陈幺还清醒着,王妄却是有些意乱情迷……这真的不是一个很好的谈话时机,王妄说话都带着隐忍的克制:“想不想?”
他的下巴坚毅英俊,大敞的胸膛有着汗水滑落的痕迹,“想的。”自他们认识,“……做梦都想。”
他们在做最亲密的事,不分你我的水乳交融。
陈幺以为他会讨厌,但他其实挺喜欢的,他听着王妄说的这些话,他应该是高兴的,可他只觉得悲凉,他不知道什么叫无力,他就是觉得有些难过,想要让人发笑的难过:“真好。”
有人真的想他活下来。
真的很好。
王妄跟陈幺处得久了,敏锐地发现陈幺似乎有些低落,他停下了他本就小心翼翼的动作:“怎么了?”他紧张,不自觉舔了下嘴唇,“是不喜欢吗?”
陈幺是有点排斥这事的。
陈幺都不用去想王妄知道他要怎么活下来会作何反应——这还用去想吗?他从生下来,就被所有人认为该去死。
大师傅觉得他要死,二师傅觉得他要死……王妄的师兄知道后,也觉得他要死。
杀完了天下人他才能活,所以他必须得去死。
真的让人很不甘、很不满,他的瞳孔乌亮黝黑,一直显得幽深冰冷,这会却因为水汽添了两分柔媚:“喜欢。”
“很舒服。”
王妄觉得陈幺真会说荤话,搞得他有点不好意思了:“是吗?”他忍了忍,还是没忍住喜欢,他去亲陈幺,腰也跟着朝前动了下,坦露出了脊背上触目惊心的伤疤,“我也喜欢。”
说亲也不完全是亲,连亲带蹭,像小狗一样黏人,陈幺总觉得王妄有些烦,他换衣服要跟着他,读书要跟着他,就是泡个澡都要缠着他。
真的很像一只怎么踢也踢不走的土狗,是他问王妄想不想知道的,也是他忽然又不想说了,他抱了下王妄的脖子,雪白的手臂软绵绵地勾着男人:“可以快一些的。”
王妄磨蹭得有些磨人。
王妄声音低低的:“你身体不好。”
年轻的天子瓷白的脸这会儿艳得惊人,细细的眉毛,鲜红的唇角,又长又弯的狐狸眼头一次多了些似人的情愫:“夫君。”
“……求你怜惜。”
是王妄说过的话。
王妄觉得自己应该被下了降头了,就那种着了魔的亢奋,他真的很想不顾一切……他又真的不敢:“你别刺激我。”
他眼睛都红了,撑着的胳膊都在抖,“我害怕。”
就是隐忍到颤抖。
可爱死了。
陈幺觉得自己好像被什么戳中了,他笑了下:“别怕。”他声音难得温柔,细白的指尖插进了王妄的发间,安抚似的摩挲着,“死了我也愿意的。”
王妄紧了下牙关,他扣着陈幺的手掌抵在了一侧:“……吾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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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边。
王陆竭尽全力也不过让二师傅又多活了两个多月,二师傅已经瘦的不像人了,他声音粗粝嘶哑,神情却还宁和:“你没有办法了吗?”
王陆的指尖在淌血,相师其实最不喜欢做逆天之事,但他们偏偏就是做这个的:“老家伙。”他提醒二师傅,“你都要死了。”
你怎么还能笑出来。
二师傅真的不放心陈幺,他在生命的最后一刻还在试图说服王陆:“生死有数,天要我亡,我何必恋恋不舍。”
他微笑着,并无太多悲苦,只是有些遗憾,“一憾未见家国清明。”钦天监三位师傅接连赴死,都是想看看盛世大临,“二憾未见山河无恙。”
王陆见他始终没提陈幺,即使很敬佩二师傅这些人,还是有些耿耿于怀:“你们不觉得对不起他吗?”
二师傅:“他是妖。”
他又道,“他还不想死。”
王陆沉默,他自然知道陈幺不想死:“他想活着又有什么错。”
二师傅眼里似乎有朦胧星光:“杀一人救亿万子民,你杀不杀?”
王陆拧眉:“他要是个恶人,我会杀了他,他要是没做错什么……我下不了手。”
二师傅看向王陆,微笑道:“那你是个好人。”
王陆总觉得二师傅在嘲讽他:“你什么意思?”
二师傅叹气:“我说你是个好人。”他又道,“我要是个百姓,我就可以当个好人。我可以善良而勤劳,我可以做一个朴实憨厚的老好人,可我不是普通百姓……王陆,我们是相师,我们是当权者——你在这个位置,你就注定不能当一个好人。”
王陆是相师,但出身乡野,他从未考虑这件事,像是被什么击中了,他知道了他和钦天监的区别,他只会想自己问心无愧。
钦天监却是要想万民,无论他们想不想,他们是当权者,他们注定当不了一个好人。
领袖可以仁慈,但一定是对自己人仁慈,对敌人、他们必须冷血残酷。
王陆艰难道:“那也不能……”
二师傅遥遥看了下天色:“天要亮了。”他又看了眼王陆,“……老夫要走了。”
王陆还是喜欢不起来二师傅,但也没有在言语。
二师傅不是寿终正寝,自然死无全尸。
相师做逆天之举,自然会死无全尸。
二师傅说他要走了后,身体就一点点化为飞灰,彻底湮灭在了晨光里,王陆跟二师傅不熟,但他想起了二师傅刚刚说的话。
一憾未见家国清明,二憾未见山河无恙。
他闭眼,多少有些感伤:“何必呢。”
钦天监三位师傅,三位都不得好死……他们都选了那条不得好死的路,“……何必呢。”
卫贤得了消息赶来后,王陆已经离开了,二师傅的居所就剩下一个空荡荡的蒲团,他早知道二师傅要死,心里并不如何的悲伤,直到他看到了蒲团上被人坐过的痕迹。
他咬牙,鼻腔一酸,抱头蹲地失声痛哭。
走了,走了,都走了。
没了,没了,都没了。
钦天监上一代其实出了许多惊才绝艳的人,大师傅、二师傅、三师傅……还有许多注定不会被人记住名字的人,他们算出了大临破灭,人族就会遭受灭顶之灾。
万妖作乱,山河破碎、满目疮痍。
能从末世能活下来的人百不存一,处处皆是杀人吃人的乱象。
他们决定逆天而为。
……
他们成功了。
天下百姓尚安,山河稳固。
现在唯一剩下的事,就是让陈幺去死了。
卫贤当初得知后失魂落魄,难以接受,辰帝在他眼里是雄主,是位英明仁慈的帝王,他愿意为辰帝摇旗呐喊,也愿意为辰帝战死沙场。
但他到了迫不得已的时候,只能杀了他。
辰帝太可怕了,他竟然想活下来。
他怎么可以想活下来。
卫贤一想起来就牙齿打颤,辰帝必须得死啊……他不死,天下人就得死。
……
……
福全在跟陈幺禀告二师傅走了的事。
陈幺正依靠在榻边梳发,不是他在梳,是王妄在给他梳:“走了?”在福全进来前他就穿了里衣,福全进来后,他在里衣外面加了一件猩红的斗篷,“什么时候?”
福全跪着,一点都不敢看榻上的天子:“一刻钟前。”
死了啊,死得好。
陈幺想了想,还是道:“厚葬他吧。”
福全低着头:“二师傅跟大师傅一样,死……”
王妄拢着陈幺的头发,用根绸缎绑了起来:“有什么不敢说的。”他无所谓道,“尸体都没留下吧。”
福全磕头,吓得浑身哆嗦。
陈幺见他唯唯诺诺的这样子:“福全,你什么时候跟我的?”
福全不知道陈幺为什么突然问这个:“奴才是先帝拨给您的,在陛下未满周岁时,就跟着陛下了。”这么算,“近二十年了。”
“这么久了啊。”
陈幺气色好了许多,他声音也温和了许多,“先帝有没有跟你交代过什么事呢?”
比如,万不得已的时候,杀了他。
毕竟他是这么的虚弱,没人的搀扶,连福寿殿都出不了,一个太监就能轻易的杀了他。
福全这会儿还没反应过来,他偷偷睨着陈幺的神色:“陛下、陛下您……”
陈幺叹气:“长生,长命……长寿,你们都是我身边的人、都是我最亲近的人,都一起说吧。”
长寿刚来送过早膳,还没出去,兴许是想起了什么,他的眼神突然有些畏惧。
长生和长命从横梁上下来,虽然隔着面罩,但也能看出他们不大好看的脸色。
他们四人就跟陈幺说的一样,都是陈幺最亲近的人。
陈幺身体不大好,等了会就有些累了:“不说吗?”
他动怒的时候会咳嗽,但他并没有咳嗽,他还笑,“我们认识这么久了,不必客气。”
长生先跪下的:“……主子。”
长命满脑子都是要死,她见他弟弟跪下了,心中一叹,也跟着跪下了,她虽然害怕,但骨头还是挺硬的,并没有求饶。
长寿胆子小,他跪下,涕泗横流:“陛下、陛下……您。”
您没办法活啊。
您怎么能想活呢?
陈幺见他哭得悲伤,竟然下了小榻去扶长寿:“你也伺候我二十年了,我是把你当阿兄看的,阿兄,我必须得死吗?”
长寿知道陈幺在给他机会,可他虽然是个太监,他也知道孰轻孰重:“陛下,陛下。”他真的在哭,不完全是畏惧,还有悲伤,“若是可以,奴才愿意替陛下死,陛下,奴才真的愿意替您死。”
陈幺咳嗽了下:“阿兄待我真好。”
长寿哭得更厉害了,哽咽,颤抖:“陛下,陛下。”
陈幺拍了下长寿的手背:“阿兄不必悲伤。”他告诉长寿,“孤不会死的……孤要活,孤要长命百岁,孤要万寿无疆。”
“阿兄,你去地底下看着吧。”
没人能阻拦他的决心。
没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