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量山上没人知道王妄的来历,王妄是启天子下山游历抱上山的,他施施然地把还在襁褓中王妄交给徒弟们就不管了,一群就勉强能把饭做熟的四肢不勤五谷不分半大小子们给王妄喂奶洗尿布,折腾了两三年,等王妄稍微知事就彻底不管了。
尿布要自己洗,喝奶就去自己朝母羊讨,睡觉当然也得自己一个人睡了,只有夫妻才能一起睡,小小年纪就跟别人一起睡,长大会被媳妇嫌弃的。
不守男德的人是娶不到媳妇的。
王妄才多大,他哪知道媳妇是到底有什么用,不过是他那群看母猪都眉清目秀的师兄们天天在山里念叨他们要媳妇,才让他也想娶一个。
什么勤劳能干、洗衣做饭、贤良淑德、相夫教子都是他那些天天发癫的师兄们说的,一群正在思春年纪的少年被圈在山里,也就只能打一下嘴炮了。
王妄师承天人启天子,学有阴阳五行、奇门遁甲,他知道九阳之体,知道阴阳调和,但也就是知道而已,他那群师兄再不靠谱,也不会丧心病狂跟王妄说床事。
现在能忽悠就忽悠,等王妄到了年纪,他们这些可亲可爱的师兄就会把他们的珍藏传给王妄。
王妄问过他大师兄什么叫阴阳调和的,他大师兄说是脱光了在床上睡一觉,他见陈幺一直不回答,心头更是阴云惨淡:“那、那你们脱光了吗?”
脱光了又怎么样,他才多大,他能干什么,但在王妄崩溃之前,陈幺还是道:“没。”
他体寒,是要人给他暖床的,但也不会脱光,至少也要留着单衣。
王妄的脸色还是不好看,他惆怅地看了眼陈幺,一言不发地下床抱着膝盖蹲一边去了。
受伤了,遭到打击了。
他还没睡过的媳妇被好多人睡过,他现在意志消沉,心神俱悲。
陈幺看向王妄,王妄连鞋都没穿,他靠着床蹲着,手还把头都抱上了,活像得知潘金莲跟西门庆混在一起的武大郎。
他忍了下才忍住笑:“他不会是觉得躺一张床上就是睡了?”
系统也看了眼王妄:“他师兄就是这么告诉他的。”
好坑的师兄,好惨的一小孩,但陈幺还是要嘲笑王妄,他还遗憾:“可惜没有照相机,不然就把王妄这样子给他拍下来给他看看。”
系统都笑了,看热闹不嫌事大:“你可以画下来。”
陈幺还真没想到这茬,他看了眼王妄:“太坏了吧。”他摸向笔,沾上墨,“可我喜欢。”
也不用太写实,他用寥寥几笔就勾勒出了一个王妄的小像,虽然没费什么力气,但还是累到他了。
提笔是不能再提了,书还是可以看的。
王妄还沉浸在被绿的悲伤中,但他看见陈幺又去够那本书,又坚强的爬了起来:“还看呢。”他紧绷着脸,跟个大人似的数落道,“一点都不听话。”
陈幺把那张小像藏到了桌子摸摸的。
又养了半个月,他身体好了些,但还是没什么力气,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王妄把书抢走。
他其实不太情愿,但他挣扎也没什么用:“我无聊。”
一天天躺着,也不能跑也不能跳的,就只能看书打发时间。
王妄又坐过去,不过没像之前那样抱着陈幺,为了表示自己的愤怒,他跟陈幺保持了点距离:“我给你念。”他往前翻,去看书封,“你在看什么话……”
不是话本子,是本字句生涩的航海志……他媳妇真好学,真刻苦,他掀开第一页,看了三行就碰到了四个生僻字,他把书卷起来,藏身后,“你才多大,论语背完了吗?不要好高骛远。”
陈幺看了眼王妄的身后:“学完了。”
王妄感觉脸上要烧起来了,他绝对不是什么不学无术的人,就是在无量山,他也是算好学的,三岁练剑,五岁修内劲,六岁接触诸子百家、背完了《天理数》,开启了相师的修行。
也不是吹,他绝对是天资聪颖:“学完啦?”他磨磨蹭蹭,吞吞吐吐,“就非要看这本吗?”
上天还是眷顾王妄的,没让王妄在他“小媳妇”面前太丢脸。
就在两人四目相对,王妄决定要胡诌的时候,福全端着药进来了,玉制的托盘,玉制的碗,苦涩的草药夹杂着奇异的腥:“小主子。”
他是膝行进来的,把药高高举过头顶,“到点了。”
王妄是记得这个小太监的,他心眼不大,可以说是睚眦必报:“这谁啊?”
福全不知道王妄会爬得这么快,看到王妄被抓进宫他也只是以为宫里又多了个太监。在福寿宫,他虽说不如大总管,但好歹也是二把手,当然可以对王妄踩低捧高。
他不敢抬头,目光就只能扫到王妄的鞋,这是上了小主人的榻吗?他牙齿都在打战,但还是没回话。
小主子喜静,除非必要,他不会多说一个字。
王妄可不知道这点,就是知道也不在乎,他说完就笑眯眯地盯着福全,他跟师兄去山上观察过老虎捕猎,老虎抓到猎物有时候不会直接咬死,而是会玩一会,用锋利的爪子和尖锐的牙威慑着猎物惊慌失措的乱跑。
他一直觉得这样挺有意思的。
王妄很快就觉得没意思了,长生又下来了,他虽然只有十一二岁,但身量已经挺高了,至少比王妄要高。
不管多大,男性对这方面总是很在意的,王妄偷偷比了下,他才到长生的胸膛,大丈夫怎么能忍的了这事!
等会儿他要吃八碗饭。
福全长寿是太监是不能近陈幺的身,他们被去了势,失了些阳气,属阴。
贴身伺候陈幺都是陈幺暗卫。
长生端起玉碗,步伐稳健地走向小榻。
王妄还在想他要是每顿都吃十八碗饭,是先长高,还是先被撑死,他左思右想,还是觉得后者的可能大一些,他托着下巴才回神就看到长生在喂陈幺喝药。
别的男人在喂他媳妇喝药!
他一个鲤鱼打滚就翻了起来,跟条脱缰的野马似的冲了过去:“我来。”
长生忍王妄很久了,他运气,这次他要点王妄两天。
陈幺才咽下去一勺中药,他舌尖都快被苦麻了。
“喝药还用勺子喂?你真不是故意的?”
王妄不用尝就知道这药苦,这么苦的药肯定得捏鼻子灌下去,他抢过长生的手里的药碗,自信满满,“我喂你。”
长生是忍不住了,但陈幺一直没动静,他失望的收回目光,但还是倔强地站在原地没走。
王妄教陈幺:“你捏着你鼻子,我给你灌下去,就一口气的事。”
陈幺也不想这么一勺子一勺子的往下渗,太折磨人了,但他还是没动,他眼珠也漂亮,白皙的脸颊是毫无瑕疵的玉色,睫毛乌长:“累。”
王妄都要习惯了:“这也累,那也累。”他还记得刚刚的事,“让你捏一下鼻子你就喊累,看书的时候你怎么不说。”
他把勺子递给长生,耀武扬威,“拿着。”
小人得志,瓦釜雷鸣。
长生一言不发地接过勺子。
王妄对陈幺没那么小心翼翼的,其他人都把陈幺当成什么珍贵易碎的瓷器,敬畏皆有,他的心思就单纯多了,他只是把陈幺当小媳妇而已:“等会儿咽快点。”
他捏住陈幺的鼻尖后就把药碗凑了过去,“别品。”
陈幺低下头,缓慢的吞咽着,睫毛排开,眉心的朱砂在乌漆墨黑的药汁的衬托下更鲜艳了,漂亮到有些圣洁。
王妄的师兄们都不是什么精细的人,他跟着他们吃糠咽菜,也活得很糙,他还没见过陈幺这么漂亮矜贵的人,说真的,陈幺的手指软得像云,连头发丝都是香的。
都说山猪吃不了细糠,但要是真给山猪喂细糠……他怎么会不喜欢,一想这会是他媳妇,他脸又红了,扭扭捏捏:“之前的事我不跟你计较,你往后只能跟我一个人睡。不过我现在还小,你不能逼我脱光衣服。”
陈幺被呛到了,他推开王妄,药汁沿着唇角往下滑,染脏了他的衣领,他真的被呛到了,还咳嗽,但他就咳了几下。
他身子虚得不行,没咳两下就没劲了,喉咙里不上不下的痒意憋得他难受极了,他抿唇,都不喘气了,脸都有点红。
王妄躲得快,药没洒,但这不是关心药的时候,他扶起陈幺的肩膀:“咳什么?呛着了?”他真吓着了,“你别死啊。”
“我还不想当鳏夫。”
陈幺刚喘上来气,他又咳嗽。
妈的,笑死了。
你毛长齐了么,还鳏夫,你知道鳏字怎么写吗?
王妄可是情深意切的悲伤,虽然他跟陈幺认识不久,连面都只见过两次:“媳妇。”他给陈幺拍背,眼泪都要掉下来了,“你放心,虽然还没成婚,但我已经认定你了……我会带着你回无量山的。”
无量山?
陈幺走了下神,王妄来自无量山……假死的念头在瞬间划过,不过他很快就打消了这个念头,他安静地趴在王妄怀里,慢慢缓了过来:“王妄。”
王妄告诉自己男儿有泪不轻弹,可真的吓得够呛,他抱着陈幺,心头第一次有了沉重的负担,虽然他并不忌讳死这个字,也清楚陈幺是一副早夭相,但毕竟没经历过。
他被陈祥捆着,一路从雍州走到了朝玺、手脚上都是血痂都没感觉死亡离他如此之近,他才八岁,他自幼天赋异禀、身强力壮、寒暑不侵,不太能懂有人咳嗽一下都好像会要了他的命:“嗯?”
陈幺听出了王妄的消沉,他抬头,这小孩一直跟个哈士奇一样活泼好动、精力旺盛,又二又神经质,他看到了王妄通红的眼眶和抿得很死的唇:“……”
这咋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