群山黑白相间,一片苍莽,巨龙扇动双翼,从上面高高地飞过,影子像是掠过地面的乌云。
这一路上,宫语一句话也没说。
等离的足够远之后,宫语紧绷的神色终于放松了些,她语气则肃然依旧:“好了,你们与小猫先躲起来,躲得越远越好,等为师来找你们。”
“师父又要去哪里?”慕师靖一惊。
林守溪则已猜到了她的想法。
果然,宫语淡淡一笑,徐徐说:“识潮之神复苏是天大之事,罪戒神女太笨了,恐怕处理不好,我去帮帮她们,虽然我也不知道,我能帮上多少……不过放心,我会将自己的安危放在第一位的,实在不行,我可以从异界之门逃走。”
她虽将神女狠狠教训了一顿泄愤,但既已知晓邪神出世之事,她又岂能坐视不理,眼睁睁看苍生沦入浩劫之中。
人不是邪神的对手,但……总是要试一试的,哪怕多救点人也好。
就像当年她爹娘所做的那样。
而且,她发现,罪戒神女好像预知到了邪神会苏醒,且并不惧怕,这太过古怪,她很想知道,这些人的底气到底是什么。
“师尊……”
慕师靖想要劝说,一时又不知如何开口。
“师靖又想忤逆师父了?”宫语问。
“弟子不敢,只是……”慕师靖摸索了一番,翻出了一个大金钵,递给师父,说:“这里还有条声之灵根,给师父,说不定能用得上。”
宫语收下了金钵,道:“师靖有心了。”
慕师靖抿抿唇,心想自己明明一直都很有心。
“那……师父呢?”宫语看向了林守溪。
“我如果说不去,你就会不去吗?”林守溪问。
宫语无法回答。
“我尊重你的选择,但……”林守溪沉默片刻,只是说:“一定要回来。”
“放心,我是厄难之花,连皇帝与黑龙都没干直接杀我,这个世上,除了师父大人,恐怕也没人敢欺负我了。”宫语嫣然一笑。
“嗯。”
林守溪点点头,继续道:“其实那天神守山巅,我还有好多话想对你说,但我当时还未想好,所以没敢开口。”
“什么话?”宫语立刻问。
“等师祖回来,我一句一句说给师祖听。”林守溪平静地说。
宫语欲言又止,终是垂下螓首,娴静一笑,她将双手叠放在腰间,盈盈地福下身子,嗓音轻柔:“知道了,师父大人。”
林守溪将这娇媚姿态,心尖一颤,忙侧过了脸,说:“好了,师祖若再不走,徒儿可就真舍不得师祖了。”
宫语微笑颔首。
临走之前,宫语又说:“你们若有心力,或许可以去长安一趟,看看林仇义到底在作什么妖……当然,以他的性子,绝不可能杀你,必要的话,你反倒可以向他寻求庇护。”
之后,她与两人一猫作别,就此消失在了雪地里。
“你不该让师父走的,你们相逢不易,若是有个三长两短……”慕师靖没有继续说下去。
“我不想她陷于危难,也不想她失了本心。”林守溪说。
可惜世间没有双全法,或者说,他暂时还没有拟定双全法的力量。
慕师靖听完,若有所思地点头,说:“林守溪,你能这般想,说明你是真的喜欢上师尊了啊……唉,师尊喜欢萝卜,却没想到最后喜欢上了你这根花心大萝卜,真是暴殄天物,令人惋惜。”
“慕师靖,我也不想你陷入危难,不想你失去本心。”林守溪轻轻开口。
“啊……”
慕师靖一愣,一时不知怎么回应。
她没想到,林守溪轻飘飘一句话就将她打败了。
她捏紧拳头,也分不清他是实话还是假话,脸颊倒是微微红了,但是,见到林守溪展颜一笑后,她确信他只是在逗自己,羞转为怒,骂了句‘厚颜无耻’后,慕师靖又挥拳打了过去。
……
冰海之畔。
寒铁之链碰撞的声音越来越响,几乎要震破天际,一波又一波的海浪推来,先前宫语所站立过的海岸已被海潮淹没,与海潮一同涌来的,是大量的浓雾。
宫语将附近村子的人疏散,指引逃跑的方向后,才抵达了冰洋之畔。
等她赶到时,已是下半夜了。
天空中漆黑一片,半点星月也看不到。
浓雾笼罩了一切,隐约可以听见远处传来的吼叫,只是无法分清那到底是海潮的怒啸还是邪神的吟唱。
宫语收敛了气息,独自一人在浓雾中穿梭,片刻后,她停下了脚步。
凝神望去。
七位神女的背影已在雾中绰约可见,这七位神女立成了一个七角星芒,每一位神女的身后,都悬着一根细长的金色棱形晶体,这晶体不知是什么凝成的,远比她们的人来得更为巨大。
她们专心结阵,并未注意到去而后返的宫语。
宫语能够感受到那里传来的神圣威严之气,她知道这阵法极为不俗,可是……
可是,她也清楚,仅凭这个,对付邪神是远远不足够的。
宫语没有贸动,她以浓雾为障,彻底隐没了气息,静观其变,待时而动。
不久之后,铁链碰撞的声音达到了最高点,仿佛有百万人在齐齐拉动乐器,欢呼着引人登台。
这样的节拍越来越整齐,越来越响亮。
七位神女分立各方,低垂着头,也承受着难以言喻的精神威压。
铁链的撞响声惊彻天地。
接着。
宫语见到了毕生难忘的一幕。
浓雾之后,有什么东西缓缓地从海底升起来了。
那是一颗硕大无朋的水球,宛如漆黑的月轮,水球在撑出海面之后依旧持续不断地膨胀、膨胀,在它即将占据全部视野时,水球轰然炸开,霎时,原本的黑月轮廓边缘,无穷多的触手扭动着探出,肆意扭动,宛若上千个舞女在黑月上扭动腰肢,数以百万的眼球同时亮起,于浓雾中爆发出幽红的光芒!
时隔千年。
这一幕在冰洋之畔重现。
祂是三大邪神之一的识潮之神,当年将祂镇压回封印的皇帝已被黑色的龙王杀死,皇帝的死讯传遍天下,似也传到了祂的意识中去。
宿敌死去,祖师长眠,未愈的重伤与子嗣的死亡不能阻止祂的仇恨与野心,寒冷的冰洋再度被祂撕开了无可估量的缺口,这个龙尸般巨大的身影就此拱起,而祂所展露出来的,只是冰山一角而已,这副完整的身躯不知该有多么庞大。
这等东西,真的可以被战胜吗……
未等宫语思考完毕,令她更为震惊的一幕陡然发生了。
七神女结成的大阵之中,赫然浮现出一道虚影。
虚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凝实。
那道身影世人无比熟悉,任何看到祂的,都能第一眼辨认出祂的身份。
——身穿帝王法袍,手持法杖,头戴冠冕。
皇帝!
她是皇帝!是明明已被黑龙咬成两截的皇帝!
可如果这是皇帝,那她所见到的那半截尸首又是怎么回事?
所有的神女齐齐单膝下跪,恭迎陛下的归来。
她们早就知道皇帝还活着,那场盛大的葬礼更像是勾引识潮之神的饵料……不,不对,皇帝再厉害,顶多骗骗住在海底的邪神,又怎么可能当面欺瞒一头太古级的苍龙呢?
这里面肯定有问题!
宫语看着那飘荡的帝王长袍,心中陡地泛起一个疑惑——这长袍里面,真的有人吗?
皇帝似是听到了她的心声,并贴心地为她解答了疑惑。
只见皇帝双足落地,轻盈迈出了一步。
长袍的下摆随着她的脚步而荡开,露出了乳白色的嫩足与脚踝,她的玉腿上泛着圣洁的淡淡金芒,仿佛一层裹在乳白嫩腿上的金色长袜。她感知到了宫语的存在,却一如既往地没有理会,她淌着海水走向冰洋,走向这个她千年前的死敌。
步态袅娜。
……
苍碧之王停在了雪地里,愿力的短缺使得它的眼睛从金色变为了红色。
三花猫飞行越来越吃力,不得停下休憩。
林守溪与慕师靖坐在龙背上,遥望东方,一言不发。
已是黎明,太阳即将升起,但东边被浓厚的黑暗笼罩着,这些黑暗像是大魔血腥的咽喉,将太阳也吞噬殆尽了。
“接下来去哪里?”慕师靖问。
林守溪沉默,没有立刻给出答案。
接着,慕师靖神色一动,问:“诶,你怎么在发光?”
“什么?”林守溪也愣了下。
“那里,你那里在发光!”慕师靖说。
林守溪下意识低头看去。
果然,他的胸口正闪耀着金光——那是婚书的位置。
林守溪摸索了一番,却发现这闪耀金光的罪魁祸首不是婚书,而是……
“好啊,你居然还藏着一份婚书!这又是哪个狐狸精的?啧啧,瞒了我们这么久,林守溪,你可真是厉害啊。”慕师靖盯着那红色的信笺,银牙紧咬,神色不善。..
“这不是婚书。”林守溪说。
“人赃俱获,还敢狡辩?”慕师靖可不信这恶贯满盈之人的说辞,她直接将这红色的信笺夺来,道:“我倒要看看,你又是去哪里沾的花惹的草!”
慕师靖将信笺一展,上面赫然写着请柬二字。
“请柬?呵,请柬都有了,还敢说不是婚宴?”慕师靖底气更足。
但可很快,她底气十足的话语就冻在了唇边。
“等等,这,这不是……”
慕师靖盯着上面的金色标记看,那赫然是圣壤殿的标记,与皇帝小腹处的皇冠如出一辙——这是圣壤殿的请柬!
当初林守溪与楚映婵一同去妖煞塔时,垂怜神女亲自找到了他们,送来了这份请柬。
当时林守溪问,为何请柬上没有具体的时间,垂怜神女回答,等皇帝陛下真正相邀之时,时间自会浮现。
之后的漫长岁月里,请柬没有过任何特殊的反应。
久而久之,林守溪也就忘记这桩事了。
今夜。
空白的请柬上多出了两行字,字迹娟秀温柔,慕师靖轻轻将它们念出:
“上元,长安。来找我,我会为你们解释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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超,又写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