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蒹葭最终,还是擦干了鼻翼落下的血,安安心心坐下来听扶苏讲课。当然,并不是她真的那么能忍气吞声,而是她瞥见学堂外,楚青临还直挺挺的站着,似乎是在等她。
扶苏的声音,很是好听,说课时候,也甚是一副博学多才的模样,但燕蒹葭本就对这种东西很是无感,可以说是一听就困,一困就想睡下。
为了防止自己睡下,燕蒹葭只好转移了自己的注意力,朝着扶苏看去。如仙如妖,扶苏专注起来的样子,倒是比素日里更有几分姿色。
燕蒹葭下意识伸手,捋了他一缕发丝,捏在指尖,卷了卷。
扶苏侧脸,看了眼燕蒹葭:“公主,莫要闹了。”
他神色认真,的确就是一副做夫子的模样。看得燕蒹葭忍俊不禁。
“国师发梢上有一只虫子,我来碾死它。”燕蒹葭笑眯眯的回了一句,全然是以他方才的话,来堵他。
方才扶苏说,她发梢上有虫子,最后她愣是没有瞧见虫子,反而被扶苏撞了一脸鼻血。
一想起这件事,燕蒹葭便对扶苏恨得牙痒痒,不过即便如此,她还是对扶苏的美色由衷的欣赏着。
扶苏闻言,手下不由微微一顿,但他却是不动声色,只淡淡道:“公主,这氓之蚩蚩后面一句,是什么?”
氓之蚩蚩?
什么氓之蚩蚩?燕蒹葭挑眉,方才她根本没有认真听扶苏在说什么,哪里知道什么氓之蚩蚩?
“国师发梢上真的有虫儿,”燕蒹葭眨了眨眼睛,下一刻便见她将手一挥,笑眯眯看向扶苏:“由于帮国师抓虫子,本公主没有听清国师方才说得话。”
蹩脚的谎话,无论谁都能听得出来,更何况是扶苏?
可对着这张笑意满满的脸容,扶苏一时间又不知道该苛责什么。微微叹了口气,他道:“罢了,公主方才不认真,那么便从现在开始认真听罢。”
他修长如玉的指腹落在书卷之上,几乎泛着光泽:“氓之蚩蚩,抱布贸丝,匪来贸丝,来即我谋。送子涉淇,至于顿丘”
如云似风的声音,缓缓涌入燕蒹葭的耳畔,她闭上眸子,一脸沉浸其中的模样,显得极为惬意。
“公主”扶苏侧眸,就见她如此之状,瞬间明白,燕蒹葭这哪里是沉浸书海?分明是昏昏欲睡!
“国师的声音,真好听。”燕蒹葭依旧闭着眸子,喃喃自语道:“今后本公主要是夜里睡不着,国师可否来公主府念一念诗书,好让本公主睡个好觉?”
燕蒹葭的态度,摆明了不上进,不听讲,不合作。若是放在旁的夫子身上,估计要为此大动干戈。
只是,扶苏闻言,却是弯了弯眉眼,回道:“好,不妨今夜我便陪公主回公主府,同塌而眠,相拥而卧”
他话还没有说完,燕蒹葭便缓缓睁开眼睛,看向扶苏:“国师什么意思?莫不是要入赘我公主府?”
一边说,她一边勾了勾手指,青葱白嫩的指腹落在扶苏的下颚上:“国师的姿色,倒是能入得了本公主的眼,就是国师这脾性嘛”
“温柔小意,无微不至。”扶苏笑道:“公主可还瞧得上?”
温柔小意,无微不至?
难不成这厮是偷听了她和楚青临的话?
燕蒹葭哼笑道:“国师骨子里,太硬了,这温柔小意也是装出来的,有什么好瞧得上的?”
说着,她就要收回自己的手,深觉扶苏这厮虚虚假假,难以让人看清。
只是,她还未完全收回自己的手,下一刻便蓦然被扶苏一把握住。
她望向扶苏,扶苏也正如望着挚爱的眼神,回以一笑。
“公主怎知我骨子里硬?”扶苏暧昧倾身,忽而附耳道:“若是我当真温柔小意呢?公主又待如何?”
暧昧的气息,于扶苏的唇齿间溢出,那寡淡的清莲香气,一瞬间沁入心脾,让燕蒹葭又顷刻的失神。
但那失神只是转瞬,下一刻便见她琉璃眸中光彩熠熠,朱唇微微弯起一个蛊惑人心的弧度:“国师以为,虏获本公主的芳心,本公主就会给国师解药吗?”
她笑容明媚,宛若骄阳下盛放的桃夭,灼灼其华。
“你真的太天真了。”
话音坠下,她立即便收回自己的手,明眸善睐,一颦一笑都是如此令人挪不开眼球。
美色乱人眼,动人心。此时此刻,不再是燕蒹葭沉迷与扶苏的容色,而是扶苏陷入其中,不可自拔。
是了,他种了千机蛊毒,是燕蒹葭亲手置入他的耳中,可分明该将她挫骨扬灰才是,他怎么半分怒意也生不出来呢?
他清澈见底,满是悲悯的眸子,有刹那间闪过恍惚:“红颜祸水”
“国师在说什么?”燕蒹葭扯了扯唇瓣:“红颜祸水?国师是在说自己?”
燕蒹葭哪里会以为扶苏是在说她?她就算是真的自信过头,也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会有个男子是沉迷她的美色。她对自己的模样,素来有着极为模糊的概念。
扶苏没有回答她的话,只摇了摇头,话锋一转:“公主可知那夜我为何潜入公主的屋内?”
“为何?”燕蒹葭冷笑道:“难道不是给本公主下毒吗?”
一说到这个,燕蒹葭脸上的神色便顿时阴冷下来,连带着看扶苏的神情,也变得格外冷漠。
扶苏见此,下意识眉头一蹙。他毫无预兆的再度伸手,掌心朝着一侧,落在了燕蒹葭的眼眸之上。
燕蒹葭愕然,怎么也没有料到扶苏这厮会有如此动作。
“国师在干什么?”她甩头,伸手想要拨开扶苏的掌心。
那温热的掌心,带着淡淡清香,将她眼前遮蔽,让她看不到半点光芒。
“公主的眼神,委实是冷漠的让人心痛。”扶苏淡淡回道。
“国师究竟在说什么?”燕蒹葭拨开扶苏的掌心,瞪向扶苏:“国师近来,可真是奇怪至极,难不成被妖鬼附身了?”
扶苏没有回答她的话,只缓缓继续道:“那夜我潜入公主的屋中,其实是想杀了公主。”
他看着她,掌心还来不及收回,似乎依旧残留着她那眉眼的触感她那长长的睫毛不安的乱动着,实在叫人心中微颤。
看来这噬心蛊毒,是真的入了他的骨髓,难以摆脱了。
“杀本公主?”燕蒹葭眯起眸子,随即了然:“你下的毒,的确是要杀了本公主的。”
只是那毒是慢性,不会一招毙命。
“公主误会了。”扶苏轻声道:“那毒只是为了遮掩公主体内的蛊毒,是我万不得已而做的准备。可惜这一次我还是输给了公主,棋差一招。”
“哦?”这话,听得燕蒹葭越觉扑朔迷离。
什么叫做那毒只是为了遮掩公主体内的蛊毒?难道她体内的蛊毒,与扶苏无关?
“公主体内本就中了蛊毒,但这蛊毒,与我无关。”扶苏一眼便看出了燕蒹葭的疑惑,笑着回道:“或者说,这蛊毒并非我下的,而是另有其人。”
“不是国师?”燕蒹葭挑眉,好整以暇:“看来国师是知道是谁给本公主下得蛊毒?”
说话间,她神色也满是狐疑,显然是怀疑扶苏的这话的可信度了。
她不是不知道,扶苏这张嘴能说会道,骗人的时候,可是连眼睛都不眨一下。
扶苏不紧不慢道:“公主也许不信,但公主身上的蛊毒,乃公主的恩师所为。”
恩师?哪个恩师?自然是袁照了。
“国师在开玩笑?”燕蒹葭看向他:“袁照怎么可能对本公主下手?”
对于袁照,燕蒹葭是绝对信任的。
“公主不是一直想知道,幽州食梦兽的事情吗?”扶苏缓缓笑了笑,将事情娓娓道来:“幽州食梦兽,乃袁照一手造成,为此,我前去捉拿袁照,那时公主正是昏迷未醒。我与袁照对峙,袁照承认了一切,但袁照扬言,只有我服下噬心蛊,才能照着我说的,忘却前程往事”
扶苏的声音很是温润,宛若暗夜清风,渐渐的便理清了一切,让燕蒹葭明白了过来。说到最后,他定定然看向燕蒹葭,幽幽问道:“公主可知何为心痛?”
不待燕蒹葭回答,扶苏便接着道:“公主那漠然的神情,让我心痛,亲手扼住公主的咽喉,也让我心痛这感受,我从前未曾有过。”
若说是表明心迹,可扶苏明显是受了蛊毒所控,但如若说无关情爱又好像过于暧昧。
燕蒹葭终于明白,扶苏这一路上种种怪异行为以及那蓦然的关怀原来只是因为受蛊毒胁迫,不得已而为之。
“难怪国师要下那种毒,掩盖蛊毒的痕迹。”燕蒹葭道:“只是,国师若是早一点告诉本公主,也可以少吃点苦头,你说你这是何必呢?”
一边说,燕蒹葭一边伸手,掌心朝上,笑眯眯看向扶苏:“解药。”
“公主的可真是绝情。”扶苏失笑,方才他说了那么一大堆动人的情话燕蒹葭不仅半点不觉感人,反而转脸就朝着他要解药,可谓是不近人情的很。
“国师,解药。”燕蒹葭再度重复,神色依旧很是温软。
显然,这样的结果,对她有利十足,她难得心情大好,自然没有对扶苏如何使脸色了。
扶苏摇头,却没有再说什么转而从怀中掏出一个瓷瓶,递给燕蒹葭。
燕蒹葭接过瓷瓶,倒是没有再想先前那样反复检查,只拔了瓶塞,将解药一口吞入腹中。
扶苏适时递来一杯水,燕蒹葭接过水杯,仰头喝了个精光。
她将杯盏放在桌上,看向扶苏:“这是国师的解药。”
她从怀中掏出一个瓷瓶,却没有递给扶苏,反而自己晃动了一番。
“这里头是蛊虫,国师只要将蛊虫放置耳朵,让蛊虫将你耳内的另一只带着剧毒的蛊虫引出来就可以了。”
扶苏问:“公主帮我?”
“国师让牧清来做罢,”燕蒹葭将瓷瓶丢到扶苏的怀中,毫不留情的拒绝道:“本公主不是医者,恐怕不太擅长。”
“可若公主不帮我引出来,我中途伤到了呢?”扶苏道:“这毒是公主下得,牧清虽说会医,但却不擅长用毒”
扶苏身后的牧清一脸无辜,他的确不擅长毒,但是并非连这点小事情都做不好啊,师父这一脸的诚恳,明摆着就是心里有别的小心思,拿他当借口!
“国师该不会是”燕蒹葭挑眉,迟迟没有动作。
“公主放心,我对公主无意,只有公主受伤亦或者待我极差的时候,我才会受蛊毒影响。”言下之意就是,这请求是他发自内心的,并不是变着法接近燕蒹葭,更不是想吃她豆腐的意思。
燕蒹葭见他神色平静,倒是真没有什么不轨的意思,想了想,燕蒹葭便点头道:“罢了,国师凑过头来,本公主就屈尊降贵一次好了。”
当然,现在可不能让扶苏死了,既然今日弄清楚了扶苏中了噬心蛊,也知道现在的扶苏是友非敌,那么便也就不用斩草除根了。毕竟留着扶苏的性命,还是可以让扶苏给她卖命的!
心里如此想着,燕蒹葭面上却是不动声色,装作一副仁慈的模样,可她的想法扶苏又怎么会不知道?
他低下头,靠近燕蒹葭几分,鼻尖瞬间便传来一股香糯的味儿。
“国师,本公主来了。”燕蒹葭拔了瓶塞,缓缓靠近扶苏。
她的确不曾为谁做过这样的事情,故而这会儿心下还有一分紧张。
扶苏嗓音温润依旧,宛若蛊惑人心的妖魔:“好,公主,你来吧。”
分明是两句极为简单的对话,但听在牧清和西遇等人的耳朵里,不知为何总有一种乖乖的感觉。说不上哪儿不对劲,可就是不对劲!
蛊虫出耳,瞬间有鲜血从扶苏的耳朵冒了出来。
燕蒹葭心下一愣,下意识问他:“痛吗?”
种蛊的时候,她是一心想弄死扶苏这厮,可如今扶苏既然有了用处,她自然也不忍心了。
神色恍惚间,便见扶苏抬眼看她,笑吟吟回道:“不疼。”
他的笑,云淡风轻,半点不见痛楚。可燕蒹葭却忍不住蹙眉,回道:“国师若是痛,可以唤出声来,不必强颜欢笑。”
那一瞬间,扶苏整个人僵在原地,好半晌说不出话来。
这是生平第一次,有人对他说出这样的话。
不必强颜欢笑,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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