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青临和燕蒹葭一起外出逛街的事情落到楚家这次跟随而来的几个亲兵的耳朵里头,一时间闹得人心惶惶。
不错,正是人心惶惶。
这大概,是楚青临生平头一次和姑娘家外出上街,素日里无论哪个高门小姐邀约,他都回以冷淡的拒绝,上元节也好,乞巧节也罢,谁也无法撼动他这颗钢铁般不懂怜香惜玉的心。
可这一次,他和姑娘家出来了,却并没有让人喜出望外。毕竟这姑娘不是旁人,正是临安公主,混世女魔头,燕蒹葭!
显然,楚青临并不知道自家手下如此忧心忡忡,他神色淡淡,兀自与燕蒹葭对凉城的热闹,评头论足。
今日是凉城一年一度的迎冬日,所谓迎冬,顾名思义便是迎接冬天的。如今月份恰好,估摸着再过几日便是寒气来临,作为一个南方的小城,凉城百姓自是对冬日看重无比。
彼时,街头巷尾热闹非凡,一扫几日前的萧条冷清。
“据说,迎冬日是凉城的大日子,意在辞旧换新。”燕蒹葭看着来来往往的人潮,不咸不淡的与楚青临搭着话:“你瞧,就连卖包子的老头儿也穿着新衣裳,看来咱们也要去一趟成衣店才行。”
“公主要置办新衣服?”楚青临睨了眼她,他记得燕蒹葭说过她的衣物从来只穿一次,那么说来,今日这件衣裳也是崭新的,既是新的,就已然算是迎合这凉城的习俗,何必要再买新衣物?
“本公主何必置办新衣?”燕蒹葭反问一句,下巴微抬,强调道:“本公主可是每日都只穿新衣。”
楚青临问:“那公主去成衣铺做什么?”
“自是为了楚将军了,”燕蒹葭理所应当道:“好歹楚将军也是名门之后,身份尊贵,但就如今将军穿的这身衣服啧啧,本公主这一路上都见过七八回了!”
“”楚青临:“本将军每件衣物都是相差无”
他正想说相差无几,那头燕蒹葭却又道:“昨日趁着你不在的时候,我进过你屋子了。”
楚青临停住脚下的步子:“燕蒹葭!”
他凝视着她,冷酷至极的眸子浮动着几分愠怒,大约是被侵犯了隐秘而有些不快。
燕蒹葭眉眼弯弯,不仅不怕,反而露出极为放肆的笑来:“所以,你还说你有好多件一模一样的衣物?”
楚青临偏头而去,冷声道:“本将军素来讲究节俭,反对奢靡。只是公主今后若是再为了一时好奇而擅自”
“噗!”燕蒹葭忽而捧腹大笑起来:“楚将军怎么这么单纯呢?本公主可不是那等子吃饱了闲着没事干去搜别人屋子的人,方才那样说,不过是为了诓你罢了!”
楚青临:“”
有一瞬间,楚青临脸色由黑转红,又红转青,甚是五彩斑斓,丰富的很。若非他知道燕蒹葭心思跳脱,也不至于真的就信了她的话。
“将军莫要恼了,男子汉大丈夫,何必拘泥于小节?”燕蒹葭拍了拍他的肩膀,笑眯眯道:“走,本公主这就带你去置办几件新衣服,保证你穿了容光焕发,倍儿有面子!”
“本将军并非拘泥小节,”楚青临正色道:“只是楚家家风本就是瞧不上奢靡,提倡节俭。有那些铺张的银两,不如留着在黎明百姓青黄不接的时候救济一二。”
“行,你等楚家人瞧不上奢靡,今儿个奢靡的是本公主。”燕蒹葭压抑着笑声,轻咳一声:“楚将军一路保护,周全有佳,这几件衣物,本公主还是要送的。”
这堂堂七尺男儿,人高马大,面色冷峻的,一旦别扭起来,就跟小媳妇儿似的,委实有些惹人怜爱。
也不知道,如果真的将楚青临抢夺入公主府里头,是不是更加有趣呢?
就在她想入非非之际,楚青临那冷沉如冰的声音猛然跃入她的耳内:“公主在想什么?”
为什么他觉得,燕蒹葭这会儿笑的极为猥琐?仿佛在意淫一些让人不适的事情。
“没什么,没什么!”燕蒹葭回过神来,摆手道:“本公主就是想,将军一向是穿深色衣物,不妨这次”
“本将军并没有答应公主要去置办衣物。”楚青临打断她的话:“公主的好意,本将军心领了。”
他说完,本以为燕蒹葭还会再提及几次,不想她竟是耸了耸肩,云淡风轻道:“那便罢了,本公主不强人所难。不过成衣铺还是得去一趟。”
“哦?为何?”楚青临问:“难不成公主是想给自己置办衣物?”
“自然不是。”燕蒹葭一本正经道:“除了将军没有新衣穿,西遇也是没有。”
西遇:“???”
他今儿个就是穿了新衣,难道公主忘了这是她早上的时候吩咐的?
午后的凉城,依旧热闹非常。街头巷尾叫卖声不断,更有杂耍的一帮人引得喝彩声震天。
楚青临最终还是随着燕蒹葭,去了一趟成衣铺。
听闻这家妙手成衣铺在凉城也算鼎鼎有名,大多凉城富贵之人,都是在此地置办新衣。
燕蒹葭与楚青临抵达的时候,妙手成衣铺正是围了一群人在那儿看热闹。人群里,隐约有谩骂的声音传来。
秉持着有热闹不凑是傻子的原则,两人不约而同的挤进人群中,伸着脑袋儿望去。
就见一个女子戴着面纱,眉眼柔弱:“张小姐,我真的不是故意撞到您的。”
被唤作张小姐的姑娘十七八岁年纪,一张秀丽的脸容满是骄横。她被几个丫鬟簇拥着,瞧着便是仗势欺人之意。
“一句不是故意就可以不了了之?”她身侧的丫鬟率先出声,厉声道:“我家小姐要是被撞出个好歹来,你几条贱命够赔?”
“就是!”另一个丫鬟附和道:“我家小姐是太守之女,你一个贱民,胆子可真大!”
眼前的姑娘,楚青临有过一面之缘,她是太守张广洲的独女,张淼淼。
张淼淼年逾十八,但因着性情嚣张,为人跋扈,一直没有人敢上门提亲。于是,这一蹉跎,就等到了她十八岁年纪。
“张小姐,我真的不是故意的,”那女子盈盈欲要哭泣,即便蒙着脸容,也很是动人:“我若知道身后之人是小姐,哪怕是断了腰也不敢往小姐身上撞去。”
一人嚣张跋扈,一人弱弱如花儿,显然,围观的百姓更倾向于维护弱者。谁都想当英雄,但谁也不敢出头当英雄,故而只好窃窃私语,对这一场面指指点点。
“这张太守不是被关押了吗?”有人低声道:“怎么张小姐还是这样嚣张?就不怕她老子倒了,今后没有人为她撑腰?”
“你懂什么?”又有人道:“天高皇帝远,他那也不是犯了大事儿,大抵面子上处置着,也就算了,你以为当真会如何?”
“真是没有天理!天子犯法与百姓同罪,怎么张太守就可以不了了之?”
“唉,这天家的事儿,谁敢说呀?就拿这次的事儿来说,要不是有咱们国师大人南下,恐怕”
那人话还没有说完,张淼淼忽而横眉冷扫,道:“你们在那儿嚼什么舌根子?是要本小姐全都把你们的舌头给拔了吗!”
一时间,噤若寒蝉,谁也不敢吱声。
张广洲一生子嗣薄弱,唯独张淼淼一个闺女,因而张淼淼一直备受疼宠,不仅府邸里头,就是府外一众人,也没有谁敢招惹她。
“这张淼淼,有些意思。”燕蒹葭轻笑一声,瞳孔倒映着张淼淼那冷厉的模样,红唇缓缓勾起。
“公主不是最怜香惜玉了?”这时,身后的西遇忍不住低声道:“怎么不上去给那张小姐点颜色瞧瞧?”
怜香惜玉?
楚青临嘴角抽搐,燕蒹葭虽每日作男子打扮,但她好歹也是个女子。而这怜香惜玉一说实在让人容易胡思乱想。
“西遇啊西遇,你这厮还是孤独一生好,”燕蒹葭怒其不争,叹气道:“免得祸害良善的姑娘,徒增罪孽。”
西遇:“”
他哪儿说错了?公主不是最怜香惜玉吗?府邸里的那些面首,好些都是可怜兮兮的跪着求她收留,她才收留的。更何况,素日里但凡他对哪个女子粗鲁点儿,她都要骂他一句不懂怜香惜玉,怎地今日
就在这时,那个被欺凌的女子身侧的丫鬟忽而朝着燕蒹葭与楚青临的方向而来:“将军,公主救救我家小姐罢!”
“翠屏!”那娇弱的女子低呼了一声,似乎想要阻止自己的丫鬟莽撞行事。
一时间,众人的目光便都落在了燕蒹葭与楚青临的身上,更有甚者很多人自发往后退去,不敢靠近此二人。
“小姐,有将军和公主在,小姐不必害怕。”翠屏道:“太守府欺人太甚,张小姐也欺人太甚!”
“翠屏,不得胡说!”女子泪眼朦胧,面纱下的脸容顿时显得愈发楚楚可怜。她快步上前,行了礼后,才道:“楚将军、公主殿下恕罪,嫣儿管教不严,惊扰了二位。”
“小姐!”翠屏瞪眼,着急道:“不可”
“住嘴!”女子柔柔斥道:“此事与张小姐无关,是我撞到张小姐在前,无论张小姐如何打骂,也是我该受着的。”
这样扶风弱柳的女子,自是带了一股动人的美丽,尤其楚青临这等铁汉,更是容易忍不住疼惜。
燕蒹葭轻笑,看了眼楚青临,问他:“楚将军要插手此事吗?”
毕竟这娇滴滴的女子不是冲着她,而是冲着楚青临这玉树临风、俊秀貌美的大将军,她若是宣兵夺主了,未免太过不识趣了些。
彼时,张淼淼也跟着走了过来,只是比起戴着面纱的姑娘,她显然要反应冷淡而大气许多。
她行礼道:“淼淼见过公主,见过大将军。”
“张小姐不必多礼。”燕蒹葭抬了抬手,道:“这位是?”
她问的,自是那个唤作嫣儿的女子。
“小女是扬州人,”她低眉,道:“前来凉城投奔亲戚。”
“楚将军可要插手此事?”燕蒹葭没有再看那女子,反而玩味的瞧着楚青临,似乎是在等着看他作何反应。
“方才这位小姐不是说了?”楚青临冷淡道:“一切是她的不是,她自己都已然决定任凭张小姐打骂,又何须本将军插手?”
楚青临的一番话,犹如冬日里的冰水,浇得那女子浑身发冷。
要知道,她刚才说的,但凡是个怜香惜玉的男儿,都会想着救她于水火之中。她只是不小心撞到了张淼淼,却被张淼淼如此为难可为什么楚青临会听不出她言外之意呢?
“将军果然是言辞犀利,一针见血啊!”燕蒹葭顿时给他竖了个大拇指,直称赞道:“既然这位外乡来的嫣儿小姐要任凭张小姐处置,张小姐不妨将她带入府中,好生招待?”
招待二字,被她拉长了尾音,燕蒹葭与楚青临的话简直就像是晴天霹雳,不仅嫣儿与她的丫鬟翠屏震在原地,就是一众百姓也愣了愣,大抵是谁也没有想到,原本该是英雄救美的场景,竟是成了这样的结果。
“公主与将军说得是。”张淼淼颔首,道:“这嫣儿姑娘背后非议本小姐在先,刻意往本小姐身上撞是其二,既然喜欢非议、不守礼教”
说着,她看向嫣儿,冷若冰霜道:“不妨让人割了她的舌头好了。”
如此狠辣的出手,的确是张淼淼一贯的作风,一时间,百姓瞠目结舌,似乎觉得楚青临和燕蒹葭两人是与张淼淼一丘之貉,并非那救美的英雄。
“好,好,好!”燕蒹葭抚掌,笑道:“张小姐是个妙人儿。”
众人:“”
随随便便割人舌头就这么值得表扬???
就在众人为之咂舌之际,就见那原本柔弱的嫣儿姑娘眸底凌厉划过,一道刀光凛然,有短刀自她袖中被抽了出来,直直朝着燕蒹葭而去。
“受死吧!”冷然的声音,宛若黑夜嗜血的蝙蝠,一时间从四面八方涌来无数的黑衣人,连带着嫣儿身边的丫鬟翠屏,也面露狰狞。
“公主错了,”锵的一声,楚青临执着长剑,挡在燕蒹葭的面前,语气沉稳如初:“她不是冲着本将军来的,是冲着公主来的。”
燕蒹葭原以为,这只是个想要攀龙附凤的女子,却没有料到这不过是一场暗杀的开端,且这暗杀还是针对她来的。
场面一时间极为混乱,围观的百姓要么尖叫着四处窜逃,要么就是就是其中有刺客潜入,趁着这个节骨眼,提刀而来。
“保护公主!”西遇面色瞬间冰冷,紧接着四下暗中保护的帝隐也跟着冲了出来,一个个将燕蒹葭围在中央,无人可近分毫。
“生擒那蒙面的姑娘,”燕蒹葭不为所动,依旧从容笑道:“胆敢刺杀本公主?哼,本公主倒要看看,哪个不要命的派人前来!”
“是,公主!”一众紫衣帝隐,齐刷刷应道。
刀光剑影之中,燕蒹葭见张淼淼竟是不知从哪儿抢来一把长剑,同刺客打斗到了一起。
这么些年,燕蒹葭不是没有遭过暗杀,她自来是名声不好的,结仇更是无数,想杀她的人许多,哪怕是在建康城里头,也不在少数。因而,她这样的场面的确是见惯了。
可奇怪的是,张淼淼一个深闺中的小姐,怎地如此手起刀落,杀人如麻?
等到杀戮渐渐平息,楚青临大步跨到燕蒹葭面前,道:“公主的仇家可真多。”
“从南下凉城到今儿个,不是才一拨人马要杀本公主吗?”燕蒹葭抬眼,笑意如春:“怎地落在将军眼中,这就是仇家多了?”
“不,是两拨。”楚青临道:“这里有两拨人马,其中有一拨是趁乱而来,同样意在公主的首级。”
那些刺客皆是招招狠厉,步步紧逼燕蒹葭,若非燕蒹葭带的帝隐将她护在中间,恐怕她早就人头落地了。
燕蒹葭闻言,竟是半点没有诧异,只不疾不徐的笑道:“那不就更有意思了吗?”
她红唇勾起,让人看不清所想。
不多时,硝烟淡去,一屋血腥。
西遇拱手上前,禀报道:“公主,都是一些死士。”
方才那个蒙面女子被他擒住,但她早一步咬破藏在舌尖下的毒药,显然是训练有素的。
就在这时,张淼淼忽而出声,道:“公主,我知道那蒙面女子是谁派来的!”
“你知道是谁?”西遇侧眸看了眼张淼淼,就见她手执利刃,面容骄纵依旧,可正是这样一个女子,即便在鲜血喷溅周身的时候,还如此淡然处之。
燕蒹葭挑眉,视线落在张淼淼的身上:“说说看。”
张淼淼回道:“我方才在挑选衣物的时候听到,这家成衣铺的掌柜与那蒙面女子有密谋,他们说是奉五皇子的命,知道公主秉性,便在此地设下埋伏。”
知道燕蒹葭的秉性?楚青临凌冽的眸子划过一抹玩味。的确,燕蒹葭自来是极为奢靡的人,今日凉城有迎冬日,其风俗又是家家户户置办新衣。按照燕蒹葭这等子爱凑热闹的性子,的确极有可能外出游玩并置办新衣。而此间成衣铺又是整个凉城极负盛名的一家,如若派刺客来谋杀
“既然如此,你又为何要与那可疑之人起争执?”燕蒹葭勾唇:“张小姐一个闺阁女子,胆子倒是很大。”
一边说,她一边看向张淼淼身后瑟瑟发抖的几个婢女,方才她们还雄赳赳气昂昂的,嘴皮子一个比一个利索,可遇着突袭便各自散开躲起来,反倒是让自家小姐在外打打杀杀,不得不说这张淼淼也算是单枪匹马,英武至极了。
“我故意引来百姓围观,就是想打乱他们的计划。”张淼淼不卑不亢,道:“若是场面过于混乱,他们也许会知难而退。只是没有想到,公主与将军来得这么快。”
“张淼淼,你可真有胆识。”燕蒹葭哼笑一声,神色莫辨:“你就不怕连累你太守府?”
“怕。”张淼淼低眉,道:“但爹爹已然自身难保,如果公主在凉城出什么事情,整个张府都要陪葬。”
她父亲张太守的事情,并没有表面上那么简单。毕竟这些年,父亲贪墨徇私,早已成了官场上的油滑之辈,这次凉城罹难,她父亲死罪难逃,性命堪忧。
可是,如果这个备受疼宠的临安公主死在了凉城,那么帝王必定迁怒于张家,死罪成株连,左右整个张家都要给燕蒹葭陪葬的!
燕蒹葭问她:“张淼淼,你今日告诉本公主这些,又舍身搭救本公主,求什么?”
“求公主放过我父亲一命。”张淼淼跪地,叩拜道:“我父亲贪赃枉法不错,但从未害过什么人。此次凉城之事,父亲有罪,但罪不至死。”
诚然贪赃枉法已是重罪,但涉及自己的父母,张淼淼明白,自己根本做不到秉公处理。
“张小姐孝心可嘉,”燕蒹葭一脸惋惜道:“但本公主,从不参政。若是要求,张小姐可以求求楚将军。”
楚青临面色寡淡:“本将军只率军作战,不参与朝堂纷争。”
“我知道公主不参政,但公主智谋无双,”张淼淼伏地不起:“还求公主帮我父亲周旋一二。”
燕蒹葭低笑一声,语气蓦然冷了两分:“张小姐知道本公主在建康开了个青楼吗?”
“我知道。”燕蒹葭的事情,她的确打听过,只是她不知道,为何燕蒹葭这会儿要问她这个问题?
“那张小姐应当明白,本公主也算是半个生意人了,”燕蒹葭蹲下身子,将她扶起来:“生意人吗,大都讲究有来有往,利益至上。”
“公主要什么?”张淼淼抬头,愣是被燕蒹葭那惊为天人的眉眼晃了心神。她深吸一口气,继续道:“公主就算是要我的性命,也可以。只求公主为我父亲周旋一二!”
她父亲虽说不是什么清廉好官,但对她来说却是个极好的父亲。每个人站的角度不同,就张淼淼而言,无论如何,她父亲都是天底下最好的人。父女连心,她甘愿冒任何的危险,只为她父亲岁月宁静。
“那”燕蒹葭拉长尾音,笑容邪魅:“本公主就收了你这条命好了。”
“小姐不要啊!”张淼淼身侧那几个瑟瑟发抖的婢女,终于发出声音。
“小姐,老爷就您一个子嗣,若是您没了,老爷定然也活不下去啊!”
“小姐三思啊!咱们总有旁的法子去救老爷,小姐莫要舍了自己的性命!”
她们一人一句,说得都是担忧的话。只是,谁又知道,这些是真的担心,还是出自狡兔死走狗烹的忧患。
“好。”张淼淼不理会她们的劝慰,甚至没有犹豫,也没有去问燕蒹葭为什么要她的命,她拿起地上那把大刀,就要朝着自己的脖子抹去。
燕蒹葭挑眉示意:“西遇。”
下一刻,就见西遇拦住张淼淼的动作,将她手中的大刀打落在地。
刀身落下,发出清脆的声音。楚青临看着这幅场景,一言不发,好整以暇的看着燕蒹葭下一步的动作。
燕蒹葭这个姑娘,的确让人看不透,猜不透啊
“公主”张淼淼看向燕蒹葭,眼底浮现不解。
“本公主要的是张小姐活生生的性命,”燕蒹葭嗤笑:“若是要你死,本公主还这般大费周章做什么?”
一时间,她身后的婢女都松了一口气,看得出来,她们怕死是真的,但也的确是担心张淼淼这个小姐的。
见燕蒹葭如此,张淼淼有些不解,只不过下一刻,她似乎是想到了什么,愕然道:“公主要我卖身?”
她记得,探子来报,说燕蒹葭公然纳了几个面首入公主府,且她日日醉卧青楼楚馆,与楼里的美貌女子夜夜笙歌皇亲贵胄的那些个肮脏癖好,她不是不知道,但她没有想到,自己有一天竟是也会落到这个地步
同一时间,楚青临显然也与张淼淼想法一致。且他认真去看,张淼淼的确是有几分姿色,并不输青楼妓子。
似乎是感受到楚青临和张淼淼两人投过来的怪异眼神,燕蒹葭顿时明白过来。
嘴角忍不住抽搐起来,燕蒹葭道:“张小姐想什么呢?本公主不过是看你武艺非凡,正巧本公主身边缺一个女暗卫!”
张淼淼的身手极好,看得出来,她是天生的练武奇才,若是好生培养,假以时日必定
“只不过,”想到这里,燕蒹葭又问道:“张小姐从小锦衣玉食,吃得了那般苦楚吗?”
“吃得了!”张淼淼低头,道:“幼时习武至今,便就是不畏艰苦!”
习武是她的喜好,她自小便对这些极为上心,为此,他父亲专门请了江湖中许多鼎鼎有名的高手传授她武艺。每个师傅都说,她慧根极佳,是个武学奇才,但他父亲却忧愁万分,只说姑娘家最好柔弱一些。可纵然他父亲忧心,却还是架不住她喜欢。
渐渐地,她武艺愈发精进,自己也越来越瞧不上那些质彬彬的公子哥,婚事随之便跟着一拖再拖。于是,外界便传言,说她性子骄横才惹得无人敢上门提亲。
“那你便收拾收拾,明日与本公主启程罢。”燕蒹葭颔首,转头看向楚青临道:“今儿个的热闹还没凑够,将军若是不觉扫兴,咱们便去别的地儿转转。”
“公主方才不是听到,那掌柜与五皇子有干系。”楚青临道:“公主难道不想问问掌柜?”
“问什么?”燕蒹葭道:“楚将军觉得外头这样吵闹,那掌柜还在里头等着我们去捉拿不成?”
楚青临瞬间语塞,他回头看了眼满地的尸首,道:“那这些怎么处理?”
“让太守着人来处理了就是,”燕蒹葭道:“本公主在凉城被行刺,太守理当好生处理这事儿,也算是稍稍将功补过。”
这话一出口,张淼淼便松了一口气。
“公主说周旋就周旋,可谓雷厉风行。”楚青临哼了一声:“看来公主并非不插手朝政。”
燕蒹葭不为所动,懒懒道:“楚将军一直都这样”
“哪样?”楚青临问。
燕蒹葭扯出一个假笑,吐字清晰:“婆婆妈妈。”
楚青临:“”
明知道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他就不该问她!
燕蒹葭和楚青临又逛了大半天,直到夜幕降临才回到太守府。
令她深觉可惜的是,凉城的迎冬日是白日里的热闹,到了晚上家家户户便都闭门不出,街头巷尾更是无比萧条。一家子在屋子里团坐着吃喝,等冬日的到来。
不过据说,每年迎冬日的那一晚,凉城都会下初雪。于是燕蒹葭兀自坐在院子里,享受着好酒美食。
出乎意料的是,几日不见的扶苏,竟是来到了她的院落之中,只是,他走的不是正门,而是屋顶。
“国师大半夜的,这是要吓唬谁?”彼时,燕蒹葭正温着桂花酿,侧眸看向屋瓦上端坐着,犹如月下仙子的扶苏。
若非西遇禀报说背后有一双眸子在虎视眈眈的看着自己,燕蒹葭委实很难发现扶苏。
扶苏携一身清华而来,珠唇含笑:“公主独自饮酒,未免失了妙趣。”
燕蒹葭闻言,琉璃眸一勾,不怀好意道:“要是知道国师今夜空虚无事,本公主定然是要邀约国师一同饮酒作乐的。”
空虚无事这四个字可谓暧昧至极,可偏生说出这般轻佻的话的燕蒹葭神色依旧清贵,宛若世家公子。
忽略她那刻意的调侃,扶苏从容道:“听说公主遭人暗杀?可是受伤了?”
“国师这消息哪儿听来的?”燕蒹葭不动声色往后靠去,笑眯眯道:“本公主一大早就遇着刺客,怎么国师这会儿才得到消息?看来这消息来源,实在太慢、太慢了。”
“都怪扶苏这几日一直忙着布阵的事情,疏忽了公主。”扶苏眉眼如春,继续道:“好在公主无事,也算万幸了。”
虚情假意。
这是燕蒹葭第一反应,但扶苏的确演的很像。那股子担心的模样,看得她都差点儿为他喝彩了。
“有劳国师操心了,”心里如此腹诽,面上她还是转了话锋,道:“国师用膳了吗?若是没有,可以和本公主一起用膳。”
她指着桌上的物什,道:“这是凉城很有名的打边炉,其实跟建康的骨董锅一样,下点肉和菜,便是极美味的。”
“多谢公主招待。”扶苏笑吟吟袖摆微拂,宛若浮云般落了座:“听闻今日是迎冬日,晚间家家户户闭门围坐,极为热闹。”
“国师今夜是觉得寂寥了?”燕蒹葭让人递给扶苏杯盏与碗筷,漫不经心的问了一句。
下人为他斟了杯酒,他颔首微笑,看得伺候的婢女脸红心跳。
“没什么寂寥不寂寥的,”扶苏对那些婢女的神色仿若未见,兀自弯唇道:“只不过是有几分艳羡那等热闹罢了。”
说是艳羡,但扶苏的眸底看不出一丝旁的情绪,他依旧圣洁高雅,宛若落入人间的谪仙,无情无欲。
可不知为何,纵然他依旧言笑如初,燕蒹葭还是察觉到了那一丝若有若无的寂寥。
乌云闭月,他白衣如雪,突然之间便有一点又一点的鹅毛落在他和扶苏的乌发之上。
仔细一看,那不是鹅毛,而是飞雪,转瞬即逝。
“国师何必艳羡?”燕蒹葭看向他,语气有几分认真:“今日国师与本公主也是围坐一团,虽说人不多,但好歹也是相互作陪,咱们都远离都城,离家遥远。国师若是不介意,可以暂时将本公主看作嗯,家人。”
燕蒹葭的话,在西遇看来,是她素来花言巧语的场面话,自是当不得真。可不知为何,他竟是见着扶苏执杯的修长手指微微一顿,转瞬又好像什么也没有,一度让西遇觉得是自己花了眼。
“家人吗?”扶苏眉目温润,道:“公主还真是明媚。”
明媚如骄阳,骄傲、炙热、高高在上。她可以在冬日里暖到人心沸腾,也可以在夏日里如火焰烧人。
“明媚?”燕蒹葭哈哈一笑,她敲了敲木桌,发出清脆的响声:“国师是第一个说我明媚的人啊!有意思,真有意思!”
说到这里,她突然话锋一转,挑眉:“不过,国师也如暖玉一样,若是国师不嫌弃,公主府的大门永远为国师敞开。”
暗处,随行的牧清眉头紧蹙,深觉这个临安公主荒淫无道,竟是敢明示师父进公主府给她当面首!
“公主方才不是还说家人?”扶苏从容道:“家人怎么能够与男宠相提并论?”
“本公主并未说男宠,国师在想什么?”燕蒹葭闻言,故作一脸震惊:“难不成国师道貌岸然,对本公主想入非非”
她话音还没落下,就听暗夜中,一个少年清白色的衣袍落入眼帘:“胡说!”
“是公主暗示在前,无论是谁都会往那方面想!”牧清飞身而来,到底还是年少,见着自己神圣的师父被诋毁,便耐不住性子冲了过来。
西遇挡在他的面前,长剑出鞘,下意识护住燕蒹葭。
“牧清,”扶苏见此,笑意敛了两分,但依旧眉目清润:“你僭越了。”
“师父,她诋毁你,故意挖了陷阱”
“牧清!”扶苏回头,看了他一眼。
燕蒹葭不确定,那一眼饱含着什么情绪,但至少牧清一瞬间便收起了利爪,乖乖认错:“是牧清僭越了,公主恕罪。”
“这是国师的徒弟?”燕蒹葭托腮,笑眯眯道:“模样倒是俊俏水灵呢。”
牧清这个身手,绝对不比西遇来得差,也不知他跟随扶苏几日了,这么长时间,燕蒹葭等人却是丝毫没有发现。
“家徒顽劣。”扶苏低眉,淡淡道:“公主见笑了。”
“今后回了建康,国师有空便常带他来公主府玩儿罢,”燕蒹葭目不转睛的盯着牧清,故作不怀好意道:“本公主那儿有许多玩乐的物什,正适合他这个年纪的少年。”
牧清瞬间气恼:“公主自重!”
“自重什么?”燕蒹葭笑容愈发深邃,仿若逗小猫儿一样,道:“你以为本公主要做什么?本公主不过是看在国师的面上才如此邀约,场面话而已,你竟是没听明白?”
牧清:“你你”
“牧清,退下罢。”扶苏怎么会看不出来?方才燕蒹葭才故意挖了坑让他跳,如今又拿牧清取乐,同样的坑挖两次,不过就是想欺负一下牧清罢了。
“是,师父。”牧清不敢再多说什么,生怕惹得扶苏不快。
“可惜,国师这徒儿不像国师。”燕蒹葭叹息的摇了摇头,心中又补了一句:老奸巨猾。
这牧清瞧着,和扶苏一点儿不像,扶苏老奸巨猾的很,牧清却和白纸一样,可能这就是互补。
似乎看出了她心中所想,扶苏莞尔:“公主是在心中骂我吗?”
“怎么会?”燕蒹葭道:“本公主不过是纯粹为国师惋惜。”
扶苏抬眼,看了看越飘越大的绒毛,如画的脸容倒映在桂花酿中:“雪下大了。”
“无妨,”燕蒹葭道:“雪中饮酒吃肉,最是快意人生。”
说着,她招了招手,身后的侍从立马会意。
不多时,他们拿着纸伞便走了出来。缠绕着寒梅的纸伞一把接着一把被撑开,落在燕蒹葭与扶苏的头上。有人捧着夜明珠立在一旁,好在今日没有大风,夜明珠的光极为明亮,几颗围绕四下,比起烛火的光来说,这般颜色更是奢侈美好。
燕蒹葭喝了两口酒,微微眯起眸子:“这是张太守私藏了许多年的桂花酿,国师觉得如何?”
“不错。”扶苏道:“只是听闻,今日公主说要保张太守一命?”
燕蒹葭颔首,没有否认。
“公主好算计,一箭双雕,委实让人忍不住想要喝彩。”扶苏忽而道:“只是奇怪,皇后娘娘竟是要让扶苏不惜一切代价,阻止公主执掌燕国的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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