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第 79 章

季明川的面部不显半分波动:“你说是就是?”

他的白衬衫领口扣到顶,严丝合缝地束着脖颈,年轻的面孔,多情的眉眼,整个人犹如瓶子里的标本,各项数据都完美,却并非活物,没有一丝人气。

“那我去年在权威机构做的亲子鉴定算什么?”

晏振指尖一松,照片轻飘飘地掉在了地上:“你觉得呢,外甥。”

后面的称呼用的语调带笑,嘲讽至极。

季明川拂了拂西裤上不存在的灰尘:“我看你当我是弱智。”

晏振的怨恨换成了逗趣,长辈对待强自镇定,殊不知尾巴早暴露了的小辈:“心里慌了吧,怀疑了吧,不敢相信吧。”

下一刻就徒变尖锐:“棋子也分摆位,你是给老幺当垫脚石的,要是他一开始就合老爷子的意,那你连垫脚石的位置都落不到。”

季明川还是一副平静的湖面姿态。

无论晏振往里面投掷多重的石头,都不起一点波纹。

“也不想想,你的母亲如果真是晏玉心,我凭什么一路推你走,送你进上流,进姜氏,再进晏家,晏氏?难不成是我跟她兄妹情深?”晏振抄底搅翻了湖水。湖面卷出漩涡。季明川眯起了眼睛。

“底层小人物爬上来的时间也不长,不能完全参透什么叫有钱能使鬼推磨。”晏振转头仰视壮丽大气的山河兵马图,“晏家不存在重男轻女,也不看能力,那看什么,没人知道,没人能揣摩出来。我跟晏玉心一母同胞,我是她哥,她有股权,我只有股份,兄弟姐妹在普通人家最后会成为亲戚,在晏家就是陌生人,她有的,不会给我。”

这番话说得很平,没有裹上不甘与讥讽。

在大家族,手段才是决定一切的唯一标准,那些个哭哭啼啼的求饶,咬牙切齿的谩骂诅咒只有废物才会有。

“那时候老幺被剥夺继承权,晏氏刚开始内乱,正是鱼龙混杂的时候,我发现了中考后来首城一中门口徘徊的你,就是那么巧。”

晏振抚摸图上的兵马,仿佛能感受到一场厮杀的开始,或是……结束。

“你的眼睛像晏玉心,我立刻让人查了你的底细,这一查就查到了季长河,查到了当年他出现在那条河附近,目击者看到他抱着一个婴儿离开,就是你。”

晏振说到这里,他将头转回去,盯着还没把面|具拿掉的年轻人,枯老的脸上露了个微笑。

“起初我还真以为你是我的亲外甥。”

晏振捋了几下花白的头发,低头甩掉手上的发丝,眼中闪过厌恶,对生命无法阻挡的流逝,对衰老的不可抗力。

“我查了你跟晏玉心的鉴定,母子关系不成立。我甚至为了确保万无一失,做了我和你的亲缘关系,同样的结果。”他笑着摇摇头,“这就有意思了啊。”

晏振用脚去踩地上的照片,季明川的视线没移过去,无动于衷。

“我对晏玉心绑架期间的事有了兴趣,废了不少功夫得到了当年的真相,外界不知道的真相。”

晏振出现了有意拿捏节秦的停顿。

季明川并未上钩,他听故事一般,拿出手机回起了客户的信息。

“原来当时不止晏玉心被绑了。”

晏振将照片碾在鞋底,他的脚踝有一个肿块,被季明川的人敲的,“还有老幺的母亲,受尽恩宠的五太太。”

季明川置若罔闻,编辑信息的动作不停。

“老爷子捂得可真严实,知情的基本都被灭口了,只剩下五太太跟晏玉心两个当事人,以及侥幸活下来的漏网之鱼,也是我获取信息的来源。”

晏振砸了砸薄得快没了的嘴皮子,“晏氏的异国敌对势力跟晏家某些人里应外合,绑走了晏家即将临盆的三女儿,月子期的五太太,要老爷子交出晏氏的核心技术系统,以及他的命。”

“一群绑匪被追杀换了几个地方跑到境外,五太太跟晏玉心没有关在一起,晏玉心被随便丢在难民区,五太太则是在其中一个绑匪家里,附近的矿物有辐射。”

季明川平淡的神色出现了裂痕。

瞬息之间四分五裂,扑簌簌落下冰冷诡谲的碎片,映射着他被切割成一块块的面部。

辐射吗......

“老爷子带人找过去,五太太得救,没找到晏玉心。”晏振摸了摸那双以假乱真的仿生眼,这是他曾经为了救下被纨绔子弟骚扰的名媛姐姐所受的遭遇,对方连声谢谢都没有,“晏玉心难产,生了个死胎,绑匪的太太是孕妇,提前刨了顶替了那个空缺,婴儿的母亲愿意配合,想要狸猫换太子,把自己的孩子送进大家族过上富裕的生活。”

“后来绑匪转去下一个窝点,晏玉心跟孩子找到“机会”逃跑后被当地的一个妇人所救,没多久她的丈夫找到了她,人马都没了,他孤身一人带她回家,还有她的救命恩人兼临时雇佣的保姆。”

“母子连心,她知道你不是自己的孩子,所以没有抱在怀里。”

“之所以带上了没拆穿,是她短时间内也需要一个孩子。可惜回家的路上遇到了意外,狸猫没换成太子。直到十五年后,被我一手促成。”晏振泛灰的面色爬上一层冷意,“你有今天的一切,都是我给的,恩将仇报的兔崽子!比起你的绑匪爹,偷了你藏在深山的人贩子爹,你对我磕一百个头都不为过!”

季明川漠然地看着他,好似在看一条濒死的老狗。

“五太太同情跟她一起经历过生死边缘的晏玉心,老爷子就为了哄她高兴,不定期的拨给晏玉心股权,给她大董事的身份。”

“老天爷知道我惦记晏玉心手里越攒越多的股权,助我一臂之力。”晏振起身,“本来想再等等,起码等到你毕业,谁知姜卫民的儿子突然死了,我觉得时机到了就对他打出你这张牌,把你跟姜氏栓在一起。”

“你的身世揭秘,时隔多年的第二次亲子鉴定结果,母子相认,晏玉心的股权转给你,进股东会,这里面都有我的推波助澜,我的目的是,你的筹码多到一定程度,我就会拿出你真正的身世作为把柄架空你。”

一口气说完,晏振竟突兀地仰脸哽咽:“大势已去。”

那种死灰的气息从他身上散开,化作一根根线往四周飞射,无孔不入地钻入每个角落,每件物品,死物和活物。

所有都屏蔽不掉,都会被侵占吞噬。

即便再强悍的防护墙,也会被一点点击穿。

季明川的眼底结了一层猩红的冰:“说了半天,证据呢。”

“证据当然有,在我的生命安全不能得到保证的情况下,我是不会拿出来的。”

晏振拖着伤腿,一步步走向季明川:“姜卫民的女儿青春期爱而不得,是我派人引导她,让她以为你跟她的炽哥哥相像,你才有的替身位置。”

“不然你以为姜禧会注意到你?一个穷小子,会读书的学霸在富家千金眼里一文不值,卑微的追随只会得到无视或者嘲笑,是我给你披了层老幺的赝品皮。”

没有刻意的羞辱,只有平铺直叙。

但这样才更践踏自尊。

尤其对一个骨子里自负清傲的年轻人来说。

周遭一片死寂。

晏振停在因为压制什么浑身抽搐的年轻人面前,以上是他这些年以为的真相。

直到半个月前。直到他得到了另外一份资料。

当初晏玉心跟季明川,他跟季明川的那两份鉴定结果,都是假的。

真的变假的。

季明川就是晏玉心的儿子,他的外甥。

照片上的晏玉心没有抱婴儿,是因为她精神不好,会伤到他。

丈夫带过去的人手都没了,只能在当地找了个看起来还算可靠的保姆,匆匆带母子俩回家。

去年送季明川去晏家,他动用人脉暗自伪造鉴定,生怕出现差错,被发现季明川不是晏玉心的孩子。

其实参与的人都是给他演戏,让他把真的当成是假的伪造的。

他的一举—动都被监视被编排。

而他还沾沾自喜,沉浸在自以为的筹谋大业里。

都是给老幺做嫁衣。

老人家给小儿子选了试手的让他玩玩。

试完了就没价值了。

他也“突然”就很容易的拿到了以前怎么都挖不出来的信息。

那是老爷子送给他的。

特意提醒他,他做的一切都是明牌,一直被掌控。

在这场由多个小局组成的大局里,谁都以为别人是螳螂,自己是黄雀,殊不知自己也是其中的一只螳螂。

当然,大多数连螳螂都算不上,蝉罢了。

晏振想起过去涉及过的几次谋杀老幺事件,那孩子还真是命大。

“五太太被及时救走,只遭到了一点辐射,症状轻,她被老爷子送去了一间藏在偏远山里的小庙,曾经的林科院院长给她医治。”

“后来五太太回首城后复发了,老的死了,老爷子带着世上仅有的一株,没办法随意试验的药材,新药物,找到了小的。”

“而你,”

晏振藐视地一字一顿,“就是个实验品。”

客厅的空气霎那间像是被什么怪物一下吸走了,空间开始收缩变形,窒息感锁住喉咙。

季明川从沙发上站了起来。

晏振翻出残忍的现实之后来了一击猛料,试图在季明川回去查证前激怒他,让他失去理智。

哪怕有一瞬间不理性做出什么行动,情势都会改变。

牵一发动全身。

晏振瞪着周身笼罩杀气的年轻人,我费尽心血送你上去的,我输了,你也别想踩着我搭的桥去过你的光鲜人生,实现你丰富多彩的抱负。

脖子被掐住,晏振挣扎着吼:“你想干什么?”

季明川将老人提了起来,手上的力道不断加重,等到他悬在半空的脚乱蹬的幅度变小,脸部发紫翻起大块眼白的时候,手一甩。

“嘭——”

晏振的后背撞上坚硬的桌角,当场流出鲜血,他两眼一黑地摔在了地上,疼得不停痉挛,双手胡乱地乱动想抓住什么缓解那股剧痛,愤怒的挑衅警告,“我死了,所有,所有都会公布与众,你敢,你敢……”

“我敢。”季明川居高临下地俯视他。

晏振惊恐地往桌底下挪动:“季明川,你要,啊——”

季明川踩住了晏振受伤的脚踝。

门外的手下们听到了里面传出了动静,一声声令人毛骨悚然的惨叫,他们充耳不闻。

半个多小时后,季明川打开客厅的大门,走了出来。

在他身后飘出浓重的血腥味。

风往里吹,有个手下无意识地扫了一眼,一只黑色的眼睛粘着血水,正对着他。

是仿生眼球。

“清洗现场,把尸体处理掉。”

季明川用帕子擦着手上的血迹,“所有监控摧毁干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