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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出没看成,起了大雾。
晏为炽洗漱完去院子里,问坐在屋檐下铲锅底的村长:「有面粉吗?」
这会儿天还是昏沉的,村长看到他有点懵。
咋个起这么早?小雾都还没起呢!
「有有有!」从屋外地窖里拿了一小盆芋头上来的大妈喊道,「才买的20斤面粉,新鲜着呢,你要我给你拆了!酵母也有!」
晏为炽进厨房:「我做点馒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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厨房是有液化气的,但是老两口只在子女回来的时候才用,平时他们都烧大锅,柴火烧得更香。
昨晚是大锅烧的,今早也是,淘好的米已经放锅里了,也加了水,只差芋头就能烧火。
大妈边搓洗芋头上的泥,边看年轻人揉面团。
手法还可以,没少做。
大妈想到自己那两个油烟瓶子倒了都不扶的女婿,人比人气死人,她把芋头清了水,切成两半铺在米上,再舀了一瓢水,盖上锅盖去锅洞口点火。
柴火在锅洞里劈里啪啦燃烧,没多久锅盖里就钻出热气。
晏为炽把面团发酵好了,扯了一些差不多大小的剂子,搓圆,偷瞄了半天的大妈及时递上蒸屉,告诉他怎么用。
「抓着抽屉两头的把手,给它拎到这个锅里架着,」大妈指着灶台的另一口才让老伴把底部铲得锃亮的大锅,「水别过了蒸屉,大火烧个大概十几二十分钟就行了。」
晏烧生平头一次烧柴火,眉毛差点没了,还让火钳子烫到了手指,起了个泡。
大妈看得心惊胆战:「要不还是我来吧。」
「不用。」晏为炽拒绝了老人的好意,手撑着腿部看跳跃的橘红火焰,半搭着眼眸神情困散,「别跟他说。」
大妈心想,你这泡可藏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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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雾起来的时候,晏为炽在老两口嘴里的称呼不是小雾对象了,而是小晏。
馒头圆滚滚的刚出锅,又软又香。
陈雾的注意力落在晏为炽包了个创口贴的手上:「怎么伤了?」
「蹭破了点皮。」晏为炽给他一个馒头,「吃吧。」
陈雾接过去,若有似无地看向大妈。
大妈冷不防地对上小雾又清亮又安静的眼睛,一口粉白的芋头卡在嗓子眼,她锤着心口咽下去,摆手表示自己啥也不知道。
陈雾把馒头放回盘子里,握住晏为炽的手就要检查。
晏为炽面部轻抽:「烫了一下。」
陈雾蹙了蹙眉心:「处理了?」
「就一个泡。」晏为炽低声,「别让人笑话。」
陈雾不在意旁人怎么评价,只会照着自己想的去做,他拉起晏为炽离开餐桌:「回房消毒。」
晏为炽朝二老投过去一个无奈的笑容,懒洋洋地被陈雾拉着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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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妈整理整理包着头的老布巾,喝了口稀饭:「小雾以前也是这么紧张他弟弟的。」
「稀饭都堵不住嘴!」村长呵斥了声,他对明川的态度取决于小雾对明川是什么态度。
和明川的人误伤他们,破坏山林房屋家具,又跑回来道歉讲清事情原由,给他们金条补品无关。
大妈理亏道:「我也没在小雾面前提。」
村长没有继续训她,缓了脸色给她拿馒头:「还有吃芋头就吃芋头,乱瞟什么呢,哪天让芋头噎死。」
大妈知道这是关心自己,就没冲他:「明年种黄心的吧,白心的都做山粉。」
一大块馒头吃下去,大妈诶了声,「怪好吃的。」
「馒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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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都这个样。」村长说。
大妈有滤镜,就是觉得比别的时候吃的香,她感慨:「小雾喜欢吃面食,小晏就学了。」
「没有哪个是傻子,小晏对小雾好,说明小雾对他也好。」村长说着又想到了明川。
可惜了一对兄弟俩。
见到两个小辈回来,二老赶忙止住了话头。
馒头还是热的,咸鸭蛋一块都没吃,全给他们留着。
陈雾给老两口各夹了块咸鸭蛋,他坐下来,掰一半馒头给晏为炽。
「我不吃。」晏为炽道。
陈雾去厨房端了个碗出来,里面是白糖,他把那半个馒头按进去滚了滚:「阿炽,现在可以吃了。」
晏为炽用手掌挡脸把脑袋转到旁边,他来这里就没碰过白糖,为的是怕被当小孩子。
结果倒好,
晏为炽哭笑不得。
「阿炽?」陈雾扯了扯他的外套。
晏为炽放下手把脑袋转回去:「知道了。」
硬着头皮咬了一口白糖多到往下掉的馒头。
不管了。
晏为炽几口吃掉,自己蘸了起来。
二老目瞪口呆半天,馒头里有糖,吃的时候还要蘸一层。
他们不约而同地想,小孙子也这么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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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晌午太阳出来了,陈雾带晏为炽进山烧纸,一路上总能看到老人拎出腊肠腊肉腊鸡晒在竹竿上面,挂了一大排,都是给子女们腌的。
地里的包菜像站哨的,一排接着一排的种得很满,一拧就是一颗。
晏为炽举起相机拍白菜,过了会,视野里出现了一群停在干枯枝头眺望远处的鸟雀,红毛的,画一样。
没见过,拍几张。
再走上一段,瞧见了放牛的。
晏为炽新鲜道:「帮我跟牛拍张合照。」
陈雾给他拍了。
遇到躲猫猫的松鼠,晏为炽尚未开口,陈雾就直接伸手,等他递过来相机。
晏为炽在一地的松针叶里找了个栗子丢过去,松鼠旁若无人地跳下来,抱着栗子就吃。
「怎么跟你一样呆。」晏为炽蹲下来观察,唇边勾起有些许童趣的笑。
陈雾把这一幕定格了下来。
松鼠吃完了栗子也不走,自己转圈地找了起来,晏为炽笑了会,起身从后面拢着陈雾离开。
越往山里走,风越清凉。晏为炽心头淌过一股激情澎湃的热流,那年陈雾用手机传递给他的山风。
他亲自来听了。
这么想着,不自觉地加快脚步,越走越快。
陈雾小跑着追上去,露水打湿了腿:「阿炽,你慢点。」
晏为炽把手伸到后面,等他握住的那一瞬就扣住他的指缝:「我们在山上种一棵树?」
陈雾怔了下:「那就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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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时做的决定,陈雾把一大袋子纸钱给晏为炽,他回去拿了铁锹跟树苗上来:「在哪种呢,阿炽。」
晏为炽蹲在石头上,眼前人面朝他和阳光,鼻尖上的小汗珠都是晶莹剔透的,他不答反问:「你想在哪?」
陈雾想了想,带着晏为炽去他选的地方:「种完了我会跟村长说的,不会乱挖出来卖掉。」
晏为炽落后两步,听到走在前面的陈雾说,「马上就到柿子林了,现在还不够熟,阿炽,这边很多带刺的植物,你跟着我走。」
这趟旅程带给晏为炽的情绪价值高到无法估算。
和爱人听着山风,穿过他的柿子林。
就连袖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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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什么时候沾的稀饭粒都是幸福的形状。
晏为炽拎着纸钱几个大步过去与陈雾并肩,拿过他的铁锹树苗,他们头顶是柿子树上的青红相接,脚下是慢下来的岁月。
相机里多了上百张照片。
气氛一直都是轻快的,不论是种树苗还是在山里闲逛,直到开始上坟。
陈雾从装纸钱的袋子里拿出一把旧镰刀,很利索地割起了杂草,不让晏为炽帮忙。
晏为炽扫了扫墓碑,那上面的字是陈雾写的。
坟也是他挖的吧。
搞不好棺材都是他给打的。
晏为炽不清楚坟里的人心不心疼陈雾,他是心疼的。心疼得要命。
不一会儿的功夫,陈雾就把坟头清好了,他把纸钱倒出来,捏住两张说:「阿炽,帮我点一下火。」
晏为炽扣动打火机,将窜上来的那簇火苗给了他。
纸从一角开始扩散着烧了起来。
陈雾烧了大半的纸就开始放元宝,他用树枝拨了拨,就这么跪在潮湿的地上磕了三个头。
「爸,我回来看你了。」
只说了这一句就没有再说话,不求庇护不求保佑不分享日常不埋怨生活,安安静静地烧完了一大摞纸钱跟元宝。
灰烬渐渐冷却,陈雾还跪在坟前。
晏为炽捏着陈雾的后脖子:「可以了。」
陈雾站了起来,他把坟包周围的杂草抱到山下,喂给路边溜达的黄牛。
晏为炽拿掉陈雾的眼镜,摸了摸他的眼角,把藏在里面的湿意擦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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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雾!」村长拉着一车树苗往这边来了,身后的几个乡亲也拉着树苗。
陈雾戴回眼镜:「阿炽,我去处理树苗,你自己四处走走,离水塘远点,不要爬树……」
晏为炽捏他的脸:「啰嗦成这样了。」
「反正你……」陈雾没说完就被晏为炽打断,「反正你男朋友不会丢。」
陈雾见村里人走近了,他不好意思地拿开晏为炽的手,快步过去推起了推车,跟他们说:「明年早春我会买一批橙子种寄过来,你们种在西边那块地里。」
在场的都齐刷刷地朝他看过去。
村长按耐住内心的激动:「会不会不适合?」
「我会选品种,」陈雾说,「好卖的。」
村长激高突的颧骨发红:「那明年我们更忙了。」
「是啊是啊!」
乡亲们没有村长那么沉得住气,嘴都要笑歪了。他们老了,就担心做不了什么,以前种树种柿子,以后还种橙子,多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