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棚里,陈雾在听林业局的技术人员跟棚主交流,身边两个同学在做笔录,他们看他手上没有纸笔,都挺佩服的。
因为接下来他们会在齐县开展学术活动,要写稿子准备材料,内容就靠今天的实地考察了。
组长这都不记,知识储备是有多强。
陈雾在脑子里记了,他听得认真的时候,黄遇又一次打来了电话。
“你真的没有事吗?”陈雾奇怪地说。
黄遇不答反问:“你们学校去外地搞什么助力脱贫了是吧,”
“嗯。”陈雾弯腰把跑上来的裤子往胶靴里塞塞。
“明儿回?”黄遇很随意的语气。
陈雾说:“回不了,培训班要办几天。”
“具体几天?”黄遇问完就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你可别多想,我是替炽哥问的,你也知道你人不在首城待着,他就吃不下睡不着。”
陈雾说:“我不知道,我也没多想。”
黄遇:“……”
“阿炽有自己的空间,我也有,我们是很健康的感情,他不会因为我出来实践就顾不了学业。”陈雾说,“我这边忙,先挂了。”
黄遇还在拍卖场等小提琴,他被挂掉后调笑道:“还挺了解我炽哥的。”
我炽哥就是人间清醒。
个屁。
黄遇来回走了会,底下人向他汇报,查不出那药材的提供方以及背后信息。
黑旳在这方面的保密工作真他妈牛逼。
算了,不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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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棚基地只有简陋的厕所,一个人进去,外面需要人把风的那种。
学生们不想上,要去远点的公厕,不知道在哪。
陈雾带他们去了,自己找了个小卖铺买水喝。
坑坑洼洼的墙上涂着各种新旧小广告,底下的“劳动致富”这几个大红字隐约露了点残边,昨晚下过雨,地稀稀烂烂的,泥巴里黏着塑料袋烟头等垃圾。
拐角处有说话声被秋风拱了出来。
“我鞋底的凹槽里有个钉子,不知道什么时候踩进去的,弄不出来强迫症发作,走几步就想看一下。”
“用树枝戳也不行?”
“刚好卡死了。”
“那回宾馆把鞋换掉呗。”
“我就脚上一双,没带别的鞋。”
“几天穿一双你也不怕得脚气,我倒是带了四双鞋,但是我鞋码小,给你穿你也穿不了。”
“……”
“等等,你鞋底的钉子,不会是戴柯嘴巴里的吧,我在车上听他说什么骨钉掉了。”
“什么东西?”
“正畸用的,你没看他那牙套吗。你等下,我上网搜一下骨钉的图片。”
“你帮我看看我鞋底的,对比一下。”
“真的一样。”
“卧槽,我要恶心死了,一想到他嘴里出来的东西在我鞋底,我连鞋都想扔了。”
男生撑着潮湿的水泥墙壁,脱掉那只鞋把脚踩在另一只鞋上,死命的往外挑骨钉,树枝绷断了几根,手指都勒红了才成功。
两人走出拐角,跟蹲在屋檐下的陈雾打了个照面。
跟戴柯一个宿舍,现在一个房间,平时经常一起上下课的人。
陈雾还没说什么,两个男生就占据高地抖起了戴柯的事,“戴柯是卖屁|股的,别跟他走太近。”
见陈雾不出声,他们以为他不信。
“我亲眼看到过他上了一辆大奔,没来得及拍下车牌号。”
“他虽然穿的不是大牌,但他那牙套是在私人诊所做的,好几万。”
陈雾拧上矿泉水瓶盖站起来:“我其实不管别人的私生活,我看到的是戴柯专业成绩好,性格不错。”
两人讪讪地离开。
其中一个男生突然回头,对陈雾提醒了句,“昨晚我下楼抽烟撞到他不知道从哪回来,经过我旁边的时候身上味道很冲,你们一个房间,私人物品别混一起了。”
“乱搞的人谁知道有没有传染病,胳膊腿细得跟麻花一样。”
陈雾把矿泉水放进背包一侧口袋里,他去拐角,在烂泥里找到那颗骨钉。
已经弯曲变形,不能用了。
陈雾打给戴柯,那头无人接听,他回到基地,跑了好几个大棚都没找到戴柯。
同组的也没人清楚戴柯在哪。
陈雾的职责之一是确保大家的人身安全,小组多少人过来的,多少人回去,他不得不交代了几句,独自返回宾馆。
半路发现灌木里窝着个人,凑近看清是戴柯。
在睡觉。
很累的样子。
陈雾把人叫醒:“戴柯,你要睡就回宾馆。”
戴柯的白衣服都脏了,头发一缕缕的,发的雨衣不知被他放哪了,胶靴也没穿,一双白鞋没法看,他声音模糊,脸埋在臂弯里:“那不行,我得配合组长你的工作,出来考察。”
“你也没考察啊。”陈雾实话实说。
“配合了一半,剩一半等我睡够了就补上。”戴柯还是没抬起脸,垂在腿边的手挥了挥。
陈雾停了会,听到了他不对劲的呼吸:“你在发烧。”
戴柯顿时难受地呻|吟:“骨钉发炎了。”
陈雾看了看手机上的时间:“我送你去诊所吧。”
戴柯很抗拒:“不去不去。”
陈雾伸手去拉他,直接就把他从灌木里拉了起来。
枝杈晃动着戳在他们裤子上鞋上。戴柯从窝着变成站着,一用到体力他就虚了,他几乎是大半个身子都靠着陈雾,发热产生的红染在眼周和颧骨嘴唇,像一朵清纯小白花被人揉进了红色颜料水里。
“看不出来,你也有强势的一面。”戴柯虚弱地说,“我没必要去诊所。”
陈雾将他扶到路边:“不想检查就不检查。”
戴柯顿了下,尽力离陈雾远点不让自己身上的泥沾到对方,他在外套口袋里掏了掏,掏出一个皱巴巴的口罩,“新的,包装还在呢。”
陈雾不解:“你给我干什么。”
“我感冒,怕传给你。”戴柯将口罩塞他手里。
“不用。”陈雾没戴,他就这么把戴柯扶到附近一户人家,借了个电瓶车载去了诊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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戴柯挂了水就生龙活虎,陈雾走哪儿,他就跟到哪儿。
技术培训班在林业局准备的场地召开,户外的。又是降温又是大风的,条件不太行。
台子上挂着热烈欢迎林业高校学子的横幅,一条长桌被架上去,铺了块红布,上面像模像样地摆了个话筒,在主位。
林科院的组长已经参加过多次活动,经验丰富的在读博士,而林科大的组长是大二生,此次活动由上面审核出来的技术型专家。
那么主位谁坐?
林业局为难的时候,陈雾都没上讲台,他在底下的角落里坐着,让理论扎实的组员上去了。
齐县是国内的众多贫困县之一,靠种林木为生,这次召集的是大棚主们,林业局的技术人员,护林员等。
有一两百人,小板凳一个挨一个坐得很密,
林业局把从高校生那儿弄来的资料打印了一大摞,人手一份的发了下去。
培训内容是防虫病害,林木修复,苗种精良培育技术,古木保护法规之类。
专业类的书面知识课讲了一个多小时,轮到现场指导的时候,陈雾才从角落起身。
“不去了吧。”戴柯示意他看一拨人在做准备,“都挺积极的。”
“学校的那套够人教了,我按我自己上学前的来。”陈雾拿着小板凳,慢步走到了前面。
陈雾给病树清理伤口上药的时候手套不戴工具不拿,操作简单接地气容易被接纳,很快就围了一圈人.
在学校为了拿学分写论文接触种植的,和真的把它当生活当工作的不一样。
“小伙子,我想知道怎么看出是老,古树啊。”有大汉举手。
正规的步骤是先取样测树龄或者CT扫描,陈雾教的是:“看枝干。”
他在地上这些质量参差不齐的素材里挑了挑,没挑上,就去场地四周转了转,选了棵树举例,尽量跟周围人多些互动。
戴柯被挤到外围,蹦跳了几下,龇牙咧嘴地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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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
开齐县那天,一伙人还要去大棚主家里访问,给他们倒的水杯子上有层水垢。
那户人杀鸡池鱼的让他们吃了饭再走,只有陈雾跟戴柯留下来了。
一大盘辣子鸡上面有一层辣油,香是香,辣也是真的辣。
其他的也是农家菜,有荤有素,青菜里都有一片片红艳的小辣椒。
戴柯苦着脸。
“不吃辣啊?这真的很对不住!”大棚主朝厨房喊了好几声,叫妻子赶紧再炒两份不辣的菜。
“没事没事,是我自己的问题。”戴柯依依不舍地用筷子蘸了点辣子鸡汤汁尝尝,扭头对陈雾说,“你把我那份也吃了吧。”
陈雾:“……”
他端起大碗,夹了几块鸡肉拌饭:“好的。”
戴柯哀怨地看着他吃。
陈雾吃了半碗饭就拍照片发朋友圈,戴柯想给他点个赞发现没刷到,“你设置了啊。”
“嗯。”陈雾接着吃,“给我爱人看的。”
戴柯打量新奇物种一样看了他好久,心说,还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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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雾吃多了,一上车就犯困,他把背包放头顶架子上,靠着椅背睡了过去。
“回去一定要好好洗个澡,宾馆那小喷头比小狗撒尿还细。”戴柯戴上耳机,边看风景边听起了音乐。
大巴返程,车里和来时一样安静,有几个学生趴在车窗边呼吸新鲜空气。
车途径齐县一处地带时,他们交头接耳。
“什么声音。”
“我也听到了,打雷了吧。”
“不太像……”
从山里散发出来的,很大,却不响。
几人的半个身子都伸出了窗外,他们的举动被戴柯发现了,他摘下耳机从座位上起来,走到他们那边,顺着他们的视线望去。
“停车,来不及了,快,快走——”
戴柯语无伦次,他慌忙在手机上按110,扯开嗓子吼,“快开车!”
司机的观察力也不慢,他在电光石火之间把车的所有灯全部打开,打方向盘拐向山路外延,猛踩油门。
还是晚了。
陈雾在睡梦中被混乱的尖叫拽回现实,不等他有反应就陷入一片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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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时间,晏为炽在教室上课。
手机毫无预兆地爆发警报,惊动了教室众人,大家只来得及看到一道极度慌乱的背影消失在门口。
晏为炽连续拨陈雾的电话都拨不通,他的手已经开始抖了。
警报还在响,这系统连着佛珠。
说明佩戴者所处的环境威胁到了生命。
晏为炽通过定位锁定位置,动用了手机上的一串号码:“马上查齐县马贝乡通往长桥路段。”
那头很快来了消息:“出现了滑坡。”
晏为炽浑身的血液都凝固了起来,手抖得更厉害了:“有车出来?”
“埋了。”电话里是快到令人头皮发麻的敲击键盘声,“事故地僻远,派出所资源稀缺。”
晏为炽嗓音冷静没有异常:“派人去,多派一些,马上。”
他跑出教学楼,命令道:“查我圈子里的所有人动向,告诉我谁离齐县最近。”
这边又他妈下雨。
几天都不见晴的,晏为炽抖动着手去摸无名指上的戒指,胸腔里是要把肋骨震麻的心跳。
耳机里传来汇报声:“姜少在100多公里外的小港采风。”
晏为炽抹了抹僵硬的面部,他坐进车里打电话:“凉昭,陈雾返校的车出事了,滑坡,地址我发给你。”
没有多说,姜凉昭也不多问,只道:“我现在就去。”
“多谢。”晏为炽挂掉,他在驾驶座上大脑空白眼前发黑。
警报啃噬着晏为炽的感官,思维,呼吸……任何一项活着的特征,他阖了下痉挛的眼皮,动身回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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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巴及时打开了灯给搜救队缩短了时间。
陈雾被刨出来的时候,第一眼看到的是眼睛红得吓人的晏为炽。
他眼神涣散,眼珠没有转。柔软的毛衣,舒适的长裤,头发,脸上,嘴巴,鼻腔,耳朵,手脚……浑身上下都是土。
一股痛意窜进陈雾沉重细碎
的意识,晏为炽咬住他的手腕,口腔里尽是浓重的土腥味。
陈雾痛得流出生理性泪水,他的手腕上也落下温热液体,把土变成了泥。
晏为炽跪在废墟里,脑袋埋进陈雾起伏弧度微弱的的心口,冰冷的唇鼻紧贴上去,他长时间绷紧的肩背一下松懈,喉咙深处蔓出隐忍的哽咽,像是,
——落叶归根幽魂归家。
旁边响起安慰的声音,“炽哥,人没事就好。”
姜凉昭灰头土脸的一点儿形象都没了,丢得最干净的一次,他长吐一口气,通知附近的救护人员过来帮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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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场乱成了一团,多个挖机装跟载车在忙活,该挖的都挖出来了,陈雾是最后几个里面的。
遇事的不止返校大巴,还有另外两辆私家车,就大巴被埋了个透,那两辆只埋了屁股。
抢救及时,没有人员死亡。
伤得较重的学生被第一时间拉走了。林科院跟林科大在这时候冰释前嫌了,互相帮助着给受惊过度的同学做心理辅导。
陈雾有不少皮外伤,左胳膊还骨折了,医护给他做了个简易的手褂包扎。其他检查只能去医院做。
晏为炽把他抱起来往停车方向走的时候,杂乱的山土,害怕哭叫的伤员和专业的搜救队在他视野里晃过,还有一对……中年夫妇。
其中一辆私家车上的,妇人躺在车边,披头散发面容苍白,裤子上有血迹,她的手放在肚子上精神崩溃。
疑似流产了。
妇人身旁的中年人在焦急地打着电话,无意间看到了陈雾。
确认了什么,受伤的眼睛一点一点瞪大。
晏为炽察觉到异样:“他们是谁?”
陈雾的嘴唇上有一些裂口,泥嵌在里面擦不掉,他闭上充血的双眼,音量极轻的给出令晏为炽意想不到的答案:“我的父母。”
晏为炽注视陈雾的眼神分了那对夫妇一秒:“先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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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陈雾再次醒来,他已经躺在市里的医院病房了。
晏为炽正在用棉签清理他唇上的脏污。
陈雾的胳膊重新固定过了,期间他都没什么知觉,现在那股恐怖的窒息感还在。
“阿炽,你怎么回来了。”陈雾伸手去碰晏为炽,床边垂下来的输液管晃动。
晏为炽把空着的那只手伸过去,让他抓:“佛珠跟我说你遇到了危险。”
陈雾没什么力气的抓着晏为炽的手指头,整个人呆呆的:“那你这么快就……”
“私人飞机。”晏为炽摸他的头发,沾了一手泥土,“别问不重要的。”
陈雾垂眼看晏为炽指甲里的血污:“对不起啊,让你担心了。”
晏为炽扔掉棉签,沉默着坐了许久,嘶哑道:“你男朋友要备点速效救心丸了。”
陈雾把没输液的那只手举起来,张开。
晏为炽俯身,陈雾把那只手放到他背上,轻轻拍动。
“阿炽,你咬我咬得好痛。”陈雾小声说。
“你当时的样子我能不害怕?”晏为炽避开他打石膏的胳膊,用力嗅他活着的味道,“我在飞机上就做好了准备。”
什么准备。
你不在了,我也就不在了的准备。
陈雾说:“阿炽,你把头抬起来点。”
晏为炽抬头。
陈雾亲了亲他的鬓角。他压抑的恐慌不安在这一刻全部倾泻而出,溢满了整个病房。
晏为炽握住陈雾的手挡自己的脸。
他在想办法,今后要怎么才能避免让陈雾感受他感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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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小城市的经济比春桂还差,医护都是从外地紧急赶过来的,一下子冲在这个小医院里。
有老医生来陈雾的病房检查他的心肺,看了看他的其他报告,出去了。
余老的电话打到晏为
炽的手机上,来问情况的。
“老师,我没事。”陈雾说。
听筒里是余老的轻松声音:“你小子鼻子眼睛嘴巴没有一处有棱角的,弥勒佛在世,我就知道你福大命大,富贵在天。”
陈雾:“……”
“不聊了不聊了,你稳定了就赶紧回来,这里的医疗更完善,可以看看你脑子伤没伤,脑子重要。”余老说完就挂了。
晏为炽把手机丢柜子上面。
陈雾问道:“阿炽,戴柯怎么样?”
晏为炽黑了脸:“你觉得我有那精力关注别人生死?”
陈雾嘀咕:“他坐我旁边的。”
“没人死,说明他有气。”晏为炽说。
陈雾眼皮下沉,慢慢地叹了一声:“去的路上他说我们像灾难片开头。”
晏为炽:“……”他摩挲陈雾一下一下跳动的颈动脉,指腹感受那片温度,“以后离那种乌鸦嘴远点。”
陈雾迷迷糊糊的再次睡去,晏为炽去了医院的六楼,推开了尽头的病房。
妇人痛失孩子,憔悴不已地躺着,见到陌生人也没反应。
中年人认出晏为炽,他放下手中的纸巾站起来:“陈雾伤得重不重。”
妇人空洞的眼神渐渐有了焦距:“谁……老陈,你说他……”
晏为炽反手带上门进来:“陈先生,陈太太,你们把他从小庙接回家了以后的事,说给我听听。”
陈父陈母的脸色都变了样。
晏为炽拎出桌前的椅子:“我现在的耐心很差,别逼我动手。”
“你,你是什么人。”陈父羞怒。
“还要废话?”晏为炽刚经历过一场生死关头,眉梢都是疲惫之色,“你们住的是单人间,没想过原因?”
陈父的脸色一白,他们一进医院就被安排到了这里,没想过别的。现在这意思是跟椅子上的年轻人有关?
“因为家丑不可外扬,我替陈雾给你们找了个能说话的地方。”晏为炽耷拉着眼帘,周身气压低得像暴风雨来临前。
“什么家丑,我们把他接回家,给他打了小金锁弥补他的童年,我们没有对不起他!”陈父愤愤地澄清。
晏为炽捋了捋凌乱的金发:“那我听听看。”
陈父跟病床上的陈母对视了一眼,思绪都回到了很多年前。
当年陈父开了个公司,做得不错,有天他陪太太回老家探亲,他们在集市上看到了一个小和尚。
简直和他小时候就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夫妻俩怀揣着一个大胆的猜测,偷偷在后面一路跟着小和尚进山,问小庙里的老和尚是在哪捡的他,对上了地方。
老天爷有眼,孩子找到了,他们哭着跪拜小庙里的唯一一座老佛像,头都磕破了,油尽灯枯的老和尚才肯让他们把孩子带回了家。
之后还做了亲子鉴定,真的是他们失散多年的儿子。
本来一家团聚喜气洋洋的过日子,哪知道没多久陈父做生意让合伙人骗了,欠了债以后就开始酗酒。
喝多了会拿儿子出气。
陈母看得难受,那个时候自己又怀孕了,她精神衰弱也会对儿子发火砸东西。
因为儿子是在小庙里长大的,好像根本不懂人情世故,不陪他们说说话,一天到晚的只知道敲小木鱼。
家里的氛围像出现裂纹的玻璃瓶。
公司倒闭了,要债的上门,玻璃瓶四分五裂,儿子还在房里当当当的敲木鱼,仿佛不是这个家的一份子,跟他们想象中活泼可爱的孩子完全不同,他们跑路时没有带上他。
后来他们安定下来了以后,谁都没有去回想甚至说起当时自己究竟是个什么心境,为什么会有那样的阴暗面,连好不容易找回来的儿子都……
不过他们作为父母的愧疚和后悔并没有持续多久。
不是他们变了,是那个环境也没办法,都是被迫无奈。他们想的是,儿子不小了肯定认得路,能自己回到小庙。
陈父说的是:“他回家没多久就有了自己的房间,每样东西都是我和他妈妈亲自布置的,我们带他去
游乐场玩,想要什么就买什么。”
陈母开始落泪。
“世事无常,后来我们的经济不行了,过不好了,他妈妈又怀上了,身体不好需要保胎,家里开支大还欠了债一团糟,他从早到晚的抱着他的小木鱼不放,我们商量完就给他装一些吃的,让他回小庙去,那里是他住习惯了的地方,顶多就是苦点。”
晏为炽一双眼黑沉沉的,看得人发怵:“哪个月份的事?”
“冬天。”陈父说。
晏为炽偏头盯着妇人的输液瓶,那年冬天多地发生雪灾。
“他没回小庙。”晏为炽低语。
“这我们不知道。”陈父给不停流泪的太太擦脸,“我们后来再次见到他是在春桂。”
晏为炽放在腿上的手动了下:“什么时候?”
“不记得了,几年前吧。”陈父说,“他在路边捡摔烂了的柿子,还俗了,看起来没什么变化。”
晏为炽想,原来他跟季明川分手那天还碰到了亲生父母。
“你们当时走到他面前了?”晏为炽蓦然开口。
“没有。”陈父说,“我们没有过去。”
陈母的表情却透露着不自然。
“我再问一次。”晏为炽面无表情,“有,还是没有。”
陈父赶上事故自己受伤,太太流产,又不凑巧地见到大儿子,被背景可能很深的陌生人问起不想回忆的事,人差不多已经到了极限,直接什么都不遮掩了。
“他弟弟生病了,我们去春桂找高人看病遇到的他,我们见他过得还可以,就问他有没有钱可以借我们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