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诺和尤多西娅圣女约好了一起喝下午茶。
因为这样他就又能完美混过一个上午,甚至晚上也许也可以用累了为借口拒绝其他邀请。
当然,阿诺这天上午并不是真就什么都没干,只懒洋洋地在沙发上歪过去,虽然他真的很想这么做,可是不行,他得努力练习法术。这一回是阿诺难得长久的坚持,他从没有那么感谢过他和路德互换了本源力量,不管是谁,不管是因为什么,让他们互换了,他都发自真心的感谢。
因为如果他还是过去的那条咸鱼,在六族大比期间发现姐姐出事,他想帮忙都不知道该从何处帮起。本源力量的互换,好歹给了他一个机会。
阿诺角色面板上的技能条,推进得从未如此快过。
茶几上,披着红色小披风的姜饼人骑士,正在不断地给它的主人加油打气,宛如一个桌面精灵。它什么都不懂,却会在阿诺口渴时,吭哧吭哧地推来一杯水。
差不多是在午餐前,萨拉曼德陛下得了空闲,第一时间就打来魔法通讯关心弟弟。
“还在练习吟唱吗?我们阿诺好棒啊。”戴着冠冕的女王,在老怀欣慰的同时,又有些担心弟弟的身体。阿诺与寻常人不同,他不是单纯的性子慢,而是想快都快不了。萨拉曼德很怕弟弟这样突然改变节奏,反而会伤了身体或者灵魂。
于是,女王的大忽悠术就上线了。
她三言两语,便勾着迟钝的弟弟,聊起了最近的生活,好比刚刚都做了什么啊,有没有遇见什么有趣的人啊,人族都有什么八卦。
阿诺有问必答,而他身边这几天最刺激的事,就莫过于是教皇三位候选人的明争暗斗了。
萨拉曼德一点也不着急地听完了弟弟慢吞吞地介绍,然后便提出了一个非常新颖的角度:“如果这位圣女真的有能力,那她为什么没有成为这届六族大比的选手?如果她没有能力,那就别提什么野心。”
萨拉曼德这里说的能力,不只包括了魔法的强弱,神契方碑选人,考虑的是综合实力,只要在某个领域格外擅长,就有可能会被纳入选手的考虑范围。
别族就不说了,毕竟名额少,不好用选手身份来判断这个人的实力到底如何。
可人族足足有六个名额。
圣女、圣子作为几乎是站在全人族权利顶端的两个人,如果这都不能被神契方碑考虑,那就很奇怪了。
阿诺思考半晌,才反应过来姐姐的逻辑,他对此也是很认同的。对啊,安德烈骑士长就是人族的选手代表,为什么没有圣女?
没有圣子的原因,阿诺倒是知道,哪怕脾气再好的老教皇,在和阿诺的信里,也难免控制不住地吐槽过圣子,那是真的一点人该干的事都不干啊。说他是绣花枕头,都辱绣花了。
因为这位圣子既不好看,也不聪明,人生最大的乐趣是谈恋爱、生孩子,失恋了就要死要活要出家,重新遇到爱情了就用钱砸的轰轰烈烈,满城风雨。
老教皇这么喜欢阿诺,除了神眷者的身份外,还有一个原因就是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
同样是花钱如流水,但阿诺花的是自己挣的钱,既不用他姐养,也不用纳税人养,据说还反过来充盈了精灵族的国库,是统管经济的四长老最喜欢的精灵。可圣子就不同了,不事生产,酒囊饭袋,还只把信众的无偿捐赠看做理所当然。
路德维希毫不怀疑,这种情况下,老教皇还没有劝圣子不要谈恋爱,就是希望他早点生下能被光明神承认的继承人,好把他踢出局。
圣子烂得举世皆知,圣女又是个什么情况呢?
很快,随着下午茶的到来,他们终于有了答案。
因为尤多西娅圣女……
已经是一个即将庆祝百岁生日,精神矍铄但依旧难掩脸上皱纹的老太太,她的满头华发之下,是一双非常漂亮的琥珀色眼眸。岁月从不败美人,哪怕是年近期颐,依旧能从眉眼间,看出她年轻时的绝代风华。
她穿着一身再标准不过的修女服,只是多挽了一绸滚毛披肩,笑着对阿诺说:“如果我是您,我大概不会现在加热水。”
尤多西娅圣女来的时候,阿诺正在和路德维希研究奶茶的制作。劳逸结合,学习了一上午,路德维希也看不下去,就提议做点什么好招待圣女。
但阿诺连冲泡茶叶都不会,更不用说奶茶了。
要不是圣女拦得及时,真让阿诺把滚烫的热水倒到杯子里,怕不是这镶着金边的骨瓷就要当场炸裂。
“还是我来吧。”尤多西娅圣女接替了阿诺的活儿,让茶香很快便弥漫到了整个房间。圣女很爱喝茶,也经常帮自己的老师冲泡,驾轻就熟,轻轻松松,她还按照阿诺的愿望,搞出了非常近似现代的奶茶。
阿诺:“!!!”
虽然这位尤多西娅圣女,看上去和大多数西幻文里描写的年方十八、漂亮圣洁的圣女有着极大的区别。不过,仔细想想,又好像没什么不同,只是美人迟暮了而已。教皇都快三百岁了,他的得意门生又能年轻到哪里去呢?
尤多西娅圣女的体型有些偏瘦,但精神头很好,笑容常挂在脸上。她来的时候,还给阿诺带了份自己做的布拉塔奶包子。
稍微用餐刀一切,奶酪就爆浆了,裹着无花果沙拉还能拉丝,既有清甜又有奶香。
这点上,圣女又好像和大多数的奶奶辈差不多,不仅厨艺好,还总爱给人塞吃的,生怕你饿着。
也是一直到这个时候,阿诺才终于反应过来,他以前和尤多西娅圣女其实打过一些照面的。她作为光明教会的圣女,老教皇的弟子,在光明教会的许多盛大活动上都要出席,而这些行程与阿诺肯定是有重叠的。
阿诺记忆不算深,但好歹是记得,在老教皇的身后总有这么一位女士,为教皇把一切都打理得井井有条,是个再合格不过的幕僚。
而她每次见到阿诺,总会给他塞点什么,或者点心或者糖果。
阿诺只是一直没把那位女士和圣女联系在一起,不,也不能这么说,他是知道那位女士是圣女的,只是没想到如今的圣女还是她。
长生种动辄几十、几百年的悠长岁月,就是这点不好,让阿诺有时候会觉得对方还活着,有时候又以为对方已经是后辈了。
不过,对方的年龄,总算是解答了萨拉曼德之前的疑问,尤多西娅圣女不是不够格参赛,而是年龄超标了。
神契方碑只会选择每个种族寿命概念里的年轻人。
与尤多西娅圣女的聊天非常愉快,她是个见多识广又风趣幽默的老太太,与阿诺的相处里,还带着一种独属于老年人的宽容,和老教皇十分相似。虽然从年龄的角度来说,阿诺比对方还要大八十多岁呢。
用路德维希的话来说,就是圣女和老教皇都很天真又理想。
尤多西娅圣女来见阿诺,好像真的就只是和老朋友叙叙旧,聊聊天,内容不是她最近新学了什么菜,就是她养的植物长势喜人。从海苦艾的培育,一直聊到了曼德拉草的采摘。
聊得阿诺都有点怀疑人生了,他有疑问,也就真的问了出来:“您—找—我,就—是—为—了—聊—天?”
尤多西娅圣女笑了:“也是为了帮您赶走其他没必要的访客,我猜您一定不想展开社交。”
不得不说,尤多西娅圣女是很了解阿诺的。
她猜得全中。
路德维希也终于忙完了他的工作,加入了话题,他一看就来者不善,因为他不相信光明教会的这片水土会这么邪门,总能养出一个又一个的理想国老傻瓜。于是他问道:“恕我说话太直,您竟然有意竞争教皇之位,那为什么不辞去圣女的职务呢?”
尤多西娅圣女还是那副笑模样,一点也不见恼怒,反而真诚得可怕,她如实回答:“如果可以,在我出生的第一天,我就会辞去这份职务。”
圣女是世袭制,却不是只要姓这个姓就可以继承,而是必须留有圣人的直系血脉。不管是圣子还是圣女,他们其实都是光明神身边十二圣人的后代。最早教会其实是有六位圣子和六位圣女的。可随着时间的流逝,这样那样的意外,如今就只剩下一名圣子和一名圣女在延续。
至于这个所谓的直系,到底要怎么样才能算直系,之前提过的光明神留下的至宝可以判断。
尤多西娅圣女自出生起,便是家族里唯一一个被神器承认的圣女,这不是她想不想当的问题,而是如果她不当,那教会就只会有一位圣子了。
她辞不辞职,结果都是一样的。
“您没有女儿?或者孙女?”路德维希挑眉,那位圣子的后代可是够举办个大型比赛了。
“我有过。”一句有过,就让人没有办法再继续问了。虽然路德维希是不怎么介意揭人伤疤啦,但他介意阿诺以为他是一个多么冷酷无情的魔。
反倒是尤多西娅圣女像是被打开了话匣子,她垂眸,轻声道:“她自杀了。就在差不多一年前。”
尤多西娅圣女这一生,有过白首的爱情,温馨的亲情,以及亲同手足的友情,不可谓不圆满。一般来说,故事到这里就该结束了,可惜,她的并没有。
所有人都离开了,除了她的老师,她现在就只有她自己。
大概这也是她能如此豁得出去的原因吧,她已经没有什么可失去的了。
“我知道您真正想要问的是什么,只是我一开始没想到第一天见面就要说这个,”尤多西娅圣女是按照阿诺的接受程度来准备的,不过,她倒也不介意直接打开天窗说亮话,“是的,我的家族很反对。”
因为没了圣女,他们就什么都不是,可他们自己又无法成为圣女。
“事实上,不只我的家族在反对,圣子的家族,十二圣人的后代家族,是很大的一股反抗浪潮。”尤多西娅圣女来为阿诺挡的,就是这部分无聊的人。那是她的事情,她不希望自己的事成为别人的麻烦。
尤多西娅圣女说起这些的时候,脸上再平静不过,那是岁月赋予她的一种处变不惊,什么大风大浪都见过了,根本不会让别人的反对与不喜影响到自己。
阿诺却更想问为什么了。
因为……
教皇的选举,对外一直是个迷,只知道会有一场秘密选举。萨拉曼德和路德维希这些外人不知道,可阿诺从小就在和教皇的通信中,潜移默化知道了教会的运转,他很清楚在这场所谓的秘密仪式里,他这个神眷者,根本起不到任何决定性的作用。
事实上,这些继承人接二连三地来接触他,都让阿诺很费解。
因为教皇选举根本没什么投手表决,拉拢票选,有的只是看谁运气好。他们有一个盛着神血的器皿,把三人的名字投进去,谁的名字能浮到最后,没有被血液吞没,谁就是下一任的教皇。
是的,就是这样的看运气。
光明教会把这个称之为神明的宠爱。
但阿诺总觉得这个决定有点儿戏,光明神留下这个规矩时,真的是认真的吗?可是偏偏被光明教会忠实地执行到了今天。
老教皇就是当年的幸运儿。如今的三位候选人,谁是运气最好的那个,阿诺也不知道,他也无法干扰神血的选择。
圣女笑了:“他们只是希望您能够在我有可能获选后,提出异议。”
虽然说选择教皇看的是运气,但如果上任教皇或者神眷者提出异议,那整个选举就多了变数,也就有了其他可能。秘密选举不一定只会选一次。
“您到底做了什么天怒人怨的事?”路德维希也跟着好奇了起来。
“没什么,只是如果我真的能成为女教皇,上位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宣布废除圣子圣女制度。”尤多西娅圣女拢了拢有些滑落的披肩,人老了,总会觉得冷。她脸上的表情好像一点也没觉得她说了一件多么惊悚的事情。她发自真心地觉得这项制度早就不该存在了,哪怕这是神明留下的规矩。
神明就一定是对的吗?哪怕当时是对的,放在现在还是吗?这便是她和她的老师最大的分歧,老师觉得神明永远是对的,她不觉得。
她真的看不出来教会每年花费巨大,继续养着这么一堆尾大不掉的蠹虫家族的意义。
因为太害怕被人举报染指权利,进而失去圣子/圣女的位置,他们早就已经起不到牵制教皇的作用。
“!!!”之前只以为你是打算砸了自己家的饭碗,万万没想到,你是想砸了所有人的饭碗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