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诺想在大屋躲清闲的想法,只奏效了一天。
或者准确的说,就只奏效了他在进入光辉帝国首都卢格敦的那一个下午。
当月亮女神收起了她月白色的轻纱,太阳神重新闪耀,阿诺在一片交响乐中,缓缓睁开了翠绿色的眼眸,就像是清晨含着露水向阳舒展的绿叶。
这交响乐,也算得上是光明教会的一大特色。
来自老教皇卢卡斯十四世的绝妙主义,他既不忍心很早就喊咸鱼阿诺起床,又不想让神眷者错过早课,于是,就用魔法搞了这么一个自然闹钟。准时准点,阿诺所在的套间门外的草木绿植,就会化身一个小型的植物管弦乐团,演奏起美妙的音乐。
是早起的鸟鸣,是被水洗过的天空,是阿诺这辈子都不想再听到的曲调。明明他以前很喜欢这首歌的,来自精灵族一位很有名的谱曲家,但如今听到,却只能想到被迫早起的困倦人生。
他一边揉着睡眼,一边打了一个漫长的哈欠。
姜饼小人本来在他旁边的枕头上睡觉,此时也一个翻身就清醒了过来,看见阿诺的眼睛都亮了,当下就要开开心心的扑上来贴贴。
阿诺用鼻尖回应了一下他,最先闻到的却不是饼香,而是光明教会万年不变的弗雷香。
象征着光明与高贵的弗雷剑。
那是光明神佩剑的名字。
也不知道为什么光明神的剑都要是香的,但总之,在大陆百姓的想象中,那一定是阳光的味道。当然,这是比较文艺的说法,用阿诺的理解来说零陵香豆的气息。
是一种有些过于甜腻的点心香。
阿诺觉得甜食控路德维希肯定会喜欢,他看上去好像也确实很喜欢,可是当阿诺说,这是光明神的香后,路德维希就立刻转口评价,有些过于甜腻了。
虽然阿诺也是这么认为的,可……
不等阿诺在想,路德维希已经在敲过门后,走了进来。绿植乐团们也在演奏完一曲之后,又重新安静了下来,变回了植物该有的样子。路德维希已经穿戴整齐,手里拿着无数印着各式各样火漆的信件,其中最重要的是一个求见信以及一封邀请函。
路德维希笑着开玩笑:“我们的神眷者阁下,可真受欢迎。”
阿诺早上刚起来的时候脑子总会格外的慢,他如今就正坐在床边缓慢启动大脑,好一会儿才想明白自己想的是什么——我的拖鞋呢?
路德维希已经见怪不怪,动作行云流水一般,从床的那边召来了阿诺毛茸茸的拖鞋,单膝跪地,亲自为阿诺穿了他那有一双小羊耳朵的毛毛拖鞋。然后,毫不意外的就听到头顶传来的慢吞吞的声音:“早—啊,路—德。”
阿诺的声音是偏向清脆的,可早上的时候总会有点含糊,像极了在撒娇。
“早安,我的月亮派。”
然后,等阿诺洗漱完回来,他才认真的回了自己的朋友:“我—宁—可—不—那—么—受—欢—迎。”
路德维希也是想了一下,才想起来,这是他刚进门的调侃,他很难不促狭的想着,阿诺的下一句不会说,不要帮我穿鞋,我自己来吧?
还真是。
路德维希笑的一双藏在镜片后面的眼睛都弯了,虽然他很希望阿诺的身体能越来越好,可他也得承认,阿诺慢吞吞的样子也很可爱。不是我喜欢的样子他都有,而是他什么样子我都喜欢。
前往主教堂和大屋的神官牧师们一起进行完早课后,阿诺才和路德维希返回了他居住的套间,一边吃早餐,一边看起了信件和报纸。
路德维希之所以说,其中最重要的事求见信和邀请函,是因为它们分别来自两位教皇候选人。
老教皇卢卡斯十四世即将退位,这个消息早在半年前就已经传遍了教会,三位候选人更是第一批接到消息的人,并同时得知了自己成为下一任教皇候选的好消息。他们既不能表现的不高兴,这样有损诚实这项美德,又不能显得太高兴,让其他有心人借题发挥。其实也挺难做的。
而早在半年前,他们就通过各式各样的渠道,八仙过海各显神通式的曲折联系到了神眷者阿诺莱德,分别都与他有过一次到数次不等的书信往来。
阿诺当时还不知道教皇要退休的消息,只拿对待寻常教会信众的态度对他们仨进行了处理。
可以说是相当随性。
三人也没有过深与神眷者交往的意思,因为他们对未来与阿诺的会面心知肚明,不想让神眷者事后误会他们的结交是一场有心为之,虽然那确实是带着目的的结交。
路德维希一点也奇怪他们会有的这些小动作,人族总是心思多,虽然别族都说魔族狡诈,但要魔族说,人类在玩心眼这方面是一点也不遑多让,不然以人族很难成长起来的寿命,他们也不能坐稳六大族的位置。他如今比较诧异的事:“怎么还缺了一个?”
是和阿诺有矛盾?还是个真圣人?亦或者只是在装样子?
阿诺也不知道,他摇摇头,还挺高兴的,能少一个,是一个。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遇到了最后一位候选。
对方是和红头发的贝奥武夫一起称兄道弟的走进来的,带着这个冬日独有的爽朗。两人比肩,对阿诺打了招呼,竟从身形到性格再到对威士忌的喜好,都像了个六七成。
他们只喜欢在早上来一杯黑麦威士忌,因为其过于浓郁的味道,而在大陆上并不怎么受欢迎。但这两人却觉得它回味悠长,有一种薄荷黑巧的提神醒脑。
“我们又见面了,阿诺莱德阁下。”来人是个金发碧眼的美男子,再标准不过的光明教会长相,却在大屋穿着一身与众不同的骑马装,不像主教,更像骑士,他主动开口,“我是安德烈,安德烈.伍德,希望您还记得,今年仲夏,我曾与您通过信。”
阿诺当然记得,因为安德烈骑士长的信,当时是随老教皇的一起寄过来的。他真的是个骑士,教会的宗教骑士,还是骑士长。
同时也是今年六族大比的六个人族选手之一,不过和第三王子亚当的关系一般。
非常一般。
对方一路护送教皇回来,全程都没有和同为选手的亚当王子有任何互动,当然啦,也一点没有透露过他是这一届教皇候选人的身份,只是和没什么脑子的红龙贝奥武夫成了一对好酒友。
说真的,在这点上,阿诺觉得这位安德烈骑士长挺厉害的,能让讨厌人类的红龙都愿意和他交朋友。
“要一起去马场吗?”贝奥武夫是龙族派来保护阿诺的,如今便和阿诺一起入住了大屋的套间,与其说是套间,其实更像是阿诺在雪罗斯塔的寝宫格局,有不少供别人居住的房间。虽然阿诺和贝奥武夫说过可以自由行动,只把这次的出行当做一场公路旅行就好,但贝奥武夫还是尽可能的保持着阿诺在哪里,他就在哪里的状态。
这只红龙真的很够朋友,也对命令很有执行力。
如今很显然就是红龙受到骑士长朋友的邀请,对教会的马场跃跃欲试,又不想和阿诺分开,就想到了这个带阿诺一起去马场的“绝妙”主义。
不等阿诺想明白这里面安德烈骑士长出力有多少,戴着无框眼镜的路德维希,已经把锐利的目光看向了对方。
安德烈骑士长看上去还是和红龙一样,行事作风大大方方,直接就说了:“是我提议的,我想让贝奥看看我的金色闪电,那真的是一匹很棒的小马驹,她今天有一场比赛,是马生中的第一场。当然,我也很想您能够一同赏光。”
在人族帝国的贵族中很流行赛马,最近在光辉帝国就有一年一度的冬末赛马节,某种意义,也算得上是大地月的主显节的预热。
阿诺终于懂了,这和其他两位教皇候选的邀请性质其实是一样的。
只不过另外两个人还在按照传统,慢吞吞的先写信,安德烈骑士长却要更加不拘小节一些,他直接在早餐桌上对阿诺发出了邀请。
顺便一说,另外两位候选人的信,阿诺也看了。
一个是尤多西娅圣女,她只是在信中询问,神眷者最近是否方便,她想在空闲的时间前来拜访;一个是英诺森红衣主教,他在邀请函中附赠了数张门票,想晚上邀请阿诺以及他的朋友们一起去卢格敦最大的歌剧院,欣赏最近在人族中颇受欢迎的歌剧——《自然女神与三乌鸦》,据说他们在歌剧中还增加了新兴的芭蕾舞表演。
顺便一说,英诺森红衣主教在这次六族大比时,也随教皇前往了雪罗斯塔,只不过看完比赛他就回来了,据说是有什么很急的公事要处理。
阿诺在三位候选人中左右衡量,最终还是选择了尤多西娅圣女,因为……只有她的活动不需要出门。
阿诺经过一场旷日持久的公路旅行后,如今早已经歇了出门的心。
咸鱼大概就是这样,在家的时候想出去,真出去了又恨不能在家里宅到地老天荒,至少阿诺间歇性的旅游癖已经彻底被压了下去,没个几年是不会再复苏的。
像大多数西幻文一样,法尔瑞斯的光明教会也是有圣子与圣女的。
不太一样的是,光明教会的圣子与圣女,是世袭制。是一份比教皇还要稳定又位高权重的工作,他们可以是教皇的启蒙老师,也可以是教皇的幕僚。而一般来说,他们是不会对教皇之位产生想法的。因为一旦离开圣子或者圣女的位置,他们及他们的孩子,就不能再继续世袭这个位置。
这奇怪的制度,一度让阿诺很费解。
光明神到底图什么呢?
教皇不可以结婚,不可以世袭,却人人都可以奋斗,不问出身;圣子和圣女能结婚,只能世袭,却永远达不到权利的巅峰。
这里要说的是,圣子和圣女但凡是有控制教皇,哪怕只是影响教皇的倾向,就会被要求立刻退位。
如今再任的圣子和圣女,就分属于不同的两个家族,他们都是老教皇卢卡斯十四世的学生。
可奇怪的事,尤多西娅圣女的信,当初却并没有由教皇一并送来,她是通过女骑士莱娅交到的阿诺手上。这点真的很不合常理,因为阿诺在老教皇的来信中,多次看到他提起自己的得意门生尤多西娅,最近的一次看上去都对尤多西娅非常骄傲,赞不绝口。
所以,为什么要舍近求远,走了莱娅的路子?
尤多西娅的家族就更有意思了,他们赞助了赛马节,也赞助了《月亮女神与三乌鸦》的歌剧,宁可去帮尤多西娅的竞争对手,也不愿意帮助自己家族的圣女。
“因为他们不想失去圣女这个位置。”路德维希都不用转动脑筋,就知道这些人族在打的什么主意,“成为教皇的亲族只是一时的,哪怕尤多西娅圣女能像她的老师那样活三百岁,她的家族也就只有三百年的未来。可如果坚持苟在圣女这个位置上,那他们就是永远的圣女亲族。”
这其实就是个想要短暂的辉煌,还是永恒的平稳的选择题。
很显然的,尤多西娅圣女想要更近一步,她的家族却希望她永远留在那里。
“女人要什么野心呢?”她的家族如是说。
就好像野心勃勃是一个多么糟糕的词汇似的。路德维持对此嗤之以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