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060.姜饼小人

中央舞台上的神契方碑,就是一个实实在在的长方体,大理石的底座,奶白色的碑身,再寻常不过的方碑样式。只是它能在空中张开一个供所有观众看到的虚空画面。

不得不说,精灵族能顺利迈入5G投影时代,灵感之一就是来自神契方碑。

上面如今正不断滚动播放着各族的知名建筑,从海族上万年的海神遗址,到龙岛火山下连绵不绝的宝石,再到女妖族安静流淌的守誓河、矮人族引以为傲的赛博堡,等等等等,不一而足。阿诺甚至在里面看到了空堡旁边忒提丝港的狭长海岸,那一刻,他差点心脏停跳。

要是今年的六族大比在他们学校门口比,他一定会闹的,他发誓他一定会!

幸好,女神对阿诺终究是仁慈的,祂们高抬贵手,轻轻一挥,就把神契方碑上关于第二场比赛地点的画面,最终停在了一望无际的黄沙平原之上。

狂躁的风暴,肆虐过灰褐色的土地,不知名的魔兽只剩下了半架枯骨,却依旧贪婪地吞噬着一切有可能帮它恢复生机的小型魔兽。在这片贫瘠的土地上,所有人只是为了活下去,就已经拼尽了全力。

但是视角一转,镜头长驱直入,不需要多远,便来到了堪称全大陆最华丽奢靡的都城——潘地曼尼南。

东域最大的城市,同时也是魔域的首都。

整座城的城墙之上,都是由黄金装点。建筑星罗棋布,街道左右对称,随处可见的巴洛克风格,在展现了豪华气派的同时,又不失历史与艺术的沉淀。如果说精灵王城雪罗斯塔这位美人气质优雅但过于高冷,那潘地曼尼南这位美人就是烈焰红唇,热情奔放,却总会以别人的痛苦为乐。

她们同为神明权杖上的明珠,一白一红,有着强烈又鲜明的对比。

阿诺只在记忆水晶里见过潘地曼尼南的模样,不由倾身,往前坐了坐,好像这样就能看到更多。在场的不少观众也差不多,自魔族开始千年内战,魔域不是处在半封闭就是完全封闭的状态。各族重要的政要都绝不可能踏足这片危险之地。

如今再看,它鲜艳如初,依旧似千年前那般,举手投足间俱是诱人堕落的美。

法尔瑞斯大陆最著名的游吟诗人曾这样低声吟唱:

潘地曼尼南,

欲-望之都,罪恶之城,

却让我流连忘返。

这里有一切你能想象得到、又或者想象不到的美。

路德维希看得好像也忘记放开阿诺的手,他在他耳边说:“看来你很喜欢它。”

阿诺好一会儿才点了点头,是的,他喜欢一切繁复而华丽的东西,这种个人审美就像龙族对亮晶晶的热爱,根深蒂固,很难改变。但是:“如—果—魔—域—都—是—这—样,就—更—好—了。”

其他人有可能都被潘地曼尼南的恢弘壮丽吸引去了注意,但阿诺忘不了镜头一开始的黄沙与绝望。

“你—也—来—自—那—里—吗?”阿诺一直记得他的魔族朋友对他的介绍,他以前只是个低级魔族,一度连进入魔族城市的资格都没有。阿诺真的无法想象,三百年前的路德,都经历了什么才拼出了如今的地位。如果路德也能生活在精灵族就好了。

路德维希本来想说,不,你看的可是都城近郊,我来自比那更糟的卡罗尔地狱,比那糟糕百倍千倍都不夸张。可是在不期而然对上阿诺的绿眼睛时,路德维希突然就放弃了卖惨。

因为他不想阿诺难过。

哪怕阿诺是在为他难过。

所以,黑色长发的青年最终轻声说的是:“是的,差不多的地方,不过我很快就展现出了超越大多数魔族的力量,得到了一个大魔导师的重用,获得了进城的机会。并没有你想的那么糟,有些时候,当你躺在城外仰望天空时,还会觉得那星夜有一种别样的美。”

拉迪亚在一边眼睁睁地听着她家主人鬼扯,她实在是想象不到,卡罗尔城外哪里美了,是能杀人的风暴卷人肉卷得足够优雅,还是会下酸雨的夜空特别浪漫?

不过,嘿,谁让他是老大呢?他说好看就好看吧。哪怕曾经不好看,老大以后也会想办法把它变好看的。

拉迪亚一点也不怀疑自家上司恋爱脑的程度,毕竟他们阿斯蒙蒂斯继承的魔神血脉就是这个德行。

要么情场浪子,要么专一到疯魔。

宣布了第二场比赛的主办方后,这一届第一场的比赛就算是正式结束了,对于下一场比赛的具体时间和规则,选手们会像第一场那样,以收到邀请函为准。选手们结束了三五成群地寒暄,开始真心实意地离场,去过属于自己赛后的放松。

阿诺没着急离开,只是转而很真诚地看着自己的魔族朋友,道:“你—可—以—和—你—的—亲—戚—谏—言—吗?”

谁?路德维希差一点这么问出口。但是幸好,在最后千钧一发的时刻,他想起了自己曾经对阿诺隐瞒下的一些小秘密。

说实话,路德维希都挺诧异的,阿诺竟然至今还以为他是魔族统帅的亲戚。

他的精灵朋友这么好骗,真的让他很担忧啊。

“向他谏言什么?”路德维希已经想好了这事该如何收场,那就是晚上亲自去和阿诺坦白。但不能是此刻,不能是人来人往的现场,不能是他手上连个表达歉意的礼物都没有。

“不—要—大—-逃—杀。”阿诺真的受够了在森林里奔波。虽然他是精灵,他天生就该热爱大自然,他也确实喜欢,但他喜欢的是在阳光中漫步,执杖走过郁郁葱葱的森林,随手摘下一颗还挂着露珠的果子的感觉,而不是真人版吃鸡,在尘土飞扬中来回奔跑。

他真的很不喜欢运动。

“那不是主办方能够干预的事。”不等路德维希开口,回来的萨拉曼德已经进行了解释。她终于想起来带走自己“寄存”的弟弟了。如果主办方的统治者可以说了算,萨拉曼德肯定不会安排大家在卡巴拉之森玩狩猎游戏。“天色已经很晚了,快和你的朋友说再见,我们该回去了。”

阿诺只能依依不舍地挥手,和自己的小伙伴做了告别。

然后……

就看到负责礼仪与庆典这一块的五长老布兰切特,从人群中逆行朝路德维希走了过来,她是为主办方招待晚宴的事上前来的:“阿斯蒙蒂斯阁下,场地我们已经准备好了,你们的人随时可以进场。”

主办方招待晚宴是六族大比的又一个传统,会由上一场比赛的主办方提供场地,下一场的主办方进行布置。有可能结合两族的特色,也有可能全是一族的风情,这个就看两族怎么协商了。总之,流程多,时间紧,在比赛完的隔天晚上就得准备好。

神契方碑一公布了下一场比赛的地点,五长老就马不停蹄地赶了过来。

路德维希整个魔都僵住了,就像是他头上坚硬盘踞的角,他看向阿诺,阿诺也在看着他,还在开心挥手告别,完全没觉得这里面有什么问题。

连萨拉曼德都看不下去了。

在回去的飞马车上,她问弟弟:“你知道魔族的统帅是谁吧?”

阿诺一脸不解的看着姐姐,不明白她为什么有此一问,但还是先缓慢地点头,回答了姐姐的问题,他当然知道魔族统帅是谁啊:“我—又—不—傻。”

萨拉曼德却不太敢相信弟弟,总觉得这里面有乌龙,又追加地问了句:“他的名字是?”

“路—德—维—希。”阿诺觉得他懂了,下一场比赛在魔族,姐姐这是在担心他对魔族的了解程度,“放—心—吧,我—都—知—道。”

他毫不意外明天布拉赫侯爵就会带着《魔族礼仪大全》上门,而他小时候就背过!

阿诺虽然反应慢,但有角色面板的帮助,在记忆方面十分优秀,只要是被他刷到百分百的技能条,就不可能忘。虽然他小时候魔族还在内战,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和魔族恢复建交,但……阿诺喜欢了解一切与魔法有关的东西。

独角兽,龙,或者是魔族。

说起来:“我—们—真—的—不—能—养—路—德—吗?”这是阿诺早在一开始见到自己长角的魔族朋友时,就在想的事情。他真的不能像养其他画家、小说家、炼金术师那样,养一个魔族朋友吗?他可以不花国库一分钱。

“……你觉得魔族会答应你这么羞辱他们统帅?”但凡她弟弟换一个魔族,她都不是不可以帮他去操作。

阿诺失落极了。

然后,一直到大半夜,睡了一头卷毛的精灵王弟垂死病中惊坐起,猛地掀开被子,第一时间给他紫眼睛的魔族朋友打去了魔法通讯。

阳台上的路德维希看着一盒姜饼小人组成的当下时间,惊喜发现,阿诺这次的反应竟然提前了。

他的速度真是越来越快了。

“我,你,你……”阿诺有点语无伦次。

但路德维希可以发誓,不会搞错了,阿诺这回就是知道了他就是魔族的统帅,不是什么统帅的亲戚。

萨拉曼德晚上特意告诉了路德维希一声,虽然她不怎么喜欢以狡猾闻名的魔族,可她还是很有盟友的职业道德。萨拉曼德表示,她并没有出卖路德维希的意思,只是事后才发现,她好像还是和她弟弟说岔了。随便路德维希相不相信,反正她已经把她的意思带到了。

“我当然相信您。”以萨拉曼德的恶劣性格,她要是故意的,根本就不会打这通魔法通讯,她会直接在明天的晚宴上,揭晓谜底,给所有人一个“惊喜”。

萨拉曼德充满意外地看了眼路德维希,原来魔族还会相信谁的吗?

“我以为我们的联盟是建立在互相信任的基础上。”路德维希微笑表示,他当然不相信萨拉曼德啦,只是他这个魔最会说好听话了,如果他想的话。

萨拉曼德也笑了:“当然,盟友之间就应该互相信任,互相尊重。”路德维希说的话,她是一个字也不会信的,但如果论外交辞令,她自信不会输给任何人!

是的,精灵族和魔族联盟了。

他们也没有别的选择,不是吗?从路德维希和阿诺的本源力量纠缠在一起的一刻,就决定了两族必须共同进退,除非他们想让互换的事暴露在全大陆面前。

不过,这个结盟目前在第一场比赛里体现得不算太明显,观众能看到的,只是她们这个小队好像总以阿诺的朋友圈来展开。魔族统帅是他的朋友,红龙是他空堡的同学,矮人昆塔是他路上救的,连疑似上门寻仇不成反而成为队友的亡灵伊洛凡都是他的兄弟……萨拉曼德不能说她是故意凑的这么一个队伍,但她也确实不想让这事过早暴露。

“总之,你看着办。”说完,萨拉曼德就准备挂断联系了,因为她并不是一个多么喜欢废话的人,除非面对自己的弟弟。

然后,路德维希就看着办了。

“我是魔族的统帅,并不是什么亲戚,真的很抱歉,之前瞒着你。”路德维希很少道歉,因为他这个魔就是这么反社会,他根本不觉得自己该对任何人说对不起,这种情绪很微妙,路德维希也很难完全形容清楚自己的感觉,可他就是觉得好像从很久以前开始,就没有人会说他是错的。他们只会虔诚地跪拜在他的脚下,祈祷着他的垂怜与眷顾。

多到他已经腻烦的地步。

但阿诺是不同的,他不知道这份不同始自于哪里,可隐瞒阿诺这件事本身,让他感到了愧疚,羞惭,以及害怕失去。

他眼前饼干盒子里的姜饼小人,就像是感受到了他的情绪,本来挺没心没肺的还在欢笑,这时都安静了下来,跟着路德维希一同等待着最后的宣判。

无论阿诺是什么回应,路德维希觉得他都能接受。

可阿诺却只是笑着说:“我—知—道—啊。”他真的知道。他姐姐晚上的时候就已经告诉他了,虽然他也是才反应过来不久,但至少他是知道的。

路德维希:“你不生气?”

阿诺很认真地想了想,然后摇了摇头:“不—啊。”别问为什么,他也不知道,唯一的想法就只有,接下来一定要让路德天天打着魔族统帅的旗号,正大光明地来找他,这样布拉赫侯爵就没办法给他安排其他国事活动了,诶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