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二章
秦鸢的人从接到虞辞的电话之后,就第一时间赶去了现场,直接将重伤的司机送去了褚氏医院,那里是褚清名下的,相对来说更安全一些。
警方在秦宅基本上一无所获,连院子里的雪都已经被清理干净了,实在是没有留下什么痕迹,最后也只能派人去医院守着,看看司机什么时候能够醒过来。
剩下唯一的证据就是虞辞给秦鸢发过去的那段录音,可是那段录音的内容太模糊,根本没有办法作为切实的证据。
“可惜,当时我应该控制住他们才对。”
虞辞有些遗憾,她没想到秦蓬竟然这么狡猾,做过的事情滴水不漏,让他们这边完全无从下手。
“别这样说,这样的机会我们会有很多,还是你的安危比较重要。”
秦鸢并不急于一时将秦蓬彻底扳倒,她知道,秦蓬这人狡兔三窟,没有那么容易落网,只要虞辞能平安,其他都可以慢慢来。
在秦鸢这边跟秦蓬斗法的时候,隔了几天,褚清终于去了医院,看望秦温。
秦温现在还在医院里,据说是因为这次的情况有些不乐观,随时可能出现意外,不能离开医院,连警方的人问话都是去医院问的。
当天二楼确实只有秦温和秦二叔两个人,但是秦温的身体太差,坐在沙发上休息,不知道为什么就昏迷了过去,最后医生在秦温的体内发现了致昏迷性药物,证实了她的说法。
最关键的是,药物除了在秦温的口鼻上有残留,在秦二叔的手上也有残留,也就是说很有可能,就是秦二叔将秦温迷晕的,不过现在也实在找不到秦二叔这样做的动机,所有人只能像是没头苍蝇一样乱猜。
这些秦鸢都告诉褚清了,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她才要来看看秦温,这个跟自己相处了几十年的老朋友,她要看看对方到底是一个怎样的人。
褚清到医院的时候,秦温刚拔针,整只手上遍是青紫,整个人又消瘦许多,好像一阵风就能将人带走,苍白无力地躺在病床上,极细的手腕都能看得清骨头的形状,和里面那青绿色的血管。
“清清,你来了。”
褚清推门进去,本来昏昏欲睡的秦温睁开眼睛,毫无血色的唇微微翕动,发出细小的声音,不仔细听甚至听不见。
就算是知道了秦温是一个怎样的人,在看到这样的她时,褚清还是忍不住愣了一瞬,实在很难想象,这样一个病入膏肓的人怎么会做出那么多人神共愤的事情。
“秦温,你病情又恶化了?”
褚清走进去,坐在病床边的椅子上,偌大的病房冷冷清清,除了药物的味道什么也没有,甚至没有个陪在秦温身边的人。
“反反复复,总是这个样子,又让你担心了。”
秦温撑着想起来,但是细弱的手臂刚撑起来,却又无力地倒了回去,褚清快步上前,将人扶住,把她的病床升高,让她能半坐半躺着,好歹是舒服一点。
“医生怎么说?”
“未必能过这个年。”
秦温眼神平静,始终看着褚清,微微抬手,褚清犹豫了一下,还是握住了她的手。
“你会好起来的,我会再给你找全世界最顶尖的医生,你的病会有转机。”
秦温的手冰凉,几乎已经和死人的温度无异,褚清眉头微蹙,低声安慰。
幅度很小地摇摇头,秦温试图握紧褚清的手,但也仅仅只是动了动指尖而已,“我自己的身体,我自己清楚,活到如今,我已经知足了,我这一生,到最后身边也一个亲人都不在了,二哥的情况怎么样了他们也不告诉我,想来也是不好,我现在唯一挂念的,是死后连个嘱托身后事的人也没有,好在,还有你。”
“别说这些丧气话。”
褚清抬手,将秦温的头发从旁边拂到耳后,指尖清晰地感觉到那里依旧是冰凉一片。
“不是丧气话,我是认真的,兄弟姐妹皆自身难保,剩下的后辈我只与小鸢小蓬相熟,其他认都认不全了,可惜小鸢小蓬与我也是素有隔阂,我只能麻烦你了,你若是嫌麻烦,我就真的没有个托后事的人了。”
秦温说了这几句话,体力似乎有些不支,嗓子也微微沙哑,有气无力地咳嗽起来,脸色憋得发红,可是却依旧没有什么缓解,褚清连忙去给她倒了水,喝下一小口水,才总算是稍稍缓解,脸上也罕见出现了一抹血色,只可惜也是病态的。
“你说。”
褚清不再推诿,让她开口。
喘了两口气,秦温看向褚清,“我已经想好了,我其实在这个世界上也没有留下什么东西,自然也没有什么遗产,唯有一点秦氏集团的股份之类,这些于我而言都已经无用,但或许小鸢需要,所以我会将这些东西留给小鸢,小蓬做的事确实不对,所以这是他应得的,另外,我私人的财产也没多少,我在国外的时候,基本上都是靠写作为生,勉强有了点名气,稿费可是也都用作了治疗,最后仅留下些书籍手稿,估计也没人想要,你帮我处理吧,最后咳咳咳……”
秦温又咳嗽起来,褚清拍着她的后背,她不知道是秦温的演技太好,还是自己眼拙,在现在的秦温身上,没有看见一丝一毫的破绽,只有一个弥留之人,
稍稍缓下来,秦温紧紧抓着褚清的手,一滴清泪从眼角流下,“最后,我这跟了我一辈子受尽折磨的遗体,就让我化成灰,散做烟,撒到江河湖海也可,山川平原也罢,随意找个地方一撒,给我以自由即可,清清,劳你受累了。”
擦去秦温眼角的泪水,褚清欲言又止,现在她却觉得,如果这一切都是假的,那也没什么不好的。
交代了这么多,秦温有些累了,但是却还是不罢休,稍稍歇息之后,打电话叫来了她专门的额委托律师,真的将刚才的那些,全部立成遗嘱,还请来了秦家的族老做见证人,并且让人起草了转移股份等材料。
“秦温。”
褚清看着秦温在遗嘱和合同上都摁下手印,忍不住开口,她甚至想问问秦温,有必要做到这样吗?
“嗯?”
摁下手印的秦温微微抬头,看向褚清。
“或许能够找到和你配型成功的人。”
褚清还是没问出来,话到嘴边换了一句。
“已经太迟了,医生说,就算是有合适的配型,我现在的身体也已经承受不住换心脏这样的手术,到时候进行手术,我更大的可能性是死在手术台上。”
秦温微微摇头,看向律师和族老,“这样就可以了吗?”
“可以了,小温啊,”族老拄着拐杖,站在秦温身边,看着这个曾经最安静最懂事的孩子,也忍不住眼眶微红,最后只是拍了拍她的肩膀,“好好休息,你还年轻,会好起来的。”
秦温艰难地扯出个笑来,“二叔,我没事的。”
经过这一番折腾,秦温的身体又有些撑不住了,医生和护士来把人扶回床上,将其他人送出病房。
“清清,再陪我一会儿吧。”
秦温看着褚清,医生有些不赞同地皱眉,“秦小姐,您现在需要休息。”
“我已经没有几天的活头了,让我再多看几眼吧,麻烦了。”
秦温对医生的态度也是温温柔柔,视线一直看着褚清,脆弱又不舍。
医生和护士离开,褚清坐在了秦温的床边,“你要好好休息。”
“再多陪我一会吧,我知道你很忙,以后也不知道还能不能再见到你,医生说以后我清醒的时间也会越来越少了,”秦温拉着褚清的手,“再陪我躺一会,就像我们年轻时那样,好吗?”
褚清没有办法拒绝秦温,脱下外套,侧躺在秦温的病床上,现在的秦温已经只剩下一把骨头,本来狭窄的单人病床再躺下一个褚清都绰绰有余。
挪了一下头,秦温靠在褚清的肩上,低声啜泣,好像之前面对死亡的淡然和坚强破碎,露出人本能的恐慌和害怕。
褚清将人揽着,心里格外不是滋味,怀里的人骨头都有些硌人,微弱的心脏跳动好像随时都会消失。
褚清在医院里陪了秦温一天,秦温哭累了,半是昏迷半是昏睡了过去,再睁开眼,天都已经黑了。
现在的秦温也吃不下什么东西了,但她让人给褚清准备了丰盛的晚餐,撑着下巴看着褚清吃。
褚清很少有在外面吃饭的习惯,再加上对秦温的怀疑,本来也想拒绝,可是看着秦温这个样子,还是少少吃了一些,旁边的保镖众人都一口没动,确保她的安全。
吃过晚饭,秦温主动提出让褚清回去吧。
“清清,你是唯一一个在病房里陪我这么久的人,以前都是护工,保姆,或者那些医护人员,我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还好有你。”
秦温声音微微哽咽,眼眶微红,鼻尖发酸,在苍白的脸上格外明显。
“别哭,今天晚上我在这里陪你。”
褚清将纸巾递给秦温,她不知道得有多好的演技,才能一整天都这样毫无破绽。
“不用了,我已经很满足了,谢谢你,清清,”秦温擦了一下眼角的泪,她现在的状态已经比早上的时候好了很多,露出个笑脸,梨花带雨中那种脆弱破碎的美格外动人,“我以后的治疗可能会更频繁,到时候我都不知道自己会变成一个什么鬼样子,你不要再来看我了,记住我现在的样子就好。”
“不会的。”
所有的话好像都变得苍白无力,褚清眉头紧锁,也只能说出这样一句。
最后在秦温的坚持下,褚清还是离开了。
坐在回去的车上,褚清让司机先去一趟褚氏医院,心软是心软,但是刚才那顿晚饭,还有自己在秦温病房里待了一天,万一秦温要对自己的下手的话,不得不小心。
在医院经过详细的检查,都证明褚清的身体没有任何问题,吃下去的那些东西也没有问题,可以放心。
看着手中的化验单,褚清甚至忍不住想要现在再去找秦温,问问她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到底是自己误会了她,还是她真的在骗自己。
可是她终究没有那么做,褚清又不是没脑子,证据才是能说明一切的东西。
在褚清煎熬的时候,秦氏医院的秦温躺在病床上,出气多进气少的样子,好像心跳随时可能变成一条直线。
秦蓬没有敲门,直接进了病房,看着病床上的秦温,微微眯眼,露出个核善的笑容,“二姑妈,你知道你自己在做什么吗?”
“你知道你自己在做什么吗?”
秦温的声音虽然软弱无力,但是却丝毫没有让步和解释,反而更咄咄逼人,质问秦蓬。
“我做什么了?你直接把你的,三叔的,二叔的,大姑的,小姑的,所有人的股份代理权交给了秦鸢!”
秦蓬额头青筋暴起,看着病床上纸片一样的秦温,他可是太了解这个随时看上去会死的人有多毒了。
“病人需要休息,你们不能这样大呼小叫……”
医生过来,刚说了一句话,直接被秦蓬的保镖摁在了墙上。
“滚。”
秦蓬才不会管那些,让人直接把值班医生扔了出去,外面的人七手八脚扶住医生,有人给这个新来的医生介绍了秦蓬的身份后,顿时没人再敢议论,纷纷离开。
秦温就算是现在,面对秦蓬也丝毫不乱,撑着胳膊坐起来,靠在枕头上,“你调了我的人,动了枪,就为了去杀一个保镖,结果最后还让人毫发无伤地跑了,更是留下了两个目击证人,我倒是想问问你,是什么意思?”
“你就是因为这事生气?我也不想的,只能怨你的人太草包,那个人手无寸铁,那么多人拿着枪围追堵截,结果还是这样的结果,你凭什么将这些算在我头上?你觉得我想吗?”
秦蓬气愤地坐在椅子上,责问秦温。
两个人的互相指责告一段落,秦温也不说话,只是这样看着秦蓬,秦蓬也毫不示弱,看了回去,两个人就这样对峙着,僵持着,谁也没有半丝心虚。
“秦蓬,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做什么,现在这里有人在查新药,你眼巴巴地往上凑着递证据,不就是为了把我扳倒吗?你觉得你这点小伎俩,很高明?”
秦温身子弱,声音也温声细语,可不代表她真的弱,一句话,让坐在椅子上的秦蓬背后渗出一层冷汗。
“你少在这里血口喷人,新药你有,K公司也有,你的意思是我想把我自己送进去吗?你为什么老是这样怀疑我,到底是褚清在你跟前说了什么?你和褚清走那么近,我倒是怀疑你到底是不是真心合作,还是只想骗我,稳住我,给秦鸢铺路。”
秦蓬倒打一耙,音量也降下来,可是话里话外的质疑丝毫不减。
“咳咳,”秦温掩唇轻咳,并不和秦蓬争辩,“看来我们是道不同,不相为谋。”
“你这是想分道扬镳?坑完我就想跑?”秦蓬不依不饶,并不同意。
“你什么情况,我想你自己心中也应该有数,我没工夫跟你说这些废话,现在起,合作结束,小蓬,我劝你,无论你是想弃暗投明,还是想同归于尽,掂量掂量你自己的分量,你和我,天壤之别,滚吧。”
秦温就是一个上位者的姿态,直接下了判决,不给秦蓬任何机会,单方面将秦蓬踢出了局。
等秦温的话音一落,秦蓬一句话还没说,几个保镖出现,直接送客。
秦温身边的这些人可跟秦蓬身边的人不同,这些人眼中的杀气是经过人血的洗涤才会有的,很明显要么上过战场,要么手中有人命,光是在那一站,被他们盯着的人就已经两股战战。
从病房出来,秦蓬恨恨地握紧了拳头,他才不屑于弃暗投明,但是他也有自己的打算,只是没想到,秦温竟然会这么警觉,甚至不给自己任何辩解的机会,直接宁可错杀一千,不可放过一个,将自己踢了出来。
其实今天的秦蓬是真的要虞辞的命,这样要了虞辞的命之后,还能嫁祸给秦温,何乐而不为呢?后来的失手也是真的意外,虞辞每一次表现出来的战斗力都已经远远超出了他的想象。
想到今天一天的憋屈,秦蓬的眼睛发红,一个比一个难搞,看来还是得找软柿子捏。
在秦蓬离开病房以后,秦温被保镖扶着坐起身来,病床上被保镖支起了一张桌子,摆着一个电脑。
“先生,这个虞辞确实有些问题,我们的人亲眼所见,秦宅中那多年前的防弹玻璃,她是徒手拍碎的,而且在汽车撞墙后还能安然无恙,一跃跳过两三米的围墙,在雪地上没留下任何的足迹,凭空消失不见,这绝非一般人能做到的,太诡异了。”
手下人在跟秦温汇报今天的事情。
秦温面前的电脑上出现的正是所有关于虞辞的资料,只是可惜,能查到的实在有限。
“古武?”秦温撑着下巴,看着上面的字,“还真是有点意思。”
其他人站在旁边,不敢吭声。
“一定要看好秦蓬那边,不要让他坏事,小鸢这边,还是我亲自过去会会吧。”
秦温跟旁边的人吩咐。
“先生,可是您已经将所有的国内财产都转移给了秦鸢,这是具有法律效益的。”旁边的人提醒道。
“这点蝇头小利,就当见面礼了。”
秦温毫不在意这些,她今天既然在褚清面前演了这么一出戏,自然是有她自己的计划。
秦温从开始就知道秦蓬这个人靠不住,所以和他的合作也并非真心实意,但是这次秦蓬做的事情确实是踩到了她的底线,既然这样,她就没必要再纵容秦蓬了。
作为一个病入膏肓的将死之人,她肯定是什么都做不了了,所以只能找一把刀,而对付秦蓬,最好的刀莫过于秦鸢,只要用秦鸢将秦蓬处理掉,那秦鸢对她来说,轻而易举。
原本秦温的计划只是这样而已,可是现在看到虞辞,她又有了新的想法,原本的不变,或许她可以从中再捞点什么。
自己病体缠身是真的,命不久矣也是真的,现代医学的所有手段都已经用得差不多了,只剩下换心脏一个可能性,合适的心源也不是找不到,但手术风险太高,如果能有别的方法,她愿意尝试。
古武这一种只存在于历史和文学作品中的东西,不知道实际的它是不是真的那么神奇。
——
秦鸢听说秦温将所有的股份还有那些人的代理权通通转给自己的时候是有些懵的,这人也太不按常理出牌了吧?
问原因,褚清也只有不知道,这一下子,让原本都已经准备好等秦温进入集团后,该怎么应对的秦鸢彻底迷失了方向,这有点过于不科学了,好像他们真的误会了秦温一样。
“阿辞,如果让你去看看秦温,你能看得出来她还能活多久吗?”
秦鸢信不过是真的信不过。
“你忘了吗?秦温的病是经过大眠亲口确认的,她的医术比我高明。”
虞辞提醒秦鸢,当初江眠可是查验过好多次秦温的情况,确认无误的。
“难道有人在顶着秦温的名为非作歹?你说有没有这个可能?”
秦鸢实在拿不定主意。
“我更相信这是放长线钓大鱼。”虞辞从头到尾对于秦温都保持着最高等级的戒备,现在也不例外。
“有道理。”
秦鸢相信虞辞,再想想之前褚清对秦温的调查结论,秦温也确实有那个实力。
“不管怎么说,秦温明面上都是给了我极大的帮助,我于情于理都要去看看她,这样,明天阿辞你陪我一起去一趟。”
定了主意,虞辞点点头,或许真的能试探出什么。
第二天早上,秦鸢和虞辞让人准备好了去探望的礼物,临出发之前,接到了褚氏医院的电话,说司机已经没有大碍,醒了过来,可是因为几次伤到了大脑,所以现在还不太清醒,需要一些时间恢复,当然,时间不定。
听到这个结论,不得不说,秦鸢竟然有点没那么意外。
“司机成了个傻子,现在什么都不知道了,恢复时间不定,可能几天,可能几年,可能一辈子。”
秦鸢给虞辞解释了一下这句话。
虞辞微皱眉头,意思就是说现在真的是一点证据都没有了,简直是离离原上谱,越来越离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