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秦鸢回过神来,将卡片重新扣上,“你这是什么意思?”
江眠从手中又抽出一张卡片,翻过来,是现在的秦鸢,“你喜欢哪一个?”
秦鸢面色不变,“每一个都是我,我当然都喜欢。”
“那这个呢?”
江眠继续翻开一张手中的卡片,依旧是秦鸢,只是这张卡片上的秦鸢穿着一身灰扑扑,并不合身的病号服,呆滞像个木偶一样坐在角落里,毫无生气。
虞辞自然也看见了这一张,连呼吸都不由自主放慢,照片上的秦鸢完全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形容枯槁,面色惨白,被折磨得不成人样。
秦鸢摁在茶几上的手用力到发白,半晌,她才从那张卡片上收回视线,嗤笑一声看向江眠,“你是要我否认那个我,还是让我厌弃那个我?”
“你比我想象中的要强大,”江眠收起了卡片,赞赏地看着秦鸢,“你的态度应该由你来决定,我无从干涉。”
秦鸢平静而坦然地看着江眠,她从来没有不能接受过任何时候的自己,对于那个身处在炼狱中的自己,她从始至终都只有心疼和敬佩,熬过那样的日子,从那里逃出来,是那时候的她所能做到最好的结果。
江眠将手中的卡片放下,并没有再继续翻下去,“秦鸢,我可以给你一个建议吗?”
“什么建议?”
秦鸢在旁边的沙发上坐下。
“你现在唯一的困扰是你的条件反射,如果你有需要的话,我可以让你短时间克制这种反应,你没有必要为此拔苗助长,精神上的温养和新的寄托你都已经拥有,我想你可以慢慢来。”
江眠已经给秦鸢进行过两次治疗,心中有数,快速见效的治疗方法一般都不怎么靠谱,尤其是在心理上,秦鸢既然是她的病人,她就要为自己的病人负责。
秦鸢有些不相信地看着江眠,“你确定?”
“你又在怀疑我的专业水平,不是说好了相信我的吗?”
虽然人生秉持怀疑态度没什么问题,但是对自己的主治医生也老是这么怀疑那是真的不行啊,江眠无奈扶额,就这样的病人最难搞了。
“要不然先试试效果吧。”
秦鸢也不想怀疑的,她已经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去相信了,但奈何,做不到就是做不到。
江眠对眼前的情况也并不意外,从怀中摸出了一块怀表,“催眠,你可能会进入多重梦境,会出现很多种情况,顺其自然就好,全身心的注意力放在我身上。”
秦鸢听着江眠的话,眉头微皱,想起她以前看过的电影,“那我怎么样才算醒来了?我会不会永远在梦里循环下去?”
“你能不能少看点电影!”江眠觉得自己这个病人真的是五毒俱全,她就差给自己来句她在度娘上搜过了,太让人费心了。
秦鸢沉默,她觉得眼前这个心理治疗师的心理素质不太行,情绪怎么这么不稳定?
江眠捏了捏自己的眉心,想想自己拿到手的巨额报酬,“你睡着了,你旁边这位又没睡着,你相信老虞能够把你从催眠中拉出来吗?”
秦鸢看着身边的虞辞,微微颔首,“我信。”
“倒计时,十,九,八……那……来……看……我……”
江眠看准时机,怀表从手中垂下,趁着秦鸢注意力都在虞辞身上的时候,乘虚而入。
……
秦鸢再醒来的时候,自己正躺在沙发上,旁边的虞辞一脸紧张,而江眠正翘着二郎腿坐在一边。
“哟,醒了?”
江眠刚伸手在茶几上拿了个苹果,看见秦鸢睁眼打了个招呼,然后一口咬下去,顿时整个五官都扭曲了起来。
“我去!!这是生化武器吗?这世界上……”江眠被酸得一阵抽搐,连话都说不利索了,“怎么会有这么酸的苹果?”
秦鸢阻止的话还没说出口,那是为秦蓬特意准备的装饰品,不过没关系,酸江眠也不算是误伤。
秦鸢想着自己之前在梦境中经历的事情,微眯起眼危险地看着江眠,“你到底对我做了什么?”
“修改记忆啊,”江眠说得很大方,“其实人本身就有自我保护机制,这种机制能够淡化模糊你痛苦的记忆,你问题就出在了这里,你的保护机制被攻击太多次,已经造成了实质性不可挽回的伤害,所以我这是在帮你重新模拟这种功能。”
秦鸢刚才的梦境中,她又回到了之前那个暗无天日的监牢,那个铜墙电网的炼狱,她一次次又经历了那些可怕的事情,但是这次还是有不一样的,她没有痛觉。
不过就算没有痛觉,那种痛苦的记忆还是让她几次险些崩溃,而在最关键的时候,她永远能看见虞辞,看见虞辞身上的光,就那样将她从噩梦中救出来。
“现在这样就可以了吗?”
秦鸢不敢相信这件事情竟然会这么简单。
“当然不行,还要四五次,但今天可以先休息了,对了,赵珏那边有人在打麻将,你们要不要去?”
江眠收拾起卡片等东西,招呼秦鸢和虞辞。
没人有心情去跟他们打麻将,虞辞将江眠送走,看着坐在沙发上还有些没回神的秦鸢。
“是还不舒服吗?”
“没有,”秦鸢伸手抱住了虞辞,脸色虽然难看,但是眼睛并不呆滞,“我觉得大眠这方法或许真的有用。”
“有用就好啊,那你是还没有缓过神来吗?”
虞辞不太明白,有用的话秦鸢怎么还会是这副样子。
“有点,”秦鸢从来没有这么失控过的感觉,这种感觉非常不好,“阿辞,你说这江眠到底值不值得相信?她会不会对我的记忆做些什么别的手脚?”
江眠成功了一次,但是秦鸢却更加担心,她对人性这个东西很难再相信。
虞辞凭自己的第一直觉,这个江眠是没有问题的,但是江眠的这种治疗方法,她确实是一窍不通,难下判断。
“我给姨妈打个电话。”
秦鸢思来想去,还是拨通了褚清的电话,江眠是她特聘来的人,她对江眠的来历应该了如指掌。
褚清很快接了电话,秦鸢将自己的问题说完,那边陷入长久的沉默。
“江眠这个人,你相信她,她就值得相信,你不相信她,可以让她回来。”
褚清这话说完,还是忍不住对秦鸢多说了一句,“小鸢,你知道曹操是怎么死的吗?”
秦鸢:……
“我知道了姨妈,姨妈再见。”
秦鸢挂了电话,不得不说褚清的劝导十分有效。
治疗还得继续,连续五天的时间,江眠准时准点到秦鸢的房间报道,而在治疗期间,秦鸢不省人事,但是虞辞却始终紧盯着江眠的每一个步骤,说的每一句话。
最后一次了,江眠看着熟睡的秦鸢,这次学聪明了,从旁边拿出来个橘子吃,跟虞辞闲聊,“老虞啊,你第一眼看见我的时候是什么印象,现在又是什么印象?”
“戒备,现在也是。”
虞辞没有掩饰,就算是现在她们关系算是熟了,她对江眠的印象却从来没变过,那种没有感觉到危险但是却让自己高度戒备的人,虞辞还是头一次遇见。
“我就说你不是一般人,你当保镖以前是干什么呢?”江眠赞赏地看了一眼虞辞,聊起家常。
虞辞想了想,行走江湖这事听秦鸢说用现代化叫gai溜子,但是这样好像有点不好听,说得委婉了点,“旅游。”
“哦?旅游博主?那应该见过很多人,难怪看的跟别人不一样,别人看见我,第一眼是仰视,不敢靠近,之后不撑几分钟,基本上就会对我敞开心扉,将我引为人生知己,我会像温和的水流,让人对我永远难以设防。”
江眠明显误会了虞辞的话,恍然大悟后又介绍其自己,她说起这个那是十足的自信。
虞辞想了想,江眠似乎真的有这种功能,要不然也做不到一天之内混数剧组,不过这个跟自己有什么关系?“你跟我说这个做什么?”
“就是说跟你投缘啊,你们两口子肯定没什么朋友吧?跟你们聊个天怎么就这么费劲呢?”
江眠觉得自己快经历人生中的职业滑铁卢了,这对小情侣是真难搞啊,一个疑心病晚期,一个始终拒人于千里之外,就好像她是什么洪水猛兽一样。
虞辞对江眠的这个聊天显然没有什么兴趣,重新将视线放回到秦鸢的身上。
江眠:……没礼貌。
伸了个懒腰,江眠不是那么计较的人,“算了,反正这事完成之后,我就功成身退了,可累死我了,我至少得休息个半年一年的。”
虞辞狐疑的视线放在了江眠身上,忍不住提醒她,“你每天都在打麻将或者逛街,来治疗的时候都只晃了一下怀表。”
“这事哪有那么容易啊,你猜猜为什么之前那么多人试图催眠秦鸢都失败了,但是只有我成功了呢?”江眠觉得自己付出的劳动应该得到相应的尊重,“你只是一部分原因,最大的原因是因为我在这些天围着你们两个人晃的时候,在你们周围留下了无数的暗示,在你们的心里种下了种子,所以你看我现在好像很清闲的样子,我的付出可都是在背后啊。”
虞辞从没听说过这,并不相信江眠,就当她在信口胡诌。
一看虞辞不信,江眠这不就来活了吗?
“这样,我会你的读心术你信不信?”江眠从旁边拿起扑克牌,给虞辞展示了一下,就是一整副牌,“你现在在心里默选出三张牌,注意,连花色都要定好,比如这张,红桃三,我数一二三你要想好,然后我能准确地说出你心中想的牌。”
虞辞哪信这么邪乎的事,顿时接下了江眠的挑战,看着扑克牌在心里默默记下来了三张牌,对江眠点头。
江眠收起牌,看着虞辞的眼睛,“红桃八,红桃九,红桃十。”
虞辞顿时瞪大了眼,一个不错,“这是什么原理?”
“这是大量暗示后的结果,你心里想的什么,都是我让你想的,不信我们可以一直来,我会一直赢。”
江眠看着虞辞惊讶的样子顿时心满意足,“要不要再来?”
虞辞在一开始的惊讶后,微垂下眼,“不用了,你确实很厉害。”
“我当然厉害。”
江眠对自己的自夸从不吝啬,然后伸手在虞辞的面前打了个响指。
虞辞抬眼看着江眠,丝毫不动。
江眠有些诧异,不信邪地又在虞辞面前打了一下。
“同样的招数,对我不会有用两次。”
虞辞对江眠的戒备从未放下,虽然刚才让江眠意外得逞了一次,但是绝不会有第二次。
固守本心,磐石不移,这对虞辞来说只是入门而已,在有意识的情况下,做到很容易。
江眠看向虞辞的眼神是越来越欣赏了,“是棵好苗子,商量一下,跟我吧,我肯定不能亏待了你,以后你就是我衣钵的传人,我会的,全都教你。”
虞辞对于江眠的手段确实很好奇,但是也仅仅如此,“承蒙错爱,我可能要辜负你的一片好心了。”
“话别说这么早啊,我又不是现在嘎嘣就得死,咱们来日方长,走着瞧呗。”
江眠脸上带着笑意,对于虞辞的拒绝也不意外也不恼。
虞辞观察着江眠的表情,“你是不是知道什么东西?”
“我能知道什么啊,我就是个医生。”
江眠往后靠在沙发的靠背上,双手交叉枕在后脑勺,看着天花板叨咕,“救死扶伤的白衣天使。”
虞辞总觉得江眠知道一些东西,但是她不愿意说,自己也不能严刑逼供,只能作罢,这人是秦鸢姨母那边的人,想来也肯定不会害秦鸢就是了。
最后一次催眠结束,秦鸢再次悠悠醒来,这次她睁开眼,就连做噩梦的那种感觉都没有,神色清明,面色毫无异常,就像是睡了个午觉起身后的反应。
还真是成效显著。
江眠看秦鸢醒来,先跟秦鸢唠了两句,然后直接从文件袋里将傅嫣的照片抽了出来,放在秦鸢的面前。
“傅嫣。”
秦鸢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在加快,有些紧张,但是当她直视那张照片的时候,预料中的巨大痛苦竟然消失了,没有丝毫的不良反应,除了她心理上还有些抗拒外,什么反应都没有。
秦鸢和虞辞对视一眼,两人眼中都满是不可思议,就这么神奇吗?
“不要高兴太早,”江眠适时出声,“这玩意跟掩耳盗铃,自欺欺人差不多,并没有从根本上解决问题,也不是没有失效的可能性,所以一定要注意,要小心。”
秦鸢知道,这就像是新建立了一层薄膜,将那些东西都挡在了后面,不过就算是这样,她也已经很满足了。
“谢谢你大眠,今天我请客,一定要好好谢谢你。”
只有秦鸢才知道江眠到底有多厉害,她帮了自己多大的忙,也难为了自己一开始竟然还那么怀疑她。
“不用了,我今天下午的飞机了,赶不上了,”江眠不在意地摆摆手,“我这也是拿人钱财了,公平交易,不用谢我,另外我可以先告诉你一件事,这次你三叔和你小姑的葬礼,你姨妈也会去参加。”
“啊?我怎么不知道这事?”
秦鸢是真的意外,虽然说褚家和秦家是亲家,但是当年因为秦鸢母亲之死,两家直接成了仇家还差不多了,褚清怎么可能会出席秦家人的葬礼?
“你当然不知道,这事是你姨母临时决定的,不管她告诉你什么理由,什么非去不可的借口,你就知道,她其实就是怕你受欺负所以才去的就对了。”
江眠笑得很大方,“这事也不用谢我,你姨母给的钱太多了,这个就当是赠的。”
“好,我知道了。”
秦鸢其实一直都知道褚清是真正在乎自己的人,只是她们从来都过于内敛,不肯将关心宣之于口。
江眠站起身伸了个懒腰,摇摇晃晃往外走去,“大功告成,休假去喽!”
“你现在就走?”
秦鸢和虞辞一直送江眠走出房门外。
“不走干嘛呀?反正在哪都是孤家寡人的,留这里也是独守空房,这房住着还不舒服。”
江眠嘟囔着,回头看了一眼秦鸢和虞辞,“你们这群势利的家伙,以前怎么没见你们这么客气?”
秦鸢摸了摸鼻子,虞辞微微掩唇轻咳了一声,这不是终于发现江眠是个真材实料的了吗?
秦鸢多少为之前的怀疑有些不好意思,听江眠这样一说,提出补偿,“大眠,你以后要是遇到合适的人,我帮你牵线搭桥,尽早让你告别孤家寡人的生活。”
“你确定?”江眠一脸怀疑地看着秦鸢。
秦鸢看着江眠这眼神有种不好的预感,试探地问道:“你不会真看上谁了吧?”
“对啊,你刚才说得牵线搭桥,别后悔,”江眠立刻跑了回来,一把揽住了秦鸢的脖子,两眼放光。
“等等等等!”秦鸢立刻就想后悔了,挣脱江眠的束缚,一把抱住旁边的虞辞,“我在梦里都听见你们在外面说的话了,我家阿辞不行,不能跟你。”
“谁说我看上老虞了?”江眠翻了个白眼,“我只是想收她为徒,继承衣钵。”
“那你看上谁了?我也不行,我名花有主了。”秦鸢缩在虞辞的怀里,疑惑但不忘先把自己摘出来。
“就你这样的,你给我当女儿差不多,”江眠的白眼快翻到天上去了,走到秦鸢旁边,小声嘀咕,“你要是有良心,就把我帮你这事多在你姨妈面前提提,帮我说说好话。”
“咳咳咳!”
秦鸢差点被自己一口气没上来呛死,瞪大眼睛看着眼前胆大包天的江眠,“你竟然敢觊觎我姨妈?你多大,我姨妈多大?”
“你以为我多大?”江眠看秦鸢的眼神好像在看一个傻孩子,“我跟褚清同龄啊,按辈分你也得叫我一声姨妈,这孩子,没大没小的。”
“你说真的?”
秦鸢看着眼前跟她和虞辞完全就是同龄人模样的江眠,完全不敢相信这个事实,虽说褚清现在看上去顶多也就三十岁的模样,但是那通身的气势,让人不敢接近的气场完全让人不敢随意揣测她的年龄,只能毕恭毕敬,但江眠不一样,她跟幼儿园的小朋友称兄道弟义结金兰都毫不奇怪,无论是样貌声音还是气场,都跟那个年龄完全挂不上钩。
“骗你干嘛?我还要掏身份证给你看啊?”
江眠白眼都翻累了,“算了,也不指望你了,我这辈子就是孤家寡人的命了,走了,伤心了。”
“额……”秦鸢想了想褚清,“我姨妈知道你的心思吗?”
“拜托,我跟她三十年的好友了,三十年啊,还没你的时候我们就认识了,她怎么可能不知道,就揣着明白装糊涂呗,”江眠眼中露出一抹自嘲,“算了,走了。”
秦鸢和虞辞看着江眠打开她房间的门,直接拎出了一个早就收拾好的行李箱,头也不回地挥挥手,上了电梯。
“真惨。”
等电梯门关上,秦鸢小声嘀咕了一声。
虞辞伸手揉了揉秦鸢的发顶,“有心安处,甘之如饴。”
秦鸢听懂了虞辞的这话,笑起来拉着虞辞回房间,将人压在墙上,“我不会让你这样的。”
“我知道。”
虞辞当然知道。
不知道该说江眠的嘴开过光还是真这么凑巧,秦鸢和虞辞话还没说完,秦鸢的手机就响了起来,竟然真是褚清打来的。
褚清打来电话说的就是关于她会出席葬礼的事。
“最近秦氏集团不太平,我作为其中的大股东总要出面,当天可能还会有新闻发布会,你好好做做准备。”
褚清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清冷,如果不是江眠说的那些话,秦鸢肯定会相信褚清只是为了公司稳定而不会多想。
“谢谢姨妈,我会注意的,”秦鸢明白褚清的良苦用心,多少有些动容,“姨妈,江眠已经给我做完了最后的催眠,效果非常好,你不用担心我。”
“……嗯,江眠这人虽然有时候吊儿郎当,但是她的能力是国内外公认的。”
褚清突然听秦鸢这样说,多少顿了一下,她也没说自己担心啊,不过转念一想,顿时想起了江眠那个家伙,“江眠这个人她说的有些话,不用听,她比较喜欢胡诌八扯。”
秦鸢听褚清竟然对江眠这么了解,忍不住笑起来,没想到自己姨妈竟然还是个这么别扭的傲娇,明明就是担心,还死活不承认。
秦鸢尽量让自己严肃一点,顺着褚清的话应下来,“那姨妈,我们到时候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