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家的日子十分舒坦,出征半年终于能安稳下来,今日睡下,知道明天还会在这醒来,不用为明天要不要打仗,会不会死这种问题担惊受怕。
也不用小小心翼翼,每天晚上仔仔细细磨刀补甲。
一觉睡到日上三竿,然后起床吃饭,就是最幸福的生活。
这样的日子以前他觉得稀松平常,在战场上讨生半年后,却觉得分外来之不易,是数不清道不明之血换来的。
第二天一大早,史从云先骑马去军营给跟随他回来的众人放了几天假,让他们随意去玩,四天后集合,之后才回家和众人一起收拾东西。
史家在京城有大宅,是当初史彦超跟随郭威入京时赏赐的,那边也有几个奴人帮忙看管。
史彦超出镇郑州之后家里人基本都到郑州了,但对京城并不陌生。
小妹史从梅也很高兴,小孩子都向往热闹的世界,他们不懂热闹的压力,只是单纯的爱热闹。
众人打包的时候,大娘一边忙碌一边跟他说了之前家里的事。
赵侍剑悄悄私下找他,不厌其烦的坚持要把之前的钱财还给他,史从云不耐烦的让她留着,最后忍不住骂了几句才让她消停。
后来说着说着,大娘说到一个叫闾丘仲卿的从事官想到史彦超麾下做事。
闾丘仲卿?倒是个很少见的姓,他心里想。
随后,史从云就把赵侍剑叫过来问她此事。
比起大娘,小姑娘就说得很详细,也跟他说了让人等消息原因,还让他知道很多知识,比如闾丘这个姓氏的起源来历。
听了赵侍剑的说法,史从云捏着下巴,也觉得有理,老爹以后肯定会位列侍卫司或殿前司的高官,身边要有读书人帮忙才行,否则给皇帝上书都写不清楚。
其次则是赵侍剑说的第二点最让史从云动心,那就是这个人在昭义军节度使李筠手下干过从事官,业务熟悉,来了就能做事,不是普通无用书生。
这样有经验的人可不好找,不是普通读书人可比的。
想了这些,史从云准备亲自去拜会一下。
于是便让大娘小娘小妹和家里的侍者们一同收拾东西,自己则让赵侍剑带路,去城里拜访一下看看。
若真是个不错的人,那以老爹如今的权势俸禄,养个从事官还不是轻轻松松,以后说不定还需要好多个。
出了门,赵侍剑跟在他身后,史从云牵来马,转身把轻声惊呼的小姑娘抱起来放在马背上,随后牵着马往郑州城去。
他这半年来天天骑马,屁股都骑出老茧了。
小姑娘显然没适应,双腿朝向他斜坐在马背上,紧张的抓着马脖子。
路上,史从云道:“你爹也在京城吧,这次回去想不想回家看看,要不要买点礼物。”
他知道赵侍剑的父亲是小娘赵矜的哥哥,小娘只是史从云的叫法,其实就是妾,地位比较低,只不过史彦超不在乎那些,史家也不是什么门楣高贵,规矩森严的世家,小娘反而算幸运的。
听说赵侍剑的父亲在前前朝做过官,也就是后晋朝,只是后来就没落了。
赵侍剑终于在马背上适应了,听他这么说想了一下咬唇道:“家里最缺的就是钱吧”
史从云点头,“你说得也是。”说白了就是什么都缺,那买什么都是,买什么都也不是,还不如给钱就算尽孝道了。
“你爹以前做什么官的,怎么混得这么惨。”史从云牵马在前面走,口无遮拦的道。
“晋朝刑部郎中”小姑娘小声回答。
“刑部郎中!”史从云大惊,按如今穷困潦倒的程度,还以为赵侍剑的老爹顶多是个小官,原来居然做到了刑部郎中的级别,那怎么还混得怎么惨?
后晋之后是后汉,后汉之后才是如今大周,虽然过去两个朝代,其实不过十年左右的事情,毕竟五代乱世改朝换代是寻常事。
见他惊讶,小姑娘解释道:“家父其实没什么本事,都是蒙爷爷的荫才被拜官,爷爷不在自然就垮了。”
连蒙荫都能到刑部郎中,史从云顿时更好奇了,回头追问她:“你爷爷是谁?”
赵侍剑沉默了
马蹄踩在城外青石板大道上,艳阳下,路边绿油油的杂草一丛连着一丛,随风摆动,刷刷作响,路边葱郁大树时不时洒落几片绿叶。
往来人好奇的看着他们这一对儿,年轻的小娘坐在漂亮的高头大马上,强壮的小伙牵马慢走,阳光和煦,风儿轻柔。
恍惚间像是盛唐的风气,仿佛穿越百年时光,又回到当初车水马龙,美人面若桃花,儿郎鲜衣怒马的盛世。
可惜那也只是刹那的缥缈恍惚,待到回神来,又怅然若失,想想如今天下,莫名惆怅,于是有人在心里叹息,那些都真实存在过啊。
小娘好一会儿不说话,史从云无赖的催了她好几次她才开口:“爷爷叫赵莹。”
进了城,顺着赵侍剑的指路,史从云牵着马不断往前,接连走了两条街,转过好几个路口,踩着沾满苔藓细草的青石砖,穿梭在满是青苔的瓦舍之下。
史从云慢慢才回过神,赵侍剑居然说他爷爷是赵莹!
这其中的信息量到现在他才缓缓回味过来
随后又接连追问了一些她爷爷的生平事迹,作为,慢慢对上了,顿时就有一种魔幻的感觉
居然是赵莹。他知道赵侍剑识字,写得一手好字,幼年时家里肯定是书香门第,可也没想过她爷爷会是赵莹。
别人他可能记不清楚,可对于喜欢读一些史书的史从云来说赵莹他可熟了,后晋宰辅,不止在中央工作,还出镇过地方节度,很有作为,当然这些都不是关键,关键是他主持编修了《旧唐书》。
而《旧唐书》是史从云前世最喜欢的史书之一,以后世的眼光看,《旧唐书》不是那种充满英雄史观、春秋笔法的史书。更加侧重于记录事实,详细记录各民族习俗,如实保存非常详细的史料。
可靠性非常高,别说比春秋笔法的《新唐书》,在记录历史真实方面远比九成的史书都可靠,包括很多大名鼎鼎的史书。
这也能看出赵莹这个人的处世态度。
只是万万没想到,他居然遇到了赵莹的后人,真是世事难料啊。
爱屋及乌,感觉整天任劳任怨,不敢反抗他的小姑娘似乎也多了一层光晕,也难怪她写得一手好字,还懂得那么多。
闾丘家住在郑县西南的大院里,看来家里条件还是不错的,从北方来还有余力住这么大地方。
到地方后,史从云停住马,准备把赵侍剑抱下来,结果吃一堑长一智,他才回头,小姑娘已经自己跳下马了,根本不给他机会。
“哟,挺有悟性的嘛。”史从云夸了一句。
“哼”赵侍剑低着头,轻哼一声表示她小小的骄傲与倔强。
敲门之后,很快有仆人开门,随后进去通报,不一会儿就摆着一张大大的笑脸出来迎接了,变脸之快,堪称专业。
走到院子了,闾丘伯虞也笑着亲自来迎接了。
“哈哈哈,当日河边一见,小厢主依旧神采奕奕啊。”
“彼此彼此。”史从云笑呵呵的寒暄几句,然后就往屋里走。
等到屋中坐定之后,史从云单刀直入,说起闾丘仲卿的事情。
闾丘伯虞十分为难又不好意思的道:“兄还在北面,没有南渡,请见谅,我们只是想等个准信,毕竟这不是什么光彩之事,一次就难以启齿,若还有差池,实在额,实在是”
史从云抬手打断他磨磨唧唧的话:“懂,某明白你们的难处,那这样,三个月之内,令兄若还想要这份差事,就到京城来找我,给你们留个地址。”
随后史从云将他们家京城大宅的地址留给闾丘伯虞,便推辞他的挽留,连茶水都没喝完就走了。
出了门,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突然回身,把毫无防备的赵侍剑抱上马背,这次她大意了,没有躲,只来得及再次惊呼一声。
离开后,史从云骂了一声:“靠,不见兔子不撒鹰。”
赵小娘明白他是骂闾丘家两兄弟,于是补充道:“不像靠得住的人”
史从云点头,“到时人来了好好谈谈看吧,也不能靠只言片语就断定一个人,我总觉得这人的名字在哪听过,又记不太清楚。”
之后,他带着小姑娘在街上转了一圈,在李全的帮助下找了几个跑汴梁和郑州马车府,和他们谈好价钱,为搬家做准备。
他们有十几匹马,可都是战马,比人还金贵,可舍不得拿来拉车。
折腾四天后,大大小小的东西装了七辆马车,大的如梨花木的椅子、放衣物的紫檀大箱子,小的有锅碗瓢盆,梳子,银铜首饰,史从云小时候的木偶玩具等等,乱七八糟放在一块。
王仲、邵季和十几个骑兵也被召回。
随后史从云打马开路,车队就沿着黄河边的大道开始向京城汴梁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