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第六十章

宋南时面无表情地看着叶秦州。

叶秦州微笑看着她。

两人中间是一张年代久远的欠条。

叶秦州看了看她,又看了看欠条,笑容不变,张口却突然道:“宋姑娘,你该不会……”

宋南时立刻反驳:“我不是!我没有!你胡说!”

叶秦州笑容更深了:“在下可什么都没说呢。”

宋南时:“……”

大意了。

叶秦州继续:“宋姑娘是卦师。”

宋南时脸都僵了:“嗯。”

叶秦州:“那可真是太巧了,据先祖传下来的消息,当年欠我家钱的那位前辈也是卦师呢。”

宋南时干巴巴:“哦,那可真巧。”

叶秦州:“宋姑娘。”

宋南时:“干什么。”

叶秦州笑眯眯:“来都来了,还钱吧。”

宋南时:“……”

叶秦州继续:“据先祖记载,当年欠我家钱的那位卦师前辈借钱之前曾经算过一卦,言道在我家山穷水尽之际,自己的传人必会来还钱,而今叶家只剩我们兄弟二人,还过的如此困顿,宋姑娘正好就出现,还亲自把已经丢失的欠条翻出来到了,这不正正好好应了那卦象嘛。”

他感叹:“这叫什么,这叫有缘千里来相会。”

宋南时还想再挣扎:“我不知道什么前辈。”

叶秦州就这么定定地看着她,看了半晌,突然道:“宋姑娘,我不想这样的。”

宋南时正迷惑他要怎样,就见他突然就捂着嘴巴咳嗽了起来,咳着咳着,就熟练的吐出了一口血。

宋南时:“!!”

你还来!

她猛然退后了两步!

叶秦州却脸色苍白,虚弱而憔悴道:“是我的身子不中用,一时急火攻心,吓到宋姑娘了,不过没关系,在下的身体早已是强弩之末,最坏也不过是一个药石无医,我这将死之人,也不期盼宋姑娘还钱,只盼着姑娘看在这欠条的份上,在我死后照拂舍弟一二……”

他上前两步,一副宋南时要是不还钱当场就要死在她面前的模样。

宋南时都快给他跪了,看到欠条之后她本来就是垂死挣扎了,见他一副她不还钱就要当场安详的模样,当即就跳着脚往后退:“你不要过来啊啊啊!”

叶秦州:“宋姑娘……”

宋南时:“还还还!我还还不行吗!”

这话一出口,叶秦州立刻不咳了,面色也红润了,腿脚也有劲了,给宋南时演示了一下什么叫做当场痊愈,堪称医学奇迹。

宋南时:“……”

她垮着个脸,死鱼眼看着他。

叶秦州却手脚麻利地拿起了欠条,笑眯眯道:“我就知道宋姑娘一定会还的,宋姑娘若是没有还钱的心,怎么会无缘无故的特意往中州跑一趟呢。”

宋南时呵呵两声,阴阳怪气:“您比我还像个卦师呢。”

叶秦州笑而不语。

宋南时见他拿起欠条就要讨债的模样,立刻道:“等等,还钱归还钱,我得先核查一下,欠条上写的是中州沈家,但你们兄弟俩可都姓叶啊。”

叶秦州笑容不变:“先祖是姓沈的,只不过从曾祖父起,沈家便改姓叶了,随的是曾祖母的姓氏。”

宋南时稍微算了一下。

若是按照修真界普遍的寿命算起,叶秦州的曾祖父,那就是九百多年前。

正好是她在藏书阁的查阅中,中州沈家从宗门志上彻底消失的时间。

随祖母姓……

宋南时想起宗门志上中州沈家从风头无两到逐渐查无此人的过程,几乎可以笃定,这其中一定出现了什么让沈家不得不隐姓埋名甚至不惜改姓的变故。

修真界虽然不像是真正的古代这么封建闭塞,但姓氏传承对一个家族来说也是至关重要之事,不是宋南时瞧不起修真界土著,而是对于普通的修真界土著来说,让其中一个孩子随母姓已经能称得上开明了,让整个家族随母姓,那除非是不改姓家族就要亡了。

宋南时便不由得想起了叶黎州所修炼的、柳老头口中那折损寿数的功法。

她问:“和你们家族的功法有关?”

叶秦州脸上的笑容一顿。

片刻后,他问道:“宋姑娘知道?”

宋南时点头:“我略有些了解,叶黎州所修炼的功法,有损寿数。”

说着她又皱了皱眉头:“可是叶黎州的身体却很好啊,难道是柳……是我看错了?”

叶秦州却淡淡地笑了笑,道:“宋姑娘没有看错。”

他道:“折损寿数的,这不还有一个我嘛。”

宋南时豁然睁大了眼睛,脱口而出:“你平日里没事吐血,感情不是装的?”

叶秦州:“……”

他微笑:“大多数,不是。”

宋南时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内心愧疚,只觉得叶秦州的病是真的,自己却怀疑他,真的是……

还没想完,便见叶秦州笑容不变道:“当然,有时候还是能利用利用的。”

这个有时候是什么时候,不言而喻。

宋南时:“……”

真不愧是你。

腹诽完,她又不由得迟疑:“那你的身体……”

叶秦州笑道:“好好活着,说不定也能寿终正寝。”

他说着,怅然道:“叶家,也就是曾经的沈家,曾出过一惊才绝艳的修士,改进了沈家原本的功法,这功法使得沈家在一段时间里能人辈出,谁知道……”

宋南时了然:“有得有失,这功法有弊端。”

叶秦州点头,“而且从此以后,沈家后人就修不了其他功法了。”

宋南时不由得皱了皱眉。

修不了其他功法?这可不像是功法的问题,没听说过什么功法作用自身之后还会遗传后代的。

叶秦州继续道:“当时先祖正一筹不展之际……”

宋南时接口:“那位卦师前辈一语点醒梦中人?”

叶秦州微笑:“不,那位卦师前辈来借钱了。”

宋南时:“……”

叶秦州:“而且那位前辈言明,他要飞升了,这辈子还不起钱,要让自己不知道多少年后的传人还。”

宋南时眼睛直抽。

她还真是早一千年就被人算的明明白白啊。

叶秦州继续:“先祖自然不同意,那前辈便给先祖算了一卦作为交换,言道若是让沈家不再是沈家的话,后人便有一线生机。”

“先祖的办法就是,改姓。”

宋南时不由得问:“有用吗?”

叶秦州笑道:“到了我们这一代,黎州已经不再被功法所困扰了,我要是不作死,也能活的长久。”

宋南时松了口气。

然后她便听叶秦州道:“所以。”

宋南时抬头:“嗯。”

叶秦州反手掏出一把算盘来:“咱们算算这一千多年的利息吧。”

宋南时:“……”

她现在很想给他叶秦州表演个当场身亡。

她面无表情:“欠条上可没说利息。”

叶秦州不由得感叹自己先祖还是不够远见,这欠条上若是标上利息……

他道:“可是按照钱庄的借钱标准来的话……”

宋南时冷笑一声:“若是按照钱庄的借钱标准来,那你就把我卖了吧。”

她一副要是提利息就当场摆烂的模样。

叶秦州分外的遗憾。

要眼前是个有钱人的话,他还能想办法坑一坑,但是没成想,那位穷鬼前辈的传人也是个穷鬼。

难不成穷鬼是你们这一脉传人的什么必备条件?

而众所周知,穷鬼是最难被割韭菜的一个群体。

他只能遗憾地收起了算盘,伸手道:“那宋姑娘,还钱吧。”

宋南时:“……”

这一天,它终究还是来了。

她挣扎半晌,面无表情地从储物戒里拿出了一只放了五千灵石的储物袋,缓缓放在了叶秦州手中。

她郑重道:“叶兄,你要好好待他们。”

叶秦州微笑:“我知道。”

宋南时继续:“你不要让他们受到委屈。”

叶秦州继续微笑:“我明白。”

宋南时:“你……”

叶秦州打断她:“宋姑娘。”

宋南时:“啊?”

叶秦州拽了拽手里的储物袋,道:“你能先放手吗?”

宋南时抿了抿唇。

两个人的手拽着一个储物袋,就这么在一张桌子上来回拉扯。

桌子不堪重负,发出一声闷响。

叶秦州沉默了片刻,突然道:“这张桌子是祖上传下来的,五十灵石一张,弄坏了的话……“

宋南时一个激灵,下意识地撒开了手。

叶秦州迅速收起灵石,笑眯眯道:“那,钱债两消了。”

宋南时扯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来。

“哈哈哈哈哈哈。”

……

片刻之后,宋南时揣着一本世家录,和叶秦州一起出了书房。

宋南时神情沉重,活像丢了钱。

叶秦州满面春风,似乎宋南时丢的钱就是他捡的。

然后两人迎面就撞上了云止风。

云止风一见二人表情,脱口而出:“宋南时,你丢钱了?”

宋南时:“……”

她缓缓抬起头,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云止风突然觉得背后发毛。

然后他便见宋南时呵呵笑了两声,道:“托你的福。”

云止风:“……”总感觉这话不对劲。

然后她转身就走了。

云止风:“……”

他好像惹宋南时生气了。

但他分明什么都没有做。

眼看着宋南时的背影远去,他只能看向叶秦州:“她怎么了?”

叶秦州喜气洋洋:“大概是想起了什么难过的事情吧。”

云止风眯了眯眼:“那你又怎么了?”

叶秦州:“我当然是想起了高兴的事啊。”

云止风:“……”

指定有问题!

指定有问题的宋南时还没来得及明白什么是爱情,就先尝到了爱情的苦。

回到了自己房间之后,她把世家录往一旁一放,开始躺平。

但是躺平了没一会,她面无表情地又坐了起来,拿起世家录开始看。

钱都已经花了,这个重金才借来的世家录,她咬牙也得看下去。

她伸手翻开了云家的那一页。

入目第一行,宋南时就顿住了。

云家少主,麒麟子,名不详。

麒麟子。

麒麟血玉。

云止风。

宋南时缓缓吸了口气。

她原本的猜测,也只以为云止风是什么大家族精英弟子,谁知道……

少主?麒麟子?

云家追杀自己的少主?脑阔子真的没病吗?

等等。

宋南时突然想到了一件事。

四藏山的顒鸟,是在云止风被追杀不久之后出现的。

云止风被迫离开云家,转头四藏山就出现了一群顒鸟,有这么巧吗?

宋南时沉思片刻,抓着世家录看了半夜,看到凌晨时分,她突然扔下书,出了房门就拐到了云止风的房间。

然后敲窗:“麒麟子。”

房间内,云止风被这一声直接吓醒了。

他第一反应就是追杀来了,然后才反应过来这是宋南时的声音。

他心中一跳。

下一刻,他起身,直接拉开了窗。

然后便见窗外的宋南时倒吸了一口冷气,目光直直的落在了他的胸口。

云止风:“?”

他低头看去。

然后就看到了自己未合紧的衣襟。

他下意识想伸手合紧,手抬到一半,心中却微微一动,佯装什么都没发现,若无其事道:“你半夜来敲我窗作什么?”

宋南时不说话。

云止风咳了一声:“宋南时。”

宋南时回过神来,强迫自己移开视线,义正词严道:“当然是正事!”

云止风:“关于麒麟子的正事?”

她若是不知道云家的事,就不会知道麒麟子。

他没有告诉她云家任何事。

是她主动去探听了。

云止风满脑子的风花雪月。

宋南时却正色道:“这只是其一。”

云止风:“?”

他问:“那你还有其他正事?”

宋南时:“当然!”

云止风:“……”

是他自作多情。

他道:“你说说看。”

宋南时:“中州的世家录是随时间变动的。”

云止风点头:“自然,中州世家繁多,仅大世家就有三个,世家变动频繁,若是每次变动都要出一本新的世家录太麻烦,所以世家录都是自动更新。”

宋南时便道:“那你知道我在四藏山清剿凶兽的那次更新上看到了什么吗?”

她看着云止风疑惑的表情,道:“三个大家族,主刑法管教之责的、嫉恶如仇的、行事激进的,总之,与世家利益不符的,全都死在了清剿战里。”

云止风一顿。

宋南时:“比如楚家的执法长老,比如胡家的掌剑尊者。”

她看着云止风:“你也算一个,而且你是唯一活下来的那一个。”

她问出了一个云止风从来没想过的问题:“当初的世家清剿,清剿的究竟是凶兽,还是你们?”

云止风愣住了。

他在四藏山搏杀,家族为何会背叛他呢?他百思不得其解。

但如果他们一开始,绞杀的就是他呢?

那四藏山,就是一个针对他们的绞杀场。

进入四藏山起,他的结局就已经注定。

为什么清剿结束之后,四藏山突然就有了大群顒鸟。

云止风突然就有了答案。

如果这些顒鸟和世家有关的话,自然是因为能阻碍他们的人都死了,他们才敢放顒鸟出来。

那么当初四藏山突然出现的凶兽,就是绞杀反对者的诱饵!

一切都明了了。

云止风百思不解的事情,一下都有了答案。

宋南时看着他恍惚的神情,不解:“你对中州世家的了解总比我深吧,你都没想过这些吗?这些仔细了解一下的话,很容易联想到的吧?”

云止风回过神来,想了想,道:“我一般不想这么麻烦。”

宋南时:“那你平时要是遇见麻烦事呢?”

云止风诚实:“我都是打过去,打不过我的,就都不麻烦。”

宋南时:“……”

行,武力值高了不起。

她恨铁不成钢:“你现在好歹是战损状态,化神期的修为都得靠你的麒麟血玉呢!动不了手就麻烦你动动脑子!”

云止风想了想,道:“那我还是尽量学习动手吧,你来帮我动脑子。”

云止风看宋南时无语的表情,不由得笑了。

他不是不动脑子,只不过他从小到大,还很少碰见需要智取的时候。

他又问:“你准备如何?”

宋南时:“我们出四藏山,他们就往四藏山派人,很明显是想找我们这几条漏网之鱼,他们暂时不想让四藏山的事泄露出去。”

云止风:“你要管?”

宋南时想到了那个铁匠。

她可以不管,只要她能硬下心肠,亲眼看着中州出现越来越多铁匠一样的人。

她顿了顿,道:“那我就要让它泄露出去。”

云止风看着她,却道:“中州是世家的天下,你背后有无量宗,但无量宗远水解不了近渴,世家不想泄露的事,哪怕所有人都心知肚明,这消息在外面也是寸步难行。”

宋南时就笑道:“那就要想办法,让他们自己泄露出去。”

她看着云止风,突然道:“云止风,你好不容易逃了出去,云家要是注意到我们的话,很容易查到你,你……”

云止风打断了她:“你说,我做。”

宋南时顿了顿:“好。”

她话音落下,便听到身后一声喝彩:“好!”

宋南时吓得一个激灵,一转头,就看到身后的大槐树后探出一颗颗脑袋,其中江寂的脑袋正在死命鼓掌。

宋南时:“……”

她面无表情:“出来。”

众人面面相觑,讪讪走了出来,江寂解释道:“我们不是故意的,就出来遛弯……”

宋南时冷笑:“大半夜你们出来遛弯。”

众人不说话。

云止风不动声色地拢了拢衣襟。

然后诸袖暗搓搓道:“其实我们都能帮忙啊,我就可以出钱。”

叶秦州:“我们叶家就提供地牢吧。”

郁椒椒小声:“我正在学习怎么毁尸灭迹。”

江寂左看看右看看,一口道:“师妹!你指哪儿我打哪儿!”

宋南时:“……”

你和云止风真是亲兄弟。

她不由得道:“你就不会动动脑子吗?”

江寂诚实:“我平时都是靠武力。”

宋南时冷笑。

不,不是的。

你平时都是靠主角光环。

眼看着这一群人虽然不怕世家,但也都不动脑子。

或者说,不往正处动脑子。

宋南时一个人动起了所有人的脑子。

她将所有人聚集起来,言简意赅道:“想让他们主动暴露,很简单。”

她道:“诱饵,身份。”

……

第二天。

叶黎州去了趟死了么总部。

不出半个时辰,死了么总部突然向云家卖起了四藏山那日逃出来的人的消息。

四藏山那日逃出来的有四个人,都是无量宗弟子,还是四个师兄妹,师尊是不归剑尊,这次是禀告了师尊之后,和友人叶黎州去中州游玩。

云家一听就觉得棘手。

无量宗,不归剑尊。

无量宗而今已是庞然大物,亲传弟子更是各个金贵,他们掌门还是出了名的不讲理,这可难办。

虽说不归剑尊生性冷淡,但这要是他四个徒弟整整齐齐死在中州,还死在他们云家手里,那再冷淡的人都不会无动于衷吧?

啧,无量宗弟子好端端的来中州城作什么!

他们想以防万一,但不想惹一身腥臊。

所以他们不能沾手。

而且中州所有世家都不能沾手。

这四个人必须死得悄无声息。

他们刚这么想着,宋南时就给了他们机会。

于是当夜,宋南时以赏景的名义单独出了门。

宋南时出门前道:“身份就是我们最大的依仗,我们可以当诱饵,但不能当一咬就没的诱饵,要让他们咬的扎嘴,咬的无可奈何,还得扑腾出动静。”

她砸了咂嘴:“就是不知道他们会使出什么手段,能闹出多大动静,我单独出去,方便他们动手,各个击破。”

然后,宋南时马上就知道了。

宋南时在这个僻静之处,看到了一只顒鸟凌空而来。

比她见过的顒鸟更大,更凶悍,宋南时毫不怀疑,这只顒鸟下来,她毫无还手之力。

但她却大喜。

她往后退一步,道:“云止风!”

戴着面具的云止风凭空出现。

一剑制住了那顒鸟。

宋南时四下看了看,指着城主府的方向,道:“往那边砸,砸的越碎越好,动静越大越好!”

于是,著名药材鬼卿还在睡梦中,家就被人砸了。

他蓬头垢面的从废墟里爬起来,还看到砸他家的人踩着一只顒鸟,四面八方围过来越来越多的人。

有人问这是怎么了。

始作俑者一副受害者表情:“我如何知道,我乃无量宗不归剑尊亲传弟子宋南时,不过是来中州访友,谁知道路过四藏山的时候险些被这玩意弄死在四藏山不说,而今这东西还进了中州城,我说中州城的世家就是这么管城防的吗?”

药材兄眼前一黑。

此时此刻,他突然想起了决明子的幸灾乐祸。

我等你破财。

何止破财,他的城主府和他的计划,一起砸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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