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天时渊和陆听寒出去逛街,来到一个奇怪的地方。
很多人在这个小广场摆摊,卖的东西杂乱,挺便宜。
陆听寒说:“这里是跳蚤市场,专门卖二手物品。”
时渊问:“为什么叫跳蚤市场?”
“二手品经常不干净,以前总是会带跳蚤和虱子,就这样得名了。”
时渊说:“听起来也是小动物,我可以养它们吗?”
陆听寒说:“不可以。”
“可是我想养诶。”
“时渊,家里跳蚤和我只能有一个。”
时渊很遗憾:“好吧。”
广场人声鼎沸,时渊拉着陆听寒进去看了。
地摊什么都有,从书本、衣服和家具,再到花瓶、艺术品和珠宝,五花八门迷了人眼。
时渊走着走着,就被各种东西吸引了注意力。
他拿起老花瓶,看它六棱形的独特造型,底部有暗黄色擦不去的水渍;他很快又被几顶旧帽子吸引了,奈何怕自己的恶魔角捅破它们,不敢戴上去;再接着他看到了廉价的珠宝项链、茶具、破破烂烂的老书、来自旧时代的空饮料铁罐……
一副用色大胆的油画放在木质画框上,系着蓝丝绸的女人怀抱向日葵,含笑看过来,还有掉色的小机器人玩具,一摁下开关便“滴滴滴!”地眼冒红光。
时渊拿起玻璃弹珠,对着光举起来,街道、高楼与蓝天都在其中弯曲了,紧靠在一起,快要融化,于是他看到整个世界。
就这么走走停停,半个广场还没看完,时渊已经买了一堆东西了。
火烧云轰轰烈烈地铺在天边,人们收摊了,时渊只能遗憾地离开。
回家之后,他和陆听寒在桌上摊开这些小玩意儿。
老狗在墙角睡觉,小猫玩了一会玻璃弹珠就困了,也窝在它的身边睡。时渊和陆听寒一边聊天,一边把东西都擦干净了,依次在屋内摆好。
最后,桌上只剩下一副扑克牌。
时渊好久没看到牌了,还记得自己怎么一次次输得一塌涂地。刚好家里来了台新的机器人,他把牌在桌上摊开,准备和陆听寒、机器人决一死战。
然后,他输了整整一个晚上。
深夜,时渊躺在床上依旧不甘心。
他说:“陆听寒。”
陆听寒已经快睡着了,应了句:“嗯?”
“你是怎么背牌的?”
陆听寒说:“自然而然就记住了。”
时渊纠结地蜷起尾巴,无法理解这个“自然而然”。
他又打了几天的牌,得出结论:自己不可能获胜,那副扑克牌就进柜子里吃灰去了。
——至于它后面被小猫怎么咬了个稀巴烂,又是另一个故事了。
陆听寒为了鼓励他,主动说:“你还想学点其他东西吗,比如围棋、象棋和五子棋。”
“不。”时渊拒绝他。
他再次非常有自知之明地明白,陆家永不服输的精神断在了他这里。
第二次,时渊从剧院回来路过跳蚤市场,买了个鱼缸。
鱼缸比家里的要大不少,他找了个搬运机器人,花
了点功夫才搬回来。换上水,重新布置好假山假草,猥琐鱼有了更大的空间吐泡泡。
时渊告诉陆听寒,它们的眼中多了喜悦。
陆听寒看着那一个比一个呆的死鱼眼,再次陷入沉思——若有人告诉他这些是死鱼,他恐怕都会相信。
之后,时渊沉迷这种淘宝的感觉。
他带回了一个旧花瓶,花瓶没几天就自己碎了。他又买了好几个木质模型,事实证明那模型早就受潮了,内部空了,很快整个散架;他买了星球模型放在客厅,被小猫玩闹时弄翻在地,摔作碎片……
十次有七八次,买回来的东西根本没用。
直到有一次,时渊看到了电影碟片。
他蹲在摊位前,努力辨认一个个电影的名字。
摊主是个老奶奶,满头银丝,双手格外得瘦,能看到深青色的血管。她推了推老花镜,问:“想看电影吗?都是老电影,只有我这里有。”
时渊说:“我喜欢电影,不过您为什么要卖掉它们呢?”
老奶奶笑眯眯的:“日子不多咯——我也没个孙儿,东西放家里没用。”她鼓励时渊道,“多看看,说不定你对哪个有兴趣。”
老碟片一共就六七张,封面的艺术风格老旧。时渊最后全都买了,老奶奶拿了个袋子帮他装好,向他挥手道别。
时渊回家之后把碟片给陆听寒看。
那都是很老很老的电影了,况且是碟片,更加难得。陆听寒花了些功夫,没找到老式放映机,只能把碟片一张张读取进终端,再在投影上播放。
他们首先看的是一部恐怖片。
那片子是纯粹的血浆片,以感官刺激为主,剧情非常弱智,禁不起推敲。
这对于陆听寒来讲,无疑是折磨——他是那种做什么都讲究逻辑的人,哪怕是文娱作品,也容忍不了薄弱的逻辑链。更何况这部电影用他的话来讲,“每个人做出的事情都是完全随机的,好像脑子里突然蹦出的任何想法,他们就要立刻照着做”。
接下来,陆听寒看到来旅游的主角团在写着“禁止下水”的湖边游泳,在充满捕兽夹的山上捡柴火,看到可疑的身影永远觉得是自己看错了。他们坚持住在废弃的屋子里:无脑的壮汉配文弱书呆子,再加上一个满脸写着“校园暴力”的精致女生,小情侣不论如何,都要在四下无人的野外谈情说爱,在作死的路上一去不回。
看到一半陆听寒受不了了,问时渊:“你真的觉得它好看吗?”
时渊:“……”
陆听寒:“时渊?”他一回头,时渊抱着尾巴睡得香甜,投影仪的光扫过来,他的睡颜安详。
……感情这片子太无聊,连时渊都吓不着,反而成了他的催眠曲。
陆听寒很遗憾自己没早点发现,白受了几十分钟的折磨。他悄悄把电影关了,替时渊压好被子。
熄灯睡觉。
他在黑暗中给了时渊一个晚安吻。
这一觉时渊睡了个舒舒服服,第二天精神抖擞地去演戏了。
反而陆听寒一回家看到那几张碟片,那弱智主角团带着堪称痛苦的记忆,又翻涌上来了。
最后受伤的只有陆听寒。
其他电影乏善可陈,不好看也
不难看,足够打发时间。
还剩最后一部电影的时候,时渊突然说:“对了,陆听寒,你知道什么是‘电影之夜’吗?”
陆听寒:“听过。”
“我听剧团的人说,有时候一家人会一起看电影,准备好零食和抱枕。”时渊说,“我们算有好多个电影之夜了吧,可是,感觉都不够正式。”
陆听寒问:“你想要怎么正式?”
时渊想了想:“首先要弄点零食。”
跳蚤市场旁边那条街上,就有很多摆摊卖零食的。
两人遛狗的时候专门往那边走,买了薯片、青豆、饼干、薄荷硬糖和果干,全都抱回家里。
程奕还友情赞助了几条猪肉铺,时渊把它们放在了一起,一座小小的零食山堆在茶几上。
小猫好奇地闻了闻,很快失了兴趣,继续玩玻璃球。老狗一如既往在角落睡觉,眼皮都懒得抬一下。
时渊清点零食,点着点着就馋了。
他想,我就吃一点点,就吃一点点。反正明天就是电影之夜了,提前吃也没问题,陆听寒不会发现的。
他拆开薯片。
他打开薄荷硬糖。
他撕开果干包装纸。
这晚陆听寒回家,早上还满满当当的零食山明显缺了一角。时渊趴在桌上睡得开心,手边还有一点点饼干渣。
陆听寒笑了,缓步走到时渊身边坐下。
他推了推时渊:“别在这里睡,着凉了。”
时渊含含糊糊地应了一声。
陆听寒又说:“时渊,看看我给你带了什么?”
这下时渊醒了,揉着眼睛看过去。
——陆听寒带回了全新的投影仪和超大幕布。
时渊分外惊喜,绕着投影仪转了几圈,说:“它真漂亮!”
陆听寒笑着亲了亲他:“这样才算有仪式感。”
次日晚上,他们布置好投影仪,把零食和抱枕都准备好了。
灯光一熄灭,屋内一片黑暗,只有远远别人家的灯光朦胧地透过窗帘。
然后,投影仪的光骤然亮起。
这新换的投影仪就是不一样,播老电影都那么清晰、色彩真实又漂亮,配上超大型的幕布,两人依偎在沙发上,像与世隔绝。
“当当当——”电影的开场音乐响起。
时渊窝在陆听寒怀中,说:“希望这是部很好电影。”
他吃了一片蜂蜜味薯片,觉得很好吃,给陆听寒投喂了两片。
也不知是不是仪式感做足了,氛围到了,这部电影确实很好看。
它讲了一个贫民窟的小偷男孩。
小时候的他在满是破洞的房子里,四面漏风,冬凉夏暖,被子枕头总有一股怪味,床铺的木板之下,就是他偷来的各种赃物,从面包到金银首饰,什么都有。
“有点像跳蚤市场。”时渊说。
陆听寒:“嗯。”
他拆开一包饼干,开始投喂时渊。
冬天到了,男孩在破屋里瑟瑟发抖。
家里连口热水都没有,他觉得自己就要冻死,紧紧裹住被子。
又一阵寒风吹来,他打了个喷嚏:“阿嚏——”然后他吸溜着鼻子,想要下床,摸出最后一片面包吃掉。
他睁开了眼。
他透过屋顶的破洞,看到了漫天星辰。
光华璀璨流转,落在他的眼中,是无与伦比的美。
男孩冻得手脚发抖,脸上脏兮兮,脚板底还沾着草木灰,可在这一刻,他于泥尘中仰望星空。
就是靠着这瑰丽的美,这一点小小的、在灰烬里的希望,他熬过了那个夜晚。
后来,战争来到了男孩的国家。阴差阳错之下,他得到了入伍资格,并坚定地想成为飞行员:这样他才能离蓝天近一点,才能离星空近一点。
他如愿当上了战斗机飞行员。
一次次升空一次次腾飞,天地旋转着,他奋勇杀敌,保家卫国。
他被重伤过,被俘虏过,每当他觉得自己要死了的时候,都能恰巧见到一晚星辰。
光辉闪耀,一如多年前。
最后战争结束,他带着功名返乡,花了很多钱救助贫民窟的百姓。
家乡发展起来了,他从不接受人们的喝彩。在一个满天繁星的夜晚,他沿小道走,看着一栋栋新建的楼宇,离开了这里,从此隐没远处的山野。
电影结束了。
片尾曲播完,屋内重归黑暗。时渊看得入了迷,连零食都忘记吃,最后在陆听寒怀中轻声说:“真好看啊——”
“嗯。”陆听寒揉了揉他的脑袋,“是部很好的电影。”
电影之夜圆满收场。
说来也是巧,看完电影的第二天夜空晴朗。
时渊刚读完剧本,偶然往窗外瞥了一眼,喊:“陆听寒!快过来看!”
陆听寒走到窗边。
漫天星光璀璨。
尔顿的穹顶能投影出真实的天空,缓解了地下城市的压抑逼仄。男孩在灰烬里仰望天河,而他们在地下目睹星光。
时渊想起,陆听寒说过,他小时候想过能不能去太空。
陆听寒大概是喜欢太空的,那种对未知的向往,从未在人类的血脉中消失。
时渊突然说:“什么时候能重建宇航中心呢?”
陆听寒有些讶异,回答:“联盟有这个计划,但还要非常久。”
“好吧。”时渊说。
他把手放在窗玻璃上,似要抓住那星辰。而陆听寒同样伸手,轻轻覆上去时渊的手背,他们双手交叠。
时渊说:“没关系,宇航中心肯定能重建的,到时候你就能去太空啦!”
这么晚了还有人走过街头。城市日新月异,叫人不禁心怀希望。
“嗯。”陆听寒说,“会有这么一天的。”他亲了亲时渊的黑发,“或许有天,我也能去看一看你的故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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