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渊终于偷偷摸摸把关教授最后一盒黑豆饼吃完了。
不是他一个人吃完的,他还顺了两块回家投喂他的人类。他的人类表示了满意,当晚他们好好在床上玩了一通。
而关教授痛心疾首:“果然,深渊是最顶级的掠食者。”
时渊看着他问:“还有吗?”
“一点点都没有了!别以为我不知道,陆上将也在和你分赃!”
时渊睁大眼睛看着他,尾巴轻轻摇摆:“真的没有了吗?”
关教授:“……”
“关教授,您一直是我见过最聪明的教授。”
——时渊说的是实话,他就认识这么一个教授。
关教授站在原地,良久之后,缓缓开口:“……咳咳,咳咳,唉,你这孩子真是的,瞎说什么实话……咳咳咳其实在左边抽屉里还有一盒。”
时渊从左边抽屉里,翻出了关教授藏得严严实实的青豆饼。
他一边吃青豆饼,一边看关教授坐在旁边,电脑上有无数曲线和数据。
关教授一声叹息:“要是你的感染波长别那么复杂就好了,能改变时间的力量,还不是联盟科技可以触碰的范畴。时渊,你能不能想办法变弱一点?变成一个普普通通的深渊?”
“应该不行。”时渊继续吃青豆饼。
“你都能变成人了,怎么就不能变得普通一点?”关教授说,“你要是变普通一点,我就把我珍藏的芸豆饼也送给你。”
时渊默默记住了还有芸豆饼,然后告诉他:“真的不可能。但变成人是很简单的事情,只要我足够伤心,我就能伤心到变形。”
关教授:“……”
怎么想都不可思议啊!!
关教授跑去和研究员开会了,时渊吃了半盒青豆饼,又多拿了三块,准备给陆听寒。
临下班之前,关教授突然说:“对了,这几天科研中心在清理仓库,找到了一个天文望远镜,你需要吗?”
“好啊。”时渊有些惊喜。
他一直在用邬正青留下的望远镜,天气好的时候就眺望宇宙,那望远镜毕竟旧了,不太好用。
他们去了一趟仓库,时渊抱走了密封在泡沫箱里的望远镜。
关教授倚着墙说:“不过,它看不到其他被感染的星球。它们在另一个恒星系统,离得远着呢。”
“我知道的。”时渊说,“有个人教过我很多天文知识。”
关教授欲言又止:“……虽然我问过很多次了,但你真的不记得深渊是从哪里来的吗?你们是怎么到这里的?”
“不记得了。”时渊回答,“那时候我可能还没有自我意识,或者一直在睡觉,不记事。”
他怎么回忆,都只能想起一片黑暗。
“好吧。”关教授还是叹气,白头发在风中颤抖,“可惜了。要是有一天,我能知道深渊是如何在宇宙中旅行的,就算死而无憾了。”他笑了笑,“宇宙太宏大,人类太渺小,还有那么多我们未曾理解的东西。”
时渊拿着天文望远镜回家了。
当天晚上,夜空晴朗,他和陆听寒在阳台一起看星星。
他们一起看过了很多次星星。时渊告诉陆听寒:“我今天拿到了一个更好的望远镜,肯定看得很清楚。”
他调好焦距,对准行星,这个望远镜有自动对焦功能,很方便,要是邬正青在的话肯定会喜欢。他在镜头中看到了清晰可见的星河,赶快招呼陆听寒:“快来看!”
于是陆听寒凑过来,和他头挨着头,同样看到了银河灿烂。
时渊说:“我还在等流星。”
陆听寒说:“这种东西可遇不可求,我也只有小时候才看过一颗,那时我刚好在能源塔上。”
“好看么?”
“离得太远了,看不清,只能很模糊地看到一条轨迹。”
“好吧,那可能有一天我们能一起看到。”时渊又说,“而且我还没能找到邬先生的飞船呢。你说,他会不会经过我们头上的天空?”
陆听寒:“说不定呢。”
“希望他已经找到宇航中心了。”时渊继续透过望远镜,看到一颗偏红色的气态恒星,“还有那些他喜欢的飞船。他可以开着飞船去他喜欢的星球。”
陆听寒摸了摸时渊的脑袋。
等他们晚上躺在床上,陆听寒突然说:“主城那边有个天文台,从那里看星空是最漂亮的。”
“哇!”
“有机会的话,我们过去看看。”陆听寒说,“我也没怎么去过。”
时渊兴高采烈地答应下来。
又过了一周,他和陆听寒一起去前哨站。
自从知道他身份后,陆听寒时不时就带着他一起去前线。时渊大部分时间无所事事,待在休息间里玩尾巴,偶然小心翼翼地观察其他战士,进行例行的人类观察计划。
关教授本想着,时渊说不定能吓跑几波怪物,但实际上他能做得不多。
怪物受人类的血肉吸引,前哨站的战士多,对它们有相当的吸引力,再加上高峰期,它们的躁动程度高了几十倍,一旦发起狂来就不懂畏惧了。
偶然他也会竖起尾巴,吓跑一些怪物,但响尾渊能保护的区域非常有限。
时渊倒是能直接杀死它们,只是杀了就意味着感染,人类也完蛋了,用关教授的话来讲:“时渊你只要不动手,就是对人类最大的帮助了,真的。”
总体来说,时渊在前哨站当着一个吉祥物。
吉祥物也有吉祥物的好处,他可以陪在陆听寒的身边,还能喝上哨站的土豆肉汤。
肉汤的味道好,煮沸了之后满屋子飘香,陆听寒时常在时渊的衣衫上闻到这香味——在他暖乎乎地扑进怀中时。
没人敢当面八卦他和陆听寒的关系,只不过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一位是标标准准的“将军夫人”。
为什么陆上将要把家属带上前线?这个问题困扰所有人,但他们很快习惯了时渊的存在,还暗自感慨他胆子大,见到感染潮都面不改色,不愧是上将看中的人。
美人配英雄,赏心悦目。
没人知道,这位漂亮、柔软而无害的“将军夫人”更像是来度假的。他才是荒原上最可怕的怪物。
而人数越少,对怪物的吸引力也越小。
在其他深渊沉静时,响尾渊保护一两个人的威慑力还是有的。
于是,没有英雄救美的戏码,“将军夫人”偷偷带着将军去荒原散步。
陆听寒声称沾了他的光,两人开车去了荒原深处几次。陆听寒听着风中怪物的咆哮,闻着泥土、树根和血的味道,揣测怪物的动向。
有一次他们待到了深夜,荒原呜呜咽咽,树林中尽是窜动的鬼影。
时渊一路吹了风,连打了几个喷嚏,鼻尖都泛红了。他们在车边点燃了一堆火,拿着一口小铁锅煮热水喝。
清水咕嘟咕嘟地冒泡,陆听寒加了茶叶,淡淡的茶香弥漫开。他盛了两杯茶,递给时渊一杯。
“真暖和啊——”时渊披着陆听寒的外套,双手捧着热水,小口喝着。
“再吹一会风,你就该感冒了。”陆听寒说。
时渊问:“深渊会感冒吗?”
陆听寒想了好一会儿:“不知道,但我们还是尽量别知道比较好。”
说话间,高林中出现了一只明黄色眼睛。
那不知是什么生物,竖瞳明亮极了,仿佛巨大的灯笼,一只眼睛就有树木那么高。它默默地看着篝火旁的两人,过了好一会儿,又静悄悄闭上眼睛,融入黑暗中。
它走了。
然后来的是蓝色猫头鹰,半透明的红蛇,几只亮金色的雀鸟,扭动树根前行的矮树丛。夜晚的森林有一场小小的宴会,时渊寻找城市时,曾无数次见过这样的场景,只不过这一次陆听寒也在他的身边。
茶喝了一半,灌木丛中突然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
陆听寒拿着枪,时渊高举着尾巴,两人一同凑过去看。
拨开灌木丛,底下是一只快要死了的白色小猫。小猫长了很多条尾巴,牙齿由岩石构成,发出微弱的喵喵叫,它的腹部被几颗尖牙贯穿过,但是没有血流出来,也不知它的血液变异成了什么。
时渊捧起小猫,去到篝火旁边。
他说:“它就要死了。”
陆听寒:“嗯。”
时渊摸过猫咪柔软的毛发,想起了特蕾西,那个女孩曾在后台上蹿下跳,眼中有猫一般的狡黠,嚷嚷着要见伊莎贝拉女士。
他突然问陆听寒:“现在,它在想着什么呢?”
时渊从不明白怪物们在想什么。
他不懂察言观色,就算对怪物也是如此。
纵观城市和荒原,只有陆听寒一人是特殊的,只有他能读懂怪物暴动的思绪,只有他能找到一个孤单的深渊。
陆听寒默不作声地看着白猫。
它有一双绿色眼睛,逐渐失去光亮,变得浑浊。若在它生龙活虎之时,撞见了人类,大概是要炸着毛去攻击的,但它快要死了,只能平静地与陆听寒对视。
良久后,陆听寒说:“……它在想家。”
很久之前在前哨站,他解剖蚁后之时,邴思云中尉也问了他相同的问题。
陆听寒同样答道:“它在想家。”
这不是偶然。他接触过数不清的怪物,濒死的不占少数,其中时不时就有想家的。
他知道它们在想什么,只不过,他很少说出这个叫人难以置信的言论。
当初他不解其意,不明白对怪物来讲何为家园,直到通过“远眺”计划,他们知道深渊来自群星之外:或许在那星光的深处,有它们最初的家园。
火焰无声地舔舐夜色,把黑暗烫了个洞。
小猫慢慢闭上眼睛。
是时候返程了,两人回到车上。荒原的风正在呼啸,压弯了一片暗黄色的枯草,时渊看着窗外飞掠过的景色,呼吸让窗户蒙了一层水汽,他伸手一碰,隔着玻璃,世界寒凉。
风声中,陆听寒低声问:“时渊,你究竟来自哪里?”
“我不知道。”时渊回答,“也许是很远很远的地方吧,比荒原和城市都远。”
陆听寒:“是啊,可能隔着很多光年,在宇宙的尽头……或者另一个宇宙,另一个维度。”
“嗯。我已经不记得回去的路了。”
陆听寒说:“至少现在你知道家在哪里。”
越野车驶过茫茫荒原,化作一个黑点,消失在天地尽头。
天地尽头是城市,是暗淡的灯光,是他们的家。
243年的6月,时渊遇到了林叶然。
林叶然回到数据中心后,又重新搞起了他的大数据分析,一直很忙。
他们在车站偶然遇见,时渊冲他打招呼:“您好啊,林先生。”
林叶然看向他,说:“我不太好,我快要猝死了,那个傻逼组员配不上一分钱的奖金。”
接下来的10分钟,时渊听林叶然分享了,他这一年抓到多少次下属迟到早退、上班摸鱼,又扣掉了多少奖金。
电车快来了,时渊最后问他:“林先生,您有找到严上校留下的信息吗?”
“没有呢。”林叶然说,“数据没了就是没了。我不是说了吗,如果没有奇迹,我不可能找到了。”
“好吧。”
“他很老土的,发全息短信都是我教会他的。”林叶然说,“一看就和学习研究无缘。”
电车到站,上头全是人,林叶然奋力挤了上去。
7月初,时渊找到了关教授私藏的芸豆饼。
关教授藏得太好了,连自己都忘记了这回事。芸豆饼过期了一个月,但时渊觉得它没过期,那就是没过期,所谓精神胜利法。
他尝了几口,味道还是一如既往地好,于是他又惦记着,要带几块给陆听寒尝一尝。
不知道喜欢垃圾的陆上将会不会喜欢过期食品。
下班时间到了,他拿着半盒芸豆饼回家。
最近电车的班次少,陆听寒就直接让人过来接他了。
司机开车送他回家。
三道巨大的阴影笼罩在城市上方。时渊抬头看去,看到了熟悉的大型运输船。
曾经,运输船带着拾穗城居民撤退。
如今它们出现在了风阳城。
时渊问:“运输船怎么来了?”
司机沉默了一会儿,回答:“它们应该是来运走能源设施的——你知道吧,在能源塔里有很多这样的机器,还有能源核心。”
时渊听说过这些词。
靠着这些顶尖、精密的科技,风阳城才成为了联盟的能源枢纽。
司机继续说:“已经没有能批量生产这些仪器的工厂了,要是它们被毁了,能源系统就彻底完了。”
“什么意思?”时渊问,“风阳城不安全了吗?”
司机:“对啊,不然为什么要带走它们?”他又补充说,“能守那么久还多亏了陆上将。按过去高峰期推测,风阳城早该沦陷了。”
时渊回了家,跑到阳台上看。
运输船太大了,遮天蔽日,每一次动作都声势浩大,隔了那么远,他都能看见一群人在能源塔上下忙碌,搬运一些巨大的、陌生的仪器。他听司机说了,第一波撤离,除了居民,也要保证最核心的机器被带去主城。
风阳城人口众多,再加上还要搬运仪器,任务是非常重的。
街头巷尾都是紧张的氛围——上一次拾穗城这样撤离,不久后,城市就沦陷了。陆听寒的判断没出错过,这次恐怕也是一样的结果。
联盟又要失去一座城市了。
晚上时渊和陆听寒去了城墙。
这一回,城墙上还多了十多名居民。男女老少在战士的引导下,安静地到了城墙边缘,挂上了一盏盏灯笼般的灯。
在那铁城的边际,水母飘浮,林鹿徘徊。
人们沉默地望向铁城。
和平时一样水母没有被光吸引,畅游在夜空的海洋。
和以往不同的是他们没有沉默等待。也不知是谁率先喊了一句:“喂——”
“喂——你们快回来,我们就要走了——”
很快有人加入了他,双手拢在嘴边,高喊道:“快回来——我们还在等你——”
“回家吧——”
一声声呼唤,尽数被荒原吞没。
它们无影无踪。
在他们身后,巨大的运输船缓缓升起,飞向主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