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见花纷纷扬扬,漫天微光,淹没了孩子小小的身影。
陆听寒估摸着自己走了四五分钟,他听见的那道声音、感受到的那个存在,还离他很远很远。
不能再走下去了。他想,得回去车队那里,找其他战士过来帮忙,一定要把那个人带回家啊。
他猛然回头——
花海烂漫,竟是看不见折返的路了。
他拿出通讯器,显示没有信号。
车队的信号覆盖范围很大,一个孩子走四五分钟,肯定走不出去范围。按照车队准备状况,至少要大半小时他们才能重新出发。
难道出了什么意外?还是说……他不知不觉走了那么远?
陆听寒不知道自己已在千百公里外,他往回走,从快步走到小跑再到奔跑,不知溅起了多少花瓣,衣衫都沾满了淡香。他明明记得来时的方位,却怎么都见不到车队了。
他气喘吁吁地停下。
除了雪见还是雪见,这漂亮的花儿第一次叫人如此绝望。
下雨了。
雨势越来越大,打湿衣衫,迅速带走了热量。这雨水分外冷,他只穿了一件单衣,很快瑟瑟发抖起来。
他拿出通讯器,想再次尝试,可浓郁的阴影落在他身上。他抬头——
在无数双复眼中看到了自己。
那是一只巨大的蝴蝶,半透明的翅膀同样有着流光,仿佛在发光的少女纱裙。它沉睡在花海中,被他这个不速之客惊醒了,如今渴望一场盛宴。
血肉的盛宴。
快跑!
孩子转身奔逃。人在生死攸关时爆发出的潜力是无穷的,他从未跑得那么快过,比风还要快,而那蝴蝶如影随形。
他就要被追上了。
年幼的身躯还是太脆弱了,腿脚麻了,心跳重得好像锤子,一下下敲击胸腔。
他没注意到,蝴蝶的触角碰到他的衣角了,又乍然收回。它停留在远处,再也不敢追逐。而陆听寒还在向前跑,跑进漫天遍野的花海中,直到他——
直到他一脚踏空。
白花遮蔽了视线,他没看到脚下已是万丈深渊。他踏空后反应很快,回身抓住了好几朵雪见,一阵植物根茎的撕扯声,鲜花断裂了,他带着一大束白花向下坠落。
浓郁的黑雾包裹住了他,视线黑暗,仿佛一场永恒的死亡。
刚开始还有失重感和风声,很快它们都消失了,湮灭无踪。
他想,他就要死了。
然而他没有。
黑雾逐渐化为实质,托住了他,让他的坠落变得轻柔。也不知过了多久,他轻轻地落在了地上。
环顾四周,大地是灰黑色的,除此之外一无所有。
他竟是来到了深渊之底。
而奇异的是……他知道,他要找的人就在这里。他抵达了他的目的地。
四下漆黑,唯一光源是他手中的雪见,温柔的一团微光,陆听寒抱花往前走了几步,头顶的黑雾居高临下看着他,似乎在观察他。
观察他的神情、动作和模样。
十多分钟后,黑雾猛烈流淌。陆听寒借着微光,看到前方出现了一个人影。
那是个头生恶魔角,眼尾有黑鳞的少年,容貌精致,眼眸乌黑似深渊。
谁也想不到,深渊会变成人类模样。
那时的陆听寒也想不到。他只讶异道:“你怎么会在这里!你也掉下来了吗?”
少年不说话,眼神中带着好奇和谨慎,还有一点点的胆怯。
陆听寒上前几步,说:“太好了,你知道怎么上去吗?只要上去,我们就可以找到车队离开这里了。”
他靠得近,少年不自觉退后几步。
“你别走啊,”陆听寒说,“我是来找你的。”
他伸手,想要拉住时渊,没想到时渊猛地后退,身形消失在了黑暗中。
于是,孩子只能抱着花找人,用稚嫩的嗓音呼唤:“喂——喂——你在哪里?”
“快出来吧!我们一起回去啊。”
“我是来找你的!我知道你一个人待在这里很久了!”
不论怎么喊,少年不再现身。
陆听寒口干舌燥,方才逃跑时的疲惫感又涌上来了。他走了很久,终于支撑不住,坐在了地上。
他很冷,而且犯困。
这不是好兆头,一旦在这里闭上眼睛,或许就是永眠。他深吸一口气,拍了拍自己的脸颊,准备起身,一条又粗又长的黑尾巴就在视线边缘闪过。
他抬头,少年蹲在了他的面前,歪着脑袋看他。
目光依旧是探究性的,是好奇的。
孩子勉强说:“不要害怕我,我们一起回去吧,去到地面上。”
少年:“……”
“你……听得懂我说话吗?我叫陆听寒,你呢?”
少年依旧沉默,不为所动。在他的眼神中,没有半点听明白了的意思。
于是陆听寒明白,少年不懂语言——至少不懂联盟语。
对于一个孩子来讲,没了语言,实在太难示好。陆听寒想了想,把手中的雪见花分出去几朵:“送你。”
微光落在少年的眼眸中,他微微睁大了眼。
“你见过花吗?”陆听寒继续说,哪怕知道少年听不懂,“这是联盟盟花,代表希望,所有人都喜欢它。”他又把花往前递了递。
这回,少年小心翼翼地伸出手。
修长的手指先是碰到花叶,然后是花茎,再之后是柔软的白花瓣。他从陆听寒手中接过雪见,抱在怀中。
他从没见过这种东西,睁大了眼睛打量,分外新奇。
花香淡淡的,温柔又美好,那柔软的触感还在指间。
少年:“……”
他眉开眼笑。
见到这笑容,陆听寒也神情一松,说:“你喜欢花,对不对?”
少年抱着花不说话,看着他,这回眼中雀跃着高兴。
陆听寒就突然觉得,少年很想很想被他摸摸头。
——这感觉来得突兀来得莫名其妙,可他就是知道了。他伸出还稚嫩的手,很轻很轻地,摸了摸少年的黑发。
这回,少年的眼睛睁得更大了。
陆听寒又摸了摸。
少年:“……!!”
他的尾巴尖开始欢快摇曳。
于是陆听寒把他柔软的黑发揉乱了,而少年的尾巴摇曳如彩旗,看着他,眼睛亮亮的,满心欢喜。
“现在不怕我了吧?”陆听寒试探性问,“你有办法回到地面吗?地——面——”
他指了指上头。
少年顺着他的手指,往上看。
“我们必须回去,”陆听寒还在说,“看看哪里有石头,或者可以爬的地方。你已经在这里待了很久了,对不对?我会陪着你的,我们一起去城市,然后……嗯?”
话还没说完,他就飘了起来。
少年在他面前化作雾气,托着他向上。
一路向上。
直到重新看到灰暗的天空,纷乱的雨水,盛放的雪见花海。
小陆听寒惊讶地睁大了眼。
少年站在他的面前,站在已空荡荡的深渊旁边,还抱着他送的花。
“你……是人类吗?”陆听寒问。
他拿不准少年究竟是什么,不像纯粹的人类,但他也从未听过怪物能化作人形、拥有理智。见到了这超越凡人的力量,他却不怎么害怕。
少年的尾巴困惑地蜷了蜷。
他孤身站在雨中,额发湿漉漉的,依旧形单影只。在他身上,那亘古的孤单感仍未消失。
这一刻,孩子下定了决心。
他拉过少年的手,说:“不管怎么样,和我一起走吧。找到其他人了再说。你要是怕他们就逃跑吧,如果你喜欢他们,你可以和我一起留下。我、我好像知道你的想法,你只是想要人陪着,对不对?”
他略微强硬地拉着少年,朝记忆中的归路走去。
说是强硬,孩子的力气没多少,少年轻而易举就能挣脱。
但他没有。
他默默跟着陆听寒,偶然打量四周,大部分时候定定地看着这个小小的人类。
体力消耗太多,哪怕知道周围不安全,孩子走了一会,又不得不停下来休息了。
这时候雨停了,他坐在花海中,而少年盘起尾巴坐在他的身边。
“……你看。”陆听寒拿出了通讯器,调出一张图片,“这个是花园,里头种着玫瑰、月季、郁金香,还有这种蓝色的花,我不知道叫什么,平时是蔡叔在照料——哦,蔡叔是后勤员。”
少年看着图片上的花。
陆听寒觉得肺部有一阵火在烧,带着灼痛感。
他咳嗽几声,又换到下一张照片:“这个是城市街道,在我家门前拍的,是不是挺热闹的?那里到处都是人,还有卖吃的喝的,卖风筝的,卖衣服的。”
少年弯了弯尾巴,有些困惑。
陆听寒又给他看了许多照片。
他不喜欢拍照,大部分照片都是亲朋好友发来的,他顺手存下,也就二三十张。
不过对于少年来说,已足够新奇了。他抱着尾巴,窝在陆听寒的身边,看到壮阔的落日,绮丽的天空,高低错落的树林,巍峨绵延的城墙。
哪怕语言不通,陆听寒也一一跟他讲解了。
他知道,少年很喜欢这些。
世间万物,哪里是区区几张照片能囊括的?可他存下了最喜欢的几张,给少年看他最喜欢的景象,希望能抚平那孤单感。他讲述的时候,眼中带光。
照片看完了。
“我们、我们得继续走了,还没找到车队呢。我说好了要带你回去。”小陆听寒想站起来,脚下一软,险些跌倒。
少年扶住了他。
接下来的大半天,他们都在花海中走。
将陆听寒送来此处的白花不再躁动了,也不能再带走他,他们只能徒步向前。他的身子也越来越冷,四肢也开始无力,一摸脸上和耳后,烫得吓人。
不知是淋了雨,还是吸入了大量感染后花粉、或者那蝴蝶的磷粉,饥寒交迫下,他发烧了。
眼前浮起黑影,他的步伐越来越慢,时不时停下来休息。不管如何他都紧紧拉着少年的手,不会松开。
他断断续续地讲故事。
他告诉少年,城市有多热闹,他们可以一起去看看。
好在,一路上他们没再遇见怪物。
——实际上早有怪物觊觎上了他们,只不过被少年吓跑了。
少年将他的情况收在眼中。
在小陆听寒又一次坐下来喘息时,脸色青白,少年蹲在他面前,伸手,抚过他略微汗湿的头发。
“让我休息一下。”孩子咳嗽着,打了几个寒颤,“我们继续走。”
少年依旧看着他,目不转睛。
他的指尖涌出黑雾,丝丝缕缕,掠过陆听寒的脸颊。如果车队在附近,那么感染检测仪会不断尖叫,歇斯底里地警告。
这一刻,陆听寒与他对视,明白了他的意思。
【让我感染你吧】少年这样说道,【这样你不会死,我们能永远在一起】
“……不行啊。”陆听寒说。
这回,他彻彻底底明白少年不是人类了。
他的思维已经混乱了,晕晕沉沉地想到,但是这个小怪物救了他,而且……或许因为他的存在,他们一路没被其他怪物攻击。
黑雾停住了,少年困惑地歪了歪头。
陆听寒忍着肺部的灼烧感,说:“不行,我要回到城市去。那里是我的家,你知道‘家’是什么吗?”
少年依旧困惑。
“那里有我喜欢的东西。”陆听寒解释,“所有东西都在那,我要回去。”
或者死在回去的路上。
少年微微一怔,看着他。
他看出来了,讲起这个话题,陆听寒的神情既怀念又柔和,就像那些存下来的老照片一样温柔。他从未见过这种表情,也并不理解,心里柔软的一块却被轻轻戳中了。
那是一种……很纯粹的热爱。
也让他想起,这个人类向他一步步走来的神情:离开队伍去向荒原,在花海中穿越千百公里,为了寻找他,他是一定要带他回家的。
少年已经在黑暗中待了太久太久了,做着永不结束的梦。生平第一次,有人感受到了他的孤单。
陆听寒是为了他而来的。
陆听寒接着说:“你一直一个人吗?总有一天你会懂的,你也会有家。”
“jia……家?”少年模仿他的发言。
“嗯。家。”陆听寒说,望向远方,“就在那个方向。”
隔着无穷无尽的雪见花海,他仿佛看到了城墙,看到了长街和楼宇,看到生他养他的故土。
他告诉时渊:“可别再感染其他生物了,感染了,它们就回不了家了。”
少年重复道:“……家。”
陆听寒说:“家。”
一阵风起来了,花海飘摇如海潮。陆听寒能感受到,它们又开始绽放,又能带着他穿行过荒原了。
“我们快点走!”他很惊喜,招呼道,“可以回去了!我带你走!”
他拉着少年的手,却被拽了回去。
少年站在原地。
陆听寒还要拉他,也是没拉动。少年定定地看着他,松开了手。
陆听寒一愣:“你不跟我回去?是因为……你是怪物吗?”
少年听不懂,沉默看着他。
赶了一程路,见了一片花海,他还拿着陆听寒送他的几朵花,怎么也不肯放手,对着陆听寒笑了。
陆听寒猜测道:“你陪我走了那么远了,是害怕了吗?害怕见到人类。”
他想起,少年眼中是带着胆怯的。这外头是少年一辈子都没见过的世界,他还没做好准备去到城市,还没有一个人让他足够喜欢,喜欢到走入万千人潮中。
同行的这一天很梦幻。
可是梦幻要结束了。
陆听寒:“……我明白了。可是我没办法留下来,我要走了。怎么办呢?”
少年没法回答他。
陆听寒的身躯越发冷了,神智都开始模糊。
在混沌的思绪中,他努力保持清明,想了想,踮起脚,努力摸摸少年的头,看着那尾巴尖立刻欢快摇曳起来。
“对不起,但是再见啦。”他说,“谢谢你救了我,希望我们以后还会见面,然后你也会喜欢我给你看的一切。”
他转身,走了两步,又回头看去。
少年抱花,站在微光中看向他,依旧孑然一身,依旧孤单。
对于这样一个灵魂来讲,区区十几个小时的陪伴,只如昙花一现。
他让陆听寒想起,他每次坐在空无一人的家里,灯光暗了,一切无声,他偷偷跑出去,爬上了高大的能源塔。他望向夜幕中的城市,希望能够守卫它,然而从塔顶下来,挨家挨户紧锁门窗,他在无人的长街漫步时,孤单也像影子一样,一下子在路灯下抓住了他。
几只飞蛾围绕白灯泡,不断撞击,发出轻微的哒哒声。荒原起风了,呜呜咽咽。
他明白这种感受的。
这一刻,他们的感触交织在一起。
陆听寒:“……”
陆听寒突然说:“我会再回来找你的。”
少年困惑地弯起尾巴。
“我会再回来找你的。”陆听寒上前半步,承诺道,“不论发生什么,不论代价是什么,我都会回来找你的。”
——彼时,孩子和少年都不懂这承诺的分量。
而他依旧保证着:“我会找回你,然后陪着你的。”
少年轻快地眨了眨眼睛。
陆听寒想,他大概明白自己的意思了。
陆听寒三步一回头,走入了花海中。少年目送他离开。
风起了,花瓣飞扬,他消失在荒原。
后来,消失了一天多的陆听寒奇迹般地回到车队。
检测做了一次又一次,他没被感染,却高烧了整整一周。被感染后的雪见花无害,长时间吸入花粉和受凉受饿,却让他烧了个稀里糊涂,昏迷不醒。
再醒来时,孩子坐起身说:“我好像……去到了深渊旁边,深渊底下有人。”
“离你最近的深渊有上千公里,你再怎么样也去不到。”护士扭头低声道,“这孩子烧傻了吧。”
“我真的看到了。”孩子扶着头疼欲裂的脑袋,“我还和他说话了,他、他……他长什么样来着?”
再怎么回忆,都想不起那张面孔了。
而且,那段记忆正在飞速褪色,仿佛一场酩酊大梦终于醒来。
“好好休息。”护士摁着他,让他躺下,“你看都说胡话了。我跟你讲,有时候发高烧呢,就会做乱七八糟的梦,那些都不是真的——你现在只需要好好休息。你太幸运了,这样都能活下来。”
小陆听寒盯着医院洁白的天花板。
头还在疼,他突然问:“那——那0号深渊怎么样了?”
“0号深渊?”护士有些讶异,“我不大了解这个……听送你过来的黄队长说,好像是突然平息下去了。”她笑了笑,“哦对!你这么一说,我想起来了,黄队长还说这事挺奇怪的,本来0号深渊骚动成那样,谁都以为它会感染其他生物,爆发感染潮,结果就那么缓和了,真是奇迹。”
她往床头放了杯热水:“孩子,你活下来也是个奇迹。再睡一会儿吧,醒来之后呀,什么梦都能忘掉了。”
陆听寒闭上眼,昏昏沉沉睡去了。
他醒来后画了张速写,上头是抱花站在光中的少年。
后来,就连这幅画都被忘记了——谁能相信那么奇妙的一晚呢?
再后来,他长大了,进了军校。
虞轻眉一直研究0号深渊,陆听寒问过几次她的进度。
冥冥之中,他对0号深渊有几分特别的关注,连他自己都说不清缘由。
有一次虞轻眉端着一杯茶,垂眸,轻轻晃着杯子,回答道:“说真的,我觉得有人该去监视0号深渊。”
陆听寒:“为什么?”
“就是一种感觉。”虞轻眉说,“因为我总觉得……在它身上能找到光。”她笑了笑,“说实话,我觉得换你去监视最好了,你不是能推测怪物的想法吗?说不定能弄明白,0号深渊的特别之处。我依旧相信我对它的研究是有意义的。”
在深渊里找到光。
这听起来是不可思议的事情,对于虞院士来讲,也是极为感性的一句话了。
可陆听寒偏偏信了。
临近毕业,陆听寒突然有种强烈的感觉:他要去0号深渊的旁边。
他必须要去。
所有人都在反对他,但陆听寒还是坚持。
在诸多军官面前、在苏恩齐上将面前,他站得笔直,将虞轻眉的研究结论和假说一一摆出。他说,虞教授也觉得0号深渊是特殊的,他想去找到答案——而且,必须是他,懂得感染生物的他。
“荒唐!”苏恩齐怒拍桌子,“我不会同意!虞教授的项目还没研究出成果,之后也不会有人再去研究了,怎能守着这空头支票?!我们可以派其他人过去,不用非得是你!”
陆听寒毫不退让。
争论持续很久,最后以苏恩齐的让步告终。他要求陆听寒接受五倍强度的心理测评,同时在监视期间,参与指挥战斗。
老将军叹息道:“我还是太心软了。你说,是不是人越老就会越心软?”
陆听寒向他敬礼。
临走前陆听寒又说:“而且,我也是为了遵守承诺去的。那是个……非常非常重要的承诺。”
苏恩齐揉着眉心:“什么承诺?”
是啊,是什么承诺呢?能让他奔赴万里,去到耸立的监视塔中。
陆听寒也不记得了。
不记得在雪见花海中,他看着孤单的少年,承诺道不论发生什么,不论代价是什么,我都会回来找你的。
即使承诺已被淡忘,他依旧赴约。
半个月后,18岁的他背上行囊坐上飞行器。
飞行器掠过绮丽的天空,飞向0号深渊的监视塔。
如此10年。
8岁的他踏着花海,去荒原找到了少年,向深渊献上一束花;18岁的他遵守承诺,成为监视者,陪伴了0号深渊整整10年,直到战争号角再度吹响;28岁的他不得不结束监视,回到城市,数个月后一个奇奇怪怪的少年出现了,举着一条打了结的尾巴,扑进他的怀中,让他解开。
陆听寒没找到他想要的答案,但他们的故事自此开始。
时光流转,屋外冷雨飘飘,伴随着闷雷,好似多年前那场主城的雷暴雨。
时渊窝在他怀中,说:“我知道你不记得这件事了——那时候我也听不懂你说了什么。但是呀,我看到这幅速写,我觉得你应该是在向我承诺,要回来陪着我吧。”
“……嗯。”陆听寒说,“是的,我这样承诺了。”
时渊说:“我还记得你的表情——我那时候刚刚醒来,挺躁动不安的,还好遇见你了,不然都不知道会发生什么,可能我也会和其他深渊一样吧。”
“你找到了我,送给我花,还摸了我的头。你给我看那些照片的时候,讲起你的家,我第一次看到了什么叫喜欢。”他想了想,“当时我还不懂这个词,只记住了那种感觉,想着有一天我可能也会有。再后来你回来陪着我啦,我就知道,我也特别喜欢你。这可是你教会我的东西。我后来也喜欢上了,你告诉我的那些东西。”
陆听寒一时无言。
时渊:“所以我就在想,其实我有点遗憾,没能以真实身份和你见面——我现在知道什么是‘仪式感’了。”
陆听寒想起什么,笑了:“是啊,仔细一想,我们三次见面都……有点奇怪。第一次是我摔下去了,灰头土脸的,还生病了,第二次你都没和我说上话,第三次是我把你从劫持者手上救下来,也不是适合重逢的场面。”
“也是啊。”时渊纠结地卷起尾巴,“可是怎么办呢?我们应该不会有第四次见面了。”
“没关系,”陆听寒说,“现在也可以,刚好我也没好好自我介绍过。”他看向时渊,“虽然隔了那么久,再这么说很奇怪,但是,时渊,让我们重新认识一次吧。”
时渊的尾巴尖立刻摇曳起来了:“那要我来找你!这次是我找到你的!”
虽说是做戏,那也得认真做全套。
于是,在这个雨声淋漓的夜晚,时渊重新敲响了陆听寒的大门。
陆听寒打开门。
长着小恶魔角的少年站在门外,容貌精致,眼眸明亮。
仿佛是见面的那一天,少年带着胆怯带着孤注一掷的勇气,看着他说:“你好,我是深渊,你能继续凝视我吗?”
他又补充:“我每天都有帮你埋垃圾的哦!”
陆听寒:?
陆听寒:???
他这才想起什么,骤然睁大了眼睛。
时渊见他神色,立刻抗议:“你怎么这个表情!亏我还那么认真!”
“……好好,我知道了。”陆听寒从丢垃圾的震惊中平复过来,收敛了表情。
灯光落在身上,勾勒他笔挺的身姿与深邃眉目。他看向时渊说:“我是陆听寒。”
“我是联盟上将,是你的监视者,也是你的爱人。”
“我会遵守承诺陪在你身边,永远真挚永远坦诚,带你去看城市的每个角落,并且……再也不让你埋垃圾。”
“好吧。”时渊轻快道,“你都这么讲了,那我就原谅你的没素质了。现在,陆听寒,我们算正式认识啦。”
“嗯。”陆听寒冲他伸手。
时渊扑进陆听寒的怀中,眉开眼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