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4号高塔

下一个月,时渊果然没拿到优秀员工奖,也拿不到下一张买房优惠券。

黛西成了新的优秀员工。

“没关系,”黛西卷着一缕金发,懒洋洋道,“下个月肯定还是你。”

时渊:“为什么呢?”

“你的绩效最好呀,还不用人担心。”黛西依旧是懒洋洋的,“上个月,我找督导员做了两次心理辅导,没太大效果。我也不知道我还会在这里干多久,这工作太消耗情绪了。”

她说的是实话。

光是时渊来的这两个月,就有好几个人辞职了,原因都是情绪问题。

倾听他人的苦难,一遍遍说着安慰的话语,又无力去改变。

没什么比这更让人沮丧了。

时渊问:“如果不干了,你会去哪里呢?”

“不知道呢。”黛西耸肩,“可能会去检修太阳能板吧,我男朋友就在干这个。他被晒脱皮了三次,但工资挺高,也不用和人打交道了。这么一想,如果能晒着太阳迎来世界末日,也不是不可以接受。”

她喝了一口水,用漂亮的眼睛看向时渊:“你呢?你问过我爱情是什么,你和你对象吵架了?相信我,别在意那么多,在生死面前没什么过不去的。”

“没有吵架。”时渊说,“但是我还没找到答案。”他想了想,又说,“不过,我会一直待在他的身边。”

“那也挺好。”黛西笑了笑,“末日之前,至少要狂欢。”

时渊继续兢兢业业地接电话。

有人平静地诉说,他是一家中唯一的幸存者,他想不明白为什么是自己活着;有人哭得声嘶力竭,哽咽到半句话都说不出来;还有人语调犹疑,把一个故事讲得七零八落,又问,下次还能不能再打过来。

时渊一一认真聆听。

大部分人发泄完就好很多了,这一通电话是避风港,带来了小小的慰藉,日子还要照样过。时渊也为太激动或太低落的人约了诊疗师,有些人专门打电话回来,感谢他,说自己振作起来了,而更多人杳无消息,时渊再也没听过他们的声音。

他希望他们找到了前行的路。

3月中旬,一次晚班结束,时渊等电梯时,听见走廊尽头传来交谈声。

他飞快地探头,在拐角瞥了一眼,看到林叶然和一个陌生男人。

林叶然抱臂倚在墙边,他胡子几天没刮,青青点点冒出了茬,头发略微凌乱。而陌生男人五十多岁,脖子上挂了工作牌,印着【数据中心,资深研究员袁焕】。

“……小林啊,”袁焕这样喊他,“你什么时候回来?”

林叶然的语气硬邦邦的:“还没想好。”

袁焕说:“都过去8年了,再怎么样,都该想一想以后要怎么走了吧?”他快速看了眼办公室,和诸多老旧的电话,“难道你真想一辈子管这个?”

林叶然:“这也是很有意义的工作。我喜欢这里。”

“我知道我知道。”袁焕叹了口气,“但我们以前都怎么叫你的?你可是‘林高材生’,在这里,真的是屈才了。”不等林叶然回答,袁焕抓住他的肩捏了捏,“还有太多未完成的项目,我们还要解析飞行器参数解析,优化点防御,统计深渊的污染数值,以及分析战斗数据……更何况,‘回声’和‘远眺’还没有结果呢。”

林叶然沉默了几秒:“听说,‘回声’有了突破性进展。”

“是的,爱丽丝快找到答案了。”袁焕回答,“我们很快就能与外界联系,听到他们的回声。”他深深地看向林叶然,“早点回来吧,有那么多事情要做,时间刻不容缓,如果严歆上尉还在,他肯定……”

林叶然打断:“别提他。”

“好好,那就不提他,不提他。”袁焕说,“我现在该走了,你再想想吧。”

皮鞋的声音响起,袁焕走到电梯间,有些意外地看到了时渊,可他没说什么。

电梯来了,时渊没和袁焕一起进去。他转身,去走廊找林叶然。

林叶然坐在走廊尽头的长椅,双手撑在腿上,十指交叉。他没看时渊,低声道:“你怎么还不走?”

时渊说:“我想过来看看你。”

“没什么好看的。”林叶然缓慢说,“快回去吧,留在这里也不会有加班费。”

时渊想了想,问:“你有可能会走吗?去数据中心?”

林叶然啧了一声:“我怎么知道,都说让你早点回去了,不然我要扣你工资了。”

林叶然每次都嚷嚷要扣工资扣奖金,一次都没兑现过。再说时渊的时薪只有2块,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他无所畏惧。

于是时渊继续说:“如果你需要,可以和我讲一讲烦恼的。”

“别把心理咨询的那一套放在我身上,没用的。”林叶然烦躁地站起身,“你大半夜干啥呢,别再说这些了好不好,你不走我可要走了!”

时渊跟在他后面,坐上电梯。

老旧的电梯显示屏从“8”开始,慢慢下降,没有人说话,电梯里的气氛冷极了。时渊猜测,他应该是让林叶然不高兴了。

如果是人类,这时候该怎么办呢?

时渊的人类观察计划卓有成效,他揣摩了一下,觉得他们会保持沉默,以借此揭过,又或者他们会诚恳道歉。

可时渊不想这么做。

也许是接了那么多通咨询电话,听过太多人的语气,他总觉得,林叶然和那些需要倾诉的人很像……而他的问题要更严重。

内里已经烂掉了,外表还奋力撑着,稍微一戳就会露馅。没死,但也不算完全活着。

静悄悄的电梯中,时渊开口:“林先生,您愿意和我讲一讲严歆上尉的故事吗?”

这回林叶然勃然大怒:“你有病是不是?!我他妈都说了多少次了?不!要!提!他!”

——尽管4号高塔的每个人都知道他和严歆的过往,无人敢在他面前提起。这无异于揭开一道血淋淋的旧疤。

时渊:“好吧,我知道我们不算太熟悉。那或许,您可以找到其他的亲朋好友?”

“时渊,我说的不提,就是我不想听任何人提起。”林叶然深吸一口气,怒意还按捺不下去,“你懂什么叫任何人吗?!这和你有任何关系吗?!”

时渊蜷了蜷尾巴尖:“但是,并不是您不提起他,他就不存在啊。”

“闭嘴。”林叶然说,“给我闭嘴。”

电梯“叮”地一声到了1层,电梯门打开,林叶然快步走了出去,几乎像是落荒而逃。

等到了街头吹了冷冰冰的风,他狠踹了两脚墙面,深呼吸几口气,终于稍微冷静下来。

他回头看着时渊说:“……今天就这样吧,我不想再多说了,你以后也别提。”

他又盯着无垠的夜色,发了几秒钟的呆,突然很浅地笑了:“纠结这个问题没有意义。还是往前看吧。‘回声’快要成功了,这是唯一的好消息。我们——我们这两座城市,终于不再是孤岛了。”

时渊和他道别。

林叶然的身形消失在长街尽头。

时渊又去找过几次邬正青。

邬正青兴奋地给他科普,各种星系各种航天器,绕得时渊晕头转向,听了个云里雾里。

他没大听懂,邬正青也不在意,反而对耐心又安静的时渊赞许有加,觉得捡到宝了。

福利中心的工作人员也熟悉时渊了。

在他们看来,时渊也是个大宝贝——他竟然稳住了邬正青,让这个老头子不再心心念念跑回铁城了。

总之,双方都很满意。

时渊并不觉得无聊。他在邬正青这里看到了浩瀚的星海,巨大的空间站和火箭,星辰的诞生与毁灭,他听闻了伽马射线爆发,黑洞能扭曲引力,行星风暴足以摧毁一切。

这些东西,又让他觉得莫名的熟悉。

就像是他梦中的舞台上,也有点点星光。

“要是能回到铁城就好了。”邬正青总是这么说,“回到铁城,回到其他城市,回到宇航中心……时渊,你知道么,我们其实造不出飞行器了。”

时渊摇头。

“最后一个飞行器组装厂在铁城,以联盟的技术力量,没办法弄出来新的组装厂。”邬正青说,“主城还能生产武装直升机,但飞行器是不可能的了。产能一天天在下降,技术无法革新,尖精的组件越来越难生产,可能很快连直升机都不能生产了吧,我们终将失去天空。”

“可是——”邬正青第无数次看向墙面,上头挂着星海的照片,“天空和星海本来该是我们的征程啊——”

他告诉时渊,末世来临之前,联盟已试飞第一艘护卫舰,大获成功。

他说,护卫舰是个开始,一旦成功了,就代表军队能大规模进入太空,进行高效的旅途,他们能在恒星旁建立新的空间站,遥望银河,一切触手可及。

他说,其实就差那么几年了,只要再等上几年,人类就能摆脱引力,正式步入太空,成为这个星系的子民。

“就差一点点。”邬正青说,“真的就差一点点,我们就能离开这颗星球。护卫舰全速航行的时候,整个宇航中心都在欢呼,我和工程师们分完了一整包烟,叼在嘴里又兴奋到忘记抽了,白白让它烧完。我们高兴到一晚没睡着。”

他咋舌道:“那真是一段好日子。”

星光本来触手可及。

但它像是落在灰中的烟蒂,被鞋底碾碎了,一地冷灰。

只剩下一个老人在4号高塔的最顶层,他活在过去,一遍遍描摹着星海的梦。

有一日时渊刚道别邬正青,就听见一阵骚乱。

“摁住他!快摁住他!”

“抑制剂在哪里?!医生呢,医生快过来!”

“……我要压不住他了!来人来人!”

时渊循声走去,只见一个异变者被众人压在床上——他的瞳孔放大,俨然是亢奋到了极点,兽化的利爪把被褥抓得粉碎。

有时候异变者的情绪不稳定,只能强压下去。

王妤赶过来,给他打了抑制剂和镇定剂,异变者慢慢安静下来了,在床上紧闭双目。

王妤一身是汗,坐在旁边的椅子上。时渊走进屋内,问她:“你需要帮忙吗?”

王妤喘息几口,用手指了卫生间:“帮我把那条毛巾拿来吧。”

刚刚异变者碰倒了水杯,满桌都是水。时渊拿来毛巾,擦拭桌面——

一只手铁钳般握住他的手腕!

时渊扭头,异变者不知何时睁开眼睛,抓着他手腕,眼中竟是狂热的光!

他们对视了五秒钟。

时渊想起了梦中舞台下的怪物们,他们有着一样的眼神。

他轻声问:“你……你们究竟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那人的眼神却逐渐迷离,缓缓松手,头一歪,又昏睡过去了。

王妤抽血检测了他的感染数值,非常高,抑制剂都压不下去。

两天后,他去世了,没有亲朋好友来送别,福利中心自掏腰包,给他办了个简单的葬礼,参与者是所有照顾过他的工作人员。

时渊还去见了一次爱丽丝。

女孩在服务器之间轻盈地跳跃,又轻飘飘落在时渊的面前。

时渊和她讲了,他最近遇到的有趣事情,比如家里的猥琐鱼差点死了,还好他换水及时,又比如说那只碎嘴白鸟,欺软怕硬,只敢骂他不敢骂陆听寒。

爱丽丝听得津津有味。

她说:“在我的数据库里,有很多这样的故事,但是都没你讲出来好玩。”她笑出了小酒窝,“可能这就是朋友吧!你的故事最有趣!”

“是呀。”时渊说,“把事情说出去,是很让人开心的。”

他又想起林叶然,和他闭口不谈的严上尉。

爱丽丝想了想:“可惜我一直待在这里,没有自己的故事能讲给你听……要不这样吧,时渊,你有没有想问我的东西?”

时渊想了一下,问:“你的玩偶独角兽谁送的?”

“是我自己!”爱丽丝飞快回答,“过年的时候别人都有礼物,就我没有,我就弄了一个给自己。我还能弄出来更多——”她轻轻弹了个响指,无数玩偶在她脚边涌出,她咯咯笑着,“可惜没办法送你。”

“没关系的。”时渊说,“我回家有人玩。”

爱丽丝:?

ai出现了短时间的卡壳。

时渊又问:“‘回声’项目是不是快成功了?”

“是的。”爱丽丝点头,“我计算了49年,现在终于快有答案了。但是‘远眺’还要很长很长的时间,宇宙实在太大了,就算把我的存储空间全都格式化了,也装不下一光年中的细节。”

“那‘远眺’还能成功吗?”

爱丽丝说:“给我足够的时间,当然可以啦。我要的永远都只是时间。”

时渊稍微放心了。

他知道,人类非常看重这两个项目,几乎把它们当做未来的希望。

可惜爱丽丝不能被其他人发现,她能待的时间不多,只有最后几十秒。

时渊问出最后一个问题:“你知道什么是‘爱情’吗?”

他还在纠结,还在学习。

“爱情……我当然知道啦。”爱丽丝笑弯了眼睛,“我有相关的资料,根据统计,大部分人类对它们的认同度非常高,甚至到了喜爱的地步,足以证明它们的权威性。我把它们传输到你的手机上了,可能要点时间,等你回家就能看啦。”她的身影逐渐透明,“等下次、等下次——要再回来找我呀!”

时渊回了家。

陆听寒的车刚回来时,他趴在窗口看,尾巴尖疯狂摇曳。

这次来的不止是陆听寒,有两人从另一辆车子下来,与陆听寒敬礼道别。时渊认出了他们,他们那天在陆听寒的身边,似乎在谋划什么。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

陆听寒似乎和这帮人,接触得更加频繁了,他们冷硬的神色总是叫人不安。

好在每次回家的,都是那个会摸他脑袋的陆婷婷。

时渊:“摸!!”

陆听寒狂揉他的脑袋。

这一晚,时渊又和陆听寒去了废弃的能源塔上。

夜风浩荡,吹动万千风车,废弃的北城区碎光点点,依旧是小时候陆听寒的所见所闻。

时渊的目光越过城区,停留在那黑色的4号高塔。

高塔顶端亮着应急灯,来自异变者福利中心,塔身中间一片漆黑,那里电话铃声不断,还坐着几个哈欠连天的接线员,至于在塔底……爱丽丝抱着她的独角兽,赤足行走在数据洪流之中,闭上眼,便是永恒的夏日与烟火。

那是一个神奇的地方。

塔尖是过去,旧梦埋葬于星光中;塔中是现在,他人的故事穿越电磁波而来,交织出世界的缩影;塔底是未来,算法和逻辑,回声与远眺,一次次尝试一次次失败,人类总要找出通往希望的路。

风越吹越大了。陆听寒揽过时渊,为他挡住寒凉。

时渊的头埋在他胸前,闷声说:“陆听寒,我今天终于找到了‘爱情’的答案。”

这可真是稀罕,陆听寒挑眉:“嗯?”

“别人传给我了,我还没看。”

陆听寒:“……传给你了?”

“是的。”时渊摸索着拿出手机,“你看——”

屏幕打开,爱丽丝新传的文件一目了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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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

陆听寒:“……”

陆听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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