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过了多久,林冬九踉踉跄跄站起身来,他脸上的泪水已经干涸,无神的眼中只剩麻木。
他看了一眼钉在墙上的裘千变,召回青光剑一步一步向他走去...
不可一世如裘千变,感受到身后冰寒如渊的杀气也变成了浑身颤抖的鹌鹑,他慌张哀求道:
“聂薇薇是自行兵解的,和我没关系,别杀我,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
林冬九眼中凶芒毕露,青光剑拖在地上激起大片火花,发出刺啦刺啦的摩擦声。
“哎呀呀,好像来晚了一步,我是不是错过了什么?”
突然,一小团黑雾从裘千变身前冒了出来,发出阴恻恻的笑声。
林冬九停下脚步,冷笑道:
“不,师兄你来的正是时候。”
裘千变就像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疯狂喊道:
“陈红衣你终于来了,这边出了些意外,快,快救我下来,我们一起联手杀了他!”
“闭嘴!”
陈逸冷冷瞥了他一眼。
裘千变瞪大眼睛,刚要发作,但想到自己的处境,尽量放缓语气道:
“陈红衣,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
陈逸眼睛一眯,笑呵呵道:
“大欲祭司交代的任务没有完成,当然需要一个背锅的人,你若不死,这口黑锅难道要我来背?”
“裘红衣聪明一世,难道这点道理都不懂吗?”
“你...”
裘千变的脸因愤怒扭曲到了一起,震惊的半天说不出话来。
陈逸搓了搓手,不耐烦道:
“行了,蝶幻衣那疯女人要追上来了,你早些上路,我也好踩着你的尸体上位,就不给你交代遗言的机会了。”
“陈逸,你敢杀我,你敢...啊!”
裘千变惨叫一声,被陈逸一刀砍了脑袋。
接着,陈逸又道:“师弟,我要走了。当然,虽说我没把握在蝶幻衣赶来前杀掉你,但我若想走,你留不下我的,除非,你想和我一命换一命。
不过嘛,你若愿意放我走,我可以向你保证,我不会向大欲祭司透露你的消息,尤其,是你身上藏的秘密,毕竟,这是我最感兴趣的东西,我不想让他人染指。”
“至于蝶幻衣的话...”
陈逸停顿了一下,幽幽道:“我劝你最好用完杀掉,免得惹火烧身。”
林冬九冷冷看了一眼陈逸,只道:
“你以为人人都想你一样冷血?放心好了,我会将她藏起来,保证大欲祭司寻不到她,到时你怎么和大欲祭司交代是你的事。”
“呵...可以!”
陈逸犹豫了一下,一口应承了下来。
协议达成,林冬九身上杀意弥漫,道:“等下次见面,我会亲手杀了你的。”
“放心,这一天不会太久,但谁杀谁,你说的不算...”
一语终了,陈逸彻底消失在了索灵塔中。
不多时,一道紫光闪过,蝶幻衣出现在第十二层,她发丝凌乱,气息不稳,想来是中了陈逸什么阴招,急慌慌赶过来的。
蝶幻衣先是警惕地环视了一圈,见到林冬九脚下裘千变的尸体后,这才悄悄松了口气,关切的问道:
“对不起主人,奴家来晚了,主人有没有受伤?”
“我没事,只是让陈逸逃掉了。”
林冬九缓缓摇头,道:“我们走吧。”
“好!”
蝶幻衣挽住林冬九的胳膊,和他离开了索灵塔。
...
“主人,下雪了呢!”
外界,苍茫的大地披上银装,大片大片的雪花如同撕碎的纸片,从空中纷扬洒落,远方的景物朦胧似幻,浸染在无边无际的雪幕之中。
隐约间,可见一棵常青灵植傲然挺立于缥缈的云巅之上,成了这片纯白世界中最后的点缀。
林冬九白了头,停下脚步望向阴霾密布的天空。
雪花飘落到他的眼睛中,融成了水雾。
他伸出手,似想接住一片雪花,可调皮的白色精灵却偏偏从他的指缝间溜走,就像是永远也抓不住的时光,最后只能化作一声轻叹:
“是啊,好大的雪...”
...
“阿九,好大的雪呀!”
破旧的小巷中,一个衣着单薄的小女孩跟在一个赤脚男孩身后。
男孩脸色蜡黄,四肢瘦弱,像是饿了几天没有吃饭的样子,脚步有些虚浮。
但他走的很快,对身后的声音充耳不闻。
小女孩只能紧着脚步跟住男孩,仿佛她走慢了一步,男孩就会从巷子拐角彻底消失在她的世界中一样。
寒风灌进小女孩的领口,冻得她瑟瑟发抖。
“阿九,你等等我嘛!”
“哎呦!”
小女孩不小心被路边的小石子绊倒,跌在地上久久没有起来。
男孩听到动静,这才停下脚步,回身问道:
“怎么了冬冬?”
“脚扭到了...”
小女孩噘着嘴,眨着眼睛委屈巴巴的。
“走个路都能摔倒,真是个小累赘!”
男孩无奈摇头,嘴上虽抱怨着,但还是小心翼翼的将小女孩背了起来。
“我才不是累赘呢!”
小女孩不甘示弱,却伸出小手紧紧搂着男孩的脖子,依赖的目光中溢着足以融化冰雪的温暖。
“别说话,也不怕灌风,马上就到家了!”
男孩佝偻着腰身,顶着大风,脚步又加快了一些。
就这样,两个小乞丐的背影渐渐消失在了风雪交加的小巷之中。
...
男孩背着小女孩进了一间年久失修的小庙,小庙里面空荡荡的,中央的泥塑神像已经掉了脑袋,底下的供桌也被卸了桌腿,仅剩的桌板上面铺了一层薄薄的干草,草上还卷了件破破烂烂但洗得干干净净的被褥。
这座小庙应该就是小男孩口中的“家”了。
男孩先是用大木头顶住庙门,随后将小女孩放到那个由桌板制成的简易小床上,又给她披上被子,这才脱下小女孩的草鞋为她轻轻揉脚。
没一会,天色渐渐黑了下来,外面的冷风顺着破窗漏瓦吹了进来,让小庙内的温度与外面没什么差别。
有时候风大了些,晃动的门窗与房梁还会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仿佛下一秒这间小庙就有可能会被狂风吹塌。
小女孩缩在被子里被吓得小脸煞白,男孩倒是面色如常,似乎早已习以为常了。
是啊,他从小就住在这间小庙里,算起来这已经是第五个年头了。
原来还有一些要饭的小伙伴和他住在一起,几年过去,病死的病死,饿死的饿死,最后也只剩他一个人了。
男孩叫林阿九,名字是自己瞎起的,没什么内含,只是叫起来顺口。
他当小乞丐这些年,挨过打,抢过食,受过骗,忍饥挨饿是生活的主旋律,孤单影只是人生常态。
但他平时会哼着不知名的小曲,脸上挂着淡淡的微笑,似乎苦中作乐才是他面对悲惨的唯一信念。
而就在几天前,男孩白天照常讨饭,晚上回家的时候,却发现自己的被窝里躲着一个人。
男孩还以为家里遭贼了,但转念一想,家里确实没什么好偷的...
他掀开被子,发现被窝里躺着的是一个熟睡的小女孩。
小女孩睡得很香,好像是累坏了,男孩便没忍心叫醒她,去准备晚饭了。
晚饭是两只烤番薯,等男孩烤好番薯,小女孩闻到香味儿幽幽转醒,她一开始见到男孩还很警惕,可看到男孩手里两只烤好的番薯后,又忍不住咽了咽口水,可怜巴巴地看着他。
男孩递给小女孩一只番薯,小女孩狼吞虎咽地吃完,又眼巴巴地看着他。
男孩只好将仅剩的番薯又给了小女孩...
就这样,从此男孩的身后多了一个和他一起讨饭的小跟屁虫,怎么赶也赶不走的那种。
...
“阿九,我好饿...”
被窝里的小女孩戳着手指,好像生怕男孩会生气,连说话的语气都小心翼翼的。
“这几天下大雪,讨不到吃食的,我这还有昨天吃剩的半个窝头,你先将就着吃吧。”
男孩从怀中掏出一个纸包,将纸包打开,取出里面干巴巴的窝头递给了小女孩。
“嘻嘻,阿九对我最好了!”
小女孩欢呼一声,可她只小咬了一口,又把窝头丢给了男孩,气哼哼道:
“呸呸呸,好难吃呀,我才不要吃了,剩下的你自己留着吃吧!”
“又挑食,也不知道你是哪家的小姐...”
男孩嘟囔了一句,便不再理她,显然这种事情已经发生过不止一次两次了。
他三两口将窝头吃掉,起身生火去了。
过了一会,橘色的火光照亮了小庙,男孩和小女孩躲在被窝里报团取暖,因为下雪的缘故,火堆里的柴火有些潮湿,还在往外噼里啪啦地嘣着火花。
庙外寒风呼啸,庙内温暖静谧,小女孩打着瞌睡,没一会便躺在男孩的肩膀上睡着了...
“砰砰砰!!”
突然,一连串急促的敲门声响起,小女孩被吓醒,下意识缩到男孩怀里。
男孩紧着眉头,小声安慰道:“冬冬别怕,我去看看。”
男孩披上麻布外衣,走到门口,警惕地问道:“是谁?”
“是我,我是二狗,九哥快开门!”
二狗和男孩一样,都是在阳头镇讨饭的小乞丐。
听到是二狗的声音,男孩立马挪开顶门的大木头,开门道:
“二狗,怎么这么晚过来?”
二狗神色慌张,也没进屋,飞快说道:
“九哥,牙子来了,驴哥和铁哥的地盘全被端了,人也被抓了,你带着冬冬快跑!”
说完,二狗不做停留,转身就跑。
男孩脸色一变,紧了紧腰间的生锈匕首。
二狗所说的“牙子”,其实就是人口贩子,专门抓他们这种小乞丐来谋取利益。
对于这些小乞丐来说,吃不饱穿不暖并不可怕,可怕的是被牙子抓住卖到黑矿里,那才是暗无天日,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男孩熄灭火堆,招呼道:
“冬冬快起来,牙子来了,我们先出去躲一躲!”
“牙子前几天不是才来过吗,怎么又来!”
小女孩赶紧穿好鞋子,和男孩出了小庙。
“入冬了,牙子缺钱,冬天来的次数会多一些。”
男孩面色很平静,起码没有露出什么慌张的表情。
这种事他已经经历过太多次了,有几次还差点被捉到。
不过,狡兔尚有三窟,男孩自然早就做足了准备。
小庙后面不远有片深山,以前男孩进山砍柴发现山里有一处极为隐蔽的洞穴。
那洞穴应该是某个灵兽留下的,他便拿来当作避难基地,平时还会往里运送些讨来的干粮和生活用品,就是为了专门应对这种突发状况。
刚出庙门,迎面吹来的风雪犹如一把把尖刀挂在脸上,让人睁不开眼,挪不动步。
而最让人难以忍受的是刺骨的寒冷,在种环境下前行,可能成年人都挺不住多久,何况是两个本就衣着单薄的小乞丐。
这时,几束摇曳的火光出现在远处,即使暴雪如瀑,也是那般显眼。
“不好,牙子抓过来了,冬冬快走!”
男孩心中一沉,在足以没过小腿的雪地里狂奔,留下一连串深浅不一的脚印。
“阿九,等等我...”
呼啸的寒风淹没了稚童的呼喊,男孩猛地想起小女孩腿脚受了伤,走起路来都不利索,更何况是跑。
他回头一看,除了远处越来越近的火光外,哪里还看得见小女孩的身影。
“冬冬!”
男孩一拍大腿,拼了命的往回跑,拼了命的呼喊。
好在,他没跑多远,就看到小女孩跌倒在雪堆里,挂在脸上的眼泪冻成了冰珠。
“对不起冬冬...”
男孩一把将小女孩背起,但就这么一耽误,后面追来的牙子逼得更近了些,还能听到他们恶狠狠的叫骂:
“别跑!等抓到这两个狗崽子,男娃扔到黑矿,女娃卖到窑子,狠狠赚他娘的一笔...”
男孩丝毫不敢耽搁,背着小女孩往避难基地艰难地跑去。
“阿九,你把我丢下吧,带着我这个累赘,逃不掉的...”
小女孩面露绝望,低声哽咽道。
“闭嘴!”
男孩重重呵斥一声,但他又将声音放缓了下来:
“冬冬,我怎么可能说你是累赘就把你丢下,我们不会被抓的,你要相信我,好不好?”
“好,我永远相信阿九...”
小女孩将头埋在男孩的背上,泪水决堤般涌出,却没有发出一声哭喊。
眼前就是小庙的后山,男孩一脚穿过被冰雪笼罩的迷林,便似如鱼得水,左弯右绕,没一会就将追来的牙子远远甩开。
这里的山路他实在太熟悉了,牙子又怎么可能追上?
跑了很远,男孩的手脚已经被冻的不听使唤了,但他仍觉浑身燥热难耐,甚至想脱下衣服在雪地里打滚。
可理智告诉他,一旦这样做,他会死。
“我不能死,我要带着冬冬活下来,我不能死...”
男孩心中升起强大的信念,咬着牙向山洞的方向奔去。
在他倒下的最后一刻,他终于背着小女孩跑到了山洞里。
进了山洞,男孩倒在地上大喘粗气,小女孩立即点燃洞里的篝火,将小男孩拖到草堆上,紧紧搂住他,用体温为他取暖。
好一会,男孩的身体不再发抖,他扭头看到抱着自己的小女孩在无声哭泣,不由摸了摸小女孩的头,出声安慰道:
“没事了冬冬,我们安全了...”
“阿九...”
小女孩再也忍不住哭出声来,但她又似怕自己的哭声连累了男孩,只能不停哽咽着。
“冬冬别怕,想哭就哭出来,那些坏人追不上我们的。”
“我不哭...我才不要当累赘...”
小女孩擦着眼泪,强挤出一丝傻笑。
男孩也笑了一下,他起身走到洞穴拐角的杂物堆,翻箱倒柜不知在倒弄着些什么。
等男孩再回过身,他一只手里拿着一块面饼,另一只手背在身后。
男孩将面饼递给了小女孩,但小女孩不吃,他便趁小女孩不注意,摊开另一只手,朝她被冻得通红的小脸轻轻一吹...
“阿九...我有些困了...”
小女孩晃了一下脑袋,栽倒在干草堆上。
“睡吧冬冬,以后,一个人要照顾好自己...”
温橘的火光映照出男孩平静而又坚毅的脸庞,他给小女孩盖好草被,最后,他默默看了一眼小女孩,背上一捆干草,毅然决然地出了洞穴。
他不是要抛弃小女孩,而是他知道,他们的处境并不安全。
因为外面下着大雪,他必然会在雪地上留下暴露行踪的脚印,虽然狂风暴雪可能会将他的脚印掩盖,但他不敢赌。
若那些牙子心细观察的话,说不定还是会发现蛛丝马迹,顺着印坑摸索过来。
他烂命一条,但他不想拉着小女孩陪他一起赌命。
多日的相处,他其实早已把小女孩当做自己相依为命的家人了...
出了洞穴,男孩用草垛堵住洞口,留出几个通风口,再覆盖上一层厚雪,让洞穴与周围的环境融为一体。
接着,他开始原路返回,清理留在洞穴外的脚印。
在他清理了差不多几百米远后,一束束火光突然出现在他的视线之中。
果然追上来了...男孩暗骂一声,心中却有些庆幸。
他咬了咬牙,朝着洞穴的反方向狂奔,并大声叫骂道:
“天杀的牙子,来追你爷爷我!”
“那两个狗崽子在那边,快追!”
...
男孩不知跑了多远,他只知道自己跑出了密林,暴雪渐渐停息,天色也见亮了。
但男孩跑不掉了,他已经没有力气再跑过围追堵截的牙子了。
他重重摔倒在地,看着身后拿着麻袋和绳子追上来的牙子,脸上却露出了最灿烂的笑容。
“头儿,跑了一个狗崽子!”
“算了,让弟兄们歇歇,今天先卖了这个狗崽子再说!”
男孩被牙子一顿拳打脚踢,手脚捆上,脑袋套上麻袋,彻底昏了过去。
“冬冬,一定要好好活下去啊...”
...
初阳破晓,小女孩幽幽转醒,她环视了一圈,洞穴空荡荡的,只剩下地上燃尽的篝火和无尽的寒冷与孤独。
小女孩蜷缩在干草堆上,抱着颤抖的身子,再也忍不住嚎啕大哭起来:
“骗子...骗子!”
“阿九...我不做累赘了...求求你...回来吧...不要丢下我...”
可惜,
已经再没有人回应她了。
...
头上的麻袋被拿掉,刺眼的灯光让男孩睁不开眼,他还没来得及弄清楚自己在哪,便听身前传来霹雳的鞭子声和一声大吼:
“快点,去排队!”
男孩就像行尸走肉一样排到队伍后面,他面无表情地看了前面一眼,排队的都是像他一样的小乞丐,最前方有人询问着他们的姓名,同时拿着本子登记。
不用再猜了,这里是吃人不吐骨头的黑矿。
等轮到男孩,那登记之人厉声问道:
“姓名!”
男孩缓缓抬起头,眼中不知有什么东西闪过,硬声回道:
“林冬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