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股陌生且又熟悉的返金线窜入脑海后,不由令人浑身一震,我当即回头去看卵石滩。小傻妞依旧浑身湿漉,紧闭双目,腿脚间歇性抽搐,根本没有醒来。
扶着她的女兵与圣维塔莱显得很困惑,无言地问我找什么?不仅她们觉得奇怪,我也很是迷茫。难道适才分神了,抑或是神经错乱了?
我只得将目光移到魂镰身上。他在半分钟前,要我努力稳住狄奥多雷,给大家争取时间,能在熟识的妖法中,找到可以替代返金线的勾连方式。
“不,我什么都没做,那只是构想。”尤比西奥朝我一摊手,解释说:“要办到这种事,大概有三种办法,但我们丢盔弃甲,所有材料都掉了。而且细想之下,那是庞杂的仪式,耗时良久,真到了办成那时,她也已命丧黄泉,所以就当我没提。”
“他究竟对你说了什么?或者他的意图是什么?你们这样彼此对峙,断断续续丢出几句凌乱断头讯息,让我等很困顿。”小屁孩急得手足无措,掏出橘色小本朝我掷来,道:“翻到我折角的那页,给老妖自己去辨真假,或是将我刚才提出的疑问,翻译让他知道。”
“那则故事的贤者,是真实存在的。”
返金线又颤动了一下,那不是我的错觉,这里除了闪灵外,果真还躲着另一个能接受心电之人。但脑波交流没有声线,难以判知男女,这家伙竟能穿插进我与狄奥多雷的谈判中。而且老妖也注意到了,那对狭长眼睛正在扫视着人群,想要找出是谁。
“这个贤者究竟是谁?也是你们暗世界的头面人物?”我抱着脑袋,无力地蹲倒在地,冲着博尔顿大叫:“你不是一辈子都在做学问吗?赶紧应付他几句,我快压不住场了!”
话音未落,狄奥多雷眨眼间从视线内消失,再去看时,妖躯已窜去了河床对岸,这种类似光速般的移动方式不知是如何办到的。他扎紧下盘,猛地将阴爪插入河泥,保持着一种古怪蹲姿!那颗人头一下子被吞进腔子里,开始打腋下、胸膛、小腹甚至是背脊各处冒将出来,处于高度戒备之中!
不论这东西的外貌有多像人,他都是一只狠辣老妖。如此诡异的行径,将在场之人惊出浑身冷汗,狄奥多雷的实力肯定不止迅捷那么表面化,他身上拥有更多的未知。
“老夫委实不知所指是谁?暗世界里没有这号人。你且再试合,先搞清是哪国人。”博尔顿朝远处的山铜矿场眺望几眼,冲着老妖高喝:“你总纠缠咱们做什么?此地不光躲着我们,还有另一群卑劣的蟊贼,没准你要找的人,就夹杂在他们里头!”
虽说此举打算祸水东引,但没准就是原始答案,大伙只顾奔逃,却忘了劫持犯们的存在,那也同样是群高深莫测的怪人,姜不愧是老的辣。我刚转过念头,便觉得不对,眼睛貌似出了问题。博尔顿与尤比西奥似乎被移了位置,他们站到了我正前。而起先看顾着小傻妞的俩个女人,却坐在身侧的洞壁下。这道题未解,另一道题跟着上来,对岸河床的老妖已不见踪影,却在山铜矿场破屋前冒头。
这家伙显然是听在心里做确认去了,但他是如何在不知不觉中将人堆移位的?我不知在那雷音瓮的所谓横皇有多难对付,但狄奥多雷绝对是迄今为止遇上的,最棘手的巨妖!若处理关系稍有不慎,则所有人都将死在他手里!.
很快老妖回到原地,脑袋打腔子内再度冒出,开始扫视起众人来。当那双眼睛盯到我身上时,他嘴角露出了冷笑。返金线虽没颤动半下,但那种表情无疑是在说,逮到你了!
慢着,为何瞪着我?老子只不过是个代言大众的传声筒,屁都不是的小人物。说时迟那时快,狄奥多雷觉得已留我小命太久,眨眼之间便扑到眼前,我连举枪都来不及,那对阴爪已临近面门!旦夕之间,或许一眨眼都不用,我将命丧黄泉!
我不服,天下哪有这种不对称的决斗?狄奥多雷扯了一通陈年冤案,将自己描述得如何无辜,到头来仍掩饰不了卑劣的本质!哪怕击倒了我,也毫无体面可言。想着我索性将胸一挺,直面着利爪睁大双眼!我就想看看这家伙能不要脸到何种程度!
老妖的劲风拂过面庞,瞬间刺破脸颊,但那对漆黑阴爪却停在半空,并未再落下!他忽然将头一扭,似乎又陷入困顿。恰在此时,白垢铺面而来,狄奥多雷的小臂无声无息间被斩断,砸落在卵石之间!紧跟着,这家伙妖躯一颤,离奇地出现在五米之外!
谁都不知这千钧一发到底怎么了,只能望见他断了上臂。这对老妖而言是小菜一碟,随手捡起捣鼓几下就能完好,而我能在扑杀下毫发无损,显得实在匪夷。
“这究竟是对什么妖怪夫妻?连男的也是马特提利?”拳王抱着脑袋,暗自骂道:“我不知是该喜极而泣,还是该泣极而泪,居然要老子指着那种败类活命,真是丢人丢到家!”
“不是他,”尤比西奥也很困惑,正蹙紧眉头环顾四周,他拍了拍小屁孩,问:“且不理我是怎么站到这里的,这难道是错觉?你感觉到了吗?”
“我也感觉到了,有股陌生的肃杀之气潜伏了进来,正在我们之间游荡!”
我正夹在老妖的利爪和众人高举的枪膛之下,任何一个轻动,都将打破这种平衡,击碎彼此脆断的神经。我扫了眼小傻妞,她的双腿比之前抽搐得更加厉害,显然快不行了。不论她曾是我的大哥还是未知的妻子,此时都需要一双温暖的手,伴她走过黑暗沉默,去迎接恐惧的刺破。不管了,这份焦躁再难忍受,我拔腿向她飞奔而去。哪知有一股力令我止步,再一回首,自己不知何时又被拖回了原地!
这实在是诡异得无法想象,冥冥中,似乎有人不希望我按意愿乱来。
“是吕库古小姐!”女招待发出一声惊叹,嘴角不住抽动,说:“你们看!”
顺着众人狐疑的目光望去,刚才还半死不活的小傻妞,此刻倒悬在洞壁之上,丽眼缓缓睁开,正怒目而视着底下的狄奥多雷,同时,一个冰寒彻骨且毫无感情的声音响起:
“再敢前进半步,我发誓会撕烂你每一寸肌肉,将你五脏六腑倾空干净,每一块骨髓给你碾成碎末。若不信,你就来试试!”
闻言我不由心头一振,这不是她,不论闯入阴宅之前还是之后,她都不会讲出如此凶残的话,那只是一个看似坚忍实则内心脆弱的人。而且,此刻流露凶光的眼神,丝毫没在开玩笑。之前别人不论怎么说我都不信,现在只能接受她已成妖这一事实!
“这句似曾相识的话?难道说?”正直者思虑片刻,放声大叫起来:“我记得,对,只有我记得!她不是吕库古小姐,而是雷音瓮女魔,早已在天音刺破中粉身碎骨的小苍兰!为什么死丫头会出现在这?难道说她已逃出了无人小镇?”
而最令人不可思议的是,狄奥多雷似乎也被这股威势镇住了,他放下断臂,抛开我转而窜上洞崖,与她斜眼对视。也许半妖间不流行摆谱和开玩笑,他掂得出对方的份量。
“这就是你们所描述的,被隐藏时空线里的另一个她?”我冲着小屁孩和丧妇发问:“那我与她之间是什么关系?回来后你们都很沉默,我就算立即脑补也釐不清啊。”
“Alex,你是真实的吗?”这股陌生的返金线在脑海中响起,透露出无穷的哀思。
狄奥多雷不待站稳,便如一道闪电般扑向她,此刻他已明白,马特提利究竟有多可怕。那样的敌人若不在第一时间除去,放任活着将带来无穷后患!我见小傻妞危在旦夕,忙举起步枪开始点射,但这老妖的速度快到连子弹都盯不住,噗噗数声在石隙间开花。事实上,已无人能阻挡得了闪灵的脚步!
而就在他冲及小傻妞三米之外,却猛然收住腿脚,脖颈处好似被埋入了定时炸弹,将那颗还未完全复原的脑袋再度轰成碎片,无头腔子里喷涌出漫天白垢,狄奥多雷再无力支持,从洞崖之上坠落,滚翻进了湍急暗河之中,瞬间被冲出百米之外!
“我明白了!当时你俩也都在!这道谜面只有经历过雷音瓮血战的我才能釐清!”博尔顿拖着正直者和酒吧女俩人的手,说:“还记得她交代镜世界奇闻时说过的话么?那个小苍兰始终很后悔,并说因自己迫切想复仇,才害得吕库古小姐一起被炸碎!这句话里透露出一个讯息,她在万渊鬼血荡前,曾一度控制过她,是的,她可以做到操控另一个自己!”
“可人已在环形建筑瓮房内炸成了碎片,即便修复回来也还是死的。而且她无法被拖回现实世界,我试过所有办法,最终只得将遗体留在天窍的浮桥上!”圣维塔莱一把抱住小屁孩肩头,问:“即便是横皇,也需要尸魂的轨道之袍和皮囊的黑浑尸,两者都被歼灭,他便再也无法寄魂。可现在雷音瓮已消失了,除非肉身就在附近,否则无法办到,这是自然规律啊!难道她脱险了?或者她获得某种启示,比劣畜还要高深?”
“我不知道!你别什么都来问我,我现在脑子一团乱麻。”博尔顿抱着脸,嘴里连连叫着不可思议,说:“你只看现实好了,她已占据了魂器,吕库古小姐消失了。”
“你们与那女魔的交情如何?当真曾站在同一个战壕里吗?”尤比西奥搓揉着脸,问:“可我怎么觉得,她压根就不认识你们呢?而且也完全不听你们的劝。”
“谈不上多有交情,见面后不到半小时就与横皇开打了,你在群殴时还能相互介绍自己?那个女的不同于吕库古小姐!她有着很难理解的执念,并且倔强不听劝,无人能控制得了她!闪灵头颅被爆轰死可以假设为她,难道人群移位也是她干的?”女招待惊惶地瞪大双眼,挡在小屁孩面前,战战兢兢地冲我背后大喊:“你停在原地,别再靠近!若你还有印象,应该记得我们并不是敌人,而是曾经的伙伴,明白吗?”
听得一声喊,扭头回去我见那女兵已惊得跳开,倒悬头顶的她正站在背后,不怀好意地审视着我。那种眼神很古怪,既像在思忆,又像是辨敌,总之,丝毫没有他们所说的那样,是爱侣间的蜜意流露!我心头暗暗叫苦,人鬼殊途,这女妖随时都可能做出惊人之举!
“因此看来,她似乎比闪灵更厉害,这是怎么做的?”光头撑了个懒腰,问。
“其实她什么都没做,只是比小傻妞更了解这具妖躯的奥秘。”我指着正在吧台里切柠檬片的迈克,说:“他听得更多一些,或许也能明白,答案就在同一个疑点上。”
“我是听了很多,但也和那时的锐子他们一样,越深入越釐不清,还是由你揭开谜底吧。”
“万渊鬼在全盛时期,能抽空周身五米范围内的空间,是一种大范围的扫荡式袭击,这些还记得吗?那么问题来了,被抽除的空间又都去了哪里?”我狡黠地眨了眨眼,转过脸看着迪伦,问:“你再结合前后所述,不就搞懂了整件事?”
“所以你想说,她是合理运用了这部分被抽除的空间?甚至,连前一次轰爆闪灵脑袋,也不是林锐一拳定乾坤,都是她干的?”大汉挠了挠头,很快明白了原理。
是的,就是这部分被抽除的空间。小傻妞始终没悟清的困惑,却在二次控制她妖躯的小苍兰那里找到了答案。事实上,那部分空间从未消失,早在末裔葬地时,当小傻妞被歌声搞得晕头转向,恢复神智时发现自己被推到石穴的另一端,便是首次触发。这些被剔除的空间与气流空弹产生撕裂,将她整个人一步步推飞出去。
万渊鬼的真正奥秘,可以将这部分剔除空间,以某种不为人查觉的暗形潜藏在强敌身旁,当对方走进射程,就像踩中地雷那样,猛然被释出并炸开。因它本就存在,哪怕光速也躲不了,这就是狄奥多雷栽在她手里的缘故。因此,人群的移位,都以五米计算,早在对峙时,她已在暗暗策动,腾出一个有利的战场,布下重重陷阱,专等闪灵来自投罗网!
“她能做到这些难以想象之事,全凭有着超乎常人的怨念和执着,与天赋禀异无关。”
在我记忆深处,依旧记得栖息在嚣尘之海的水洞里,曾与她开玩笑般的交谈,那是苏醒回来的第三个月。看官由前文可以知道,她不希望被我随便搂抱,只可接受有限度的触碰,而自己又时常崩溃,却可以肆无忌惮伏在我怀中哭泣。久而久之我便心生不满。心里在想,凭什么我就该当生活中的男性角色?我也有撒娇的权力。
彼此沉默时,我会找出各种话题活跃气氛,有时为了打发无聊,有时纯粹为了惹她生气。
那是一个雷电之夜,翻江倒海的怪鱼没有如期出现,我与小苍兰半悬着腿,坐在水洞前眺望漆黑海面。见她又在吹着口哨编花环,便用肩头顶了她一下。
“我觉得你我被困在此是有原因的。”有人说,当男女独处,尤其对方正是自己喜欢的类型,头一件想到的,便是肉体欢娱。其实那很肤浅,越是情到深处,往往越不把贪欲放首位。语言的感染力会强许多,那种挑逗刺激,是剧烈运动所产生不了的。
她略略抬眼,显然不明白我想说什么。小苍兰十分高傲,你如果说话太直接会被她看低,认为你没文化。所以,需要含蓄地说,绕着弯地说,先让她云山雾罩不明就里。
“你就是我,应该也常看恐怖片吧?所以一定看过七日怪谈。欧罗拉形容你拥有可怕的执念。所以我就在想,幸亏咱们是被困在这个鬼地方,否则你必然像贞子般为祸人间。不仅会找仇家算账,还将顺带夺走许多无辜百姓的小命。”我抱着脑袋,也吹起南海姑娘,揶揄她道:“而且,真给你放出去,你和你闺蜜Chris之间就不好讲了,没准也会去害她。”
“什么意思?我为什么要去害她?”她停下手将花环摆在一旁,问。
“因为在被隐藏的时空线下,Alex没遇见你之前,前后记忆与我是一样的。你也知道他吊儿郎当不务正业,所以Chris有些嫌他,老在我面前说坏话。”
“你是不是一直将我当成变态或神经病了?”果不其然她脸颊扉红,胸脯一起一伏。
“没有,绝对没有,”见自己出了口恶气,我便立即打住,随后转入下一个话题。我搂着她的肩,问:“小苍兰,凭心而论,现在的你是喜欢我多一些还是他多一些?”
“他有他的淳朴,你有你的诙趣,你俩我没做过比较。”她抱着我的脸,展露出笑容,说:“我倒有个主意,要不打今天起,我管你叫Alex怎样?你不会有意见吧?”
于是,从那天起,我便成了她意淫的前爱侣,Alex。此后,我在她眼里不断幻化,真正的脸看不见了,直至闯入吕库古山庄深拥彼此那刻为止。
“我并不是生就如此,年少的我是个没有主意的小孩,无法坚持己见很容易放弃,后来有件小事改变了我。”她拖着我的手,搁在自己腿上轻抚,叹道:“有一年冬天,我在家附近看见一只阿拉斯加小狗,大概两个月大的模样。对了,你喜不喜欢小动物?”
“还行,在我这条时空线里,父母就是开宠物连锁的,常会去玩毛茸茸的小家伙。”
“我见到它时就喜欢上了,取名叫曼尼,偷偷养在过道的杂物堆里。老妈十分怕狗,她小时候曾被疯犬撵过,因此我无法带回家。它特别乖巧,不闹也不叫,没事我就抱着曼尼在街上走到黑天为止。很快寒流降临,我怕它挨冻,就将它藏到床下,大概又过了一个礼拜。”
“明白了,这件事很快东窗事发,你妈趁你念书打扫屋子时被发现了,是不是?我是深有体会,小时候也想养些猫狗什么的,但同住的亲戚有过敏症,所以未遂愿。”
“那天,老妈气得发疯,她说你实在想养就赶紧给我长大,等你往后嫁人了,别说养猫狗,养猩猩养狮子都随你,但只要在家住哪怕一天都不行。我只得抱着小狗,去了附近一家宠物店,看着它被放进笼子,等别人来收养。你看,我从小就是那种没自己主意的小孩。”
“然后呢?”事情往往越细小,越能引起人共鸣,我很想知道小狗之后的命运。
“一年半后,我在回家的路上,见到有人牵着条气宇轩昂的大狗迎面过来,那也是条阿拉斯加。在与它擦肩而过时,我望着那双闪烁星光的眼睛便认出它来,尝试着喊它曼尼。大狗立即扭过脑袋,朝我飞奔而来,天哪,那果真是它,曼尼还记得我呢。”
“这不是一个挺美好的结果?你有没有问那人要个地址?也方便往后多去看看它。”
“但这全是假的,是我蒙蔽自己幻想出来的美梦,小狗被送去店之后不久,就开始拉肚子,那家人没怎么好好照料,很快就死了。我在无数个痛不欲生的夜晚,强迫自己去做这场梦,时间久了,梦境与真实分不清,就理所当然觉得它仍活着。直至被困在这个鬼地方,每天靠回忆往事打发时间,我才记起它早不存在了。也因为这件事,我发誓再也不会放弃任何一件事一个人,不让那种不幸再度发生。你笑话我好了,我就是个自豪又固执的神经病!”
当年的我,自然是不知道这些的,并对她与小傻妞曾生活在异世界十年也深表质疑。直到她抬起手,捧着我的脸,沿着眉弓骨往下探到鼻梁,那一下比一下更轻柔的抚摸,那完全陌生的触感,才令我觉出眼前的她,是另一个人。是一个远比小傻妞柔情似水,或许来自过去也可能来自将来的女人,我与她必然会偶遇,并在各种面貌之下。
“真的是你!但这是真实的吗?”返金线再度颤动了一下,望着她的同时,我瞪大了眼。
湍急的河溪之间,正有一条黑影狂奔而来,这家伙沿途收集破碎的头颅,当冲到眼前,脑袋已成了个陀螺形!狄奥多雷哪有酒吧女想象的那么不堪,这才不到两分钟,他又能健步如飞地猛进!只见闪灵将拇指和食指圈成个圆,架上自己双目,就与之前的尤比西奥一样。当他闯入距离我们五米之外后,便刹停脚步不再向前,忽然将手朝外一送!
“这是什么意思?适才你也做过这种动作?”我知道这绝对将要坏事,面前的她就像聋了哑了,依旧轻抚着我的脸庞,对身后的巨大威胁全然不顾。我惊出一身冷汗,冲着魂镰大声疾呼。与此同时,便感觉铺天盖地的黑雾袭来,惊惧地闭上了双眼!
耳畔死寂一片,鼻息间飘着清冽的湿濡,众人的喧吵声和汗味像被飓风刮跑,变得荡然无存。我惶恐地睁开双目,扶着僵硬的脖梗,不由困惑不已,这又究竟是个什么鬼地方?
此刻的我,正站在一片漆黑无华的混沌之间,地上攀着一股似有似无的温泉,缓缓漫过脚面。距我百米之外,有片小屋大小的空间,浸透着薄光,站着一位十分熟悉却又从未见过的妙龄女郎,她正在大声呼喊着什么。然而我与她之间像被隔了层玻璃,难以听清在说什么。
这是哪里?难道是博尔顿所说的雷音瓮?抑或是小傻妞曾提起的冥河长廊?再或者就是单纯的地狱?现在的我究竟处在什么状态之下?死了还是活着?无数疑问充斥着头脑,我不由张开双臂乱掏,想要搞清地貌,可惜四周空空如也。也就在手脚挥舞之际,我瞥见自己与发光怪屋之间,隐隐站着个人,这家伙正是那难以捉摸的狄奥多雷。
“这片地界,叫做猫血枷锁,你所见并不是真实所见,她所在也并非真实所在,而是意识的交汇,也就是虚无。”返金线颤动着,传来一声无奈叹息:“看来她的确闯入过沉寂之海,那么山庄也能追查得到。虽不知这是如何办到的,但我所想知道的都已明晰。她等了你太久,久到自己神散形骸,已陷入无法自拔的仿梦意识里。因枷锁的缘故,你会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见她。因此你必须为我做件事,问明贤者故事背后的含义,去见上一面吧。”
“可是,她对我而言,是完全陌生的。”我不知这是老妖设下的诡计,还是他的良心发现,但冲着那种庄重口吻,显然没在开玩笑。远处的狄奥多雷点点头,当我越过他身旁时,他打口袋中掏出颗火鸡蛋大小的金属球。并再三叮嘱,不论情绪有多激动,决不可触碰对方。
这颗怪球圆滚滚的掂在手中煞有份量,一半为金属一半为晶体,内里荡漾着黑色液体,许就是所谓的猫血,完全不知是何材料所制。我正看得稀奇,便听得耳旁发一声喊。
“Alex?你听得见吗?Alex,对不起,我真的无能为力。Alex,很对不起,我实在是毫无办法。我原以为自己与众不同,其实我只是一个无所依存的人。”那个陌生的,长着一头金发,湖蓝眼珠的小傻妞,正声嘶力竭地冲着我高喊:“十数年来,甚至更久,我都在努力想要记起你的模样。我忘不了人世间的所有,更接受不了你已离去。”
“可我并不认识你,你是谁?”眼前的这个女孩,虽是头回见到,但我觉得她沉淀在记忆的最深处,已被彻底遗忘。她是如此的鲜艳夺目,并给人一种窒息的哀伤,心生爱怜。
“她总是说,为什么曲子只唱一半,难道没有下文?我唱不出口。每当被这么问,我便会记起你。多么残酷啊,我不断在问自己,该不该让她知道?那样做岂不是对你的背叛?那样做我岂不就成了无情的人?这种事,我哪能带着笑颜去接受,我可知我有多么痛苦?”
“这?难道她看不见我?”我不由回头去看狄奥多雷,他如松般站着,返金线平滑如丝。
“我每天看着她,竭力将她当作你来理解,渐渐地,我再也看不见她的脸庞,你仿佛已成了她。但那张脸还是团白光,什么都望不穿。我不仅失去了你更失去了她,这让我心中充满罪恶感,我怎么在爱着一个人的同时,去爱上另一个人?况且那个人就是我自己。”
“你希望我怎么做?”随着步步靠近,我终于站到了她的面前,望着这个抽搐双肩的女孩,我很想将她深拥在怀里,任她发泄听她倾述,然而却不能。手中的怪球黑色液体像一锅沸腾的水,在不住冒泡,时刻提醒我到此为止。我深叹一口气,道:“假如你遇见了另一个爱你的人,就将我遗忘吧。忘掉那些我不曾经历过的往事,岂不是会轻快许多?”
“过去的我,总在抱怨时光飞逝,是件多么可怕的事。它将促生我慢慢变老,变得世故,变得俗不可耐,最终回头去看,自己已成了自己过去,所最不希望成为的那种女人。而现在,我多么希望时间能回来,停顿在这片时间消止的茫茫海滩,一切都是死去的,一切都难以改变。我不想自己成为怨妇,我每天竭力装出灿烂的模样,但骗得了自己却骗不了她。她最终一定会厌倦我,慢慢离我而去。我也不想泪流满面,但我控制不了,只得以泪洗面。”
正听得她的抽泣,忽然感到一片暖意,哭声戛然而止。面前的女孩眼中闪烁着星样光芒,吃惊地望着我,她嘴角抽搐,一把抱住我的脸庞,顺着眉弓骨往下抚摸,口中叫着不可思议。
“这是在做梦吗?我一直预感是你,果然真的是你,我又看见了你的脸。Alex,你是如何办到的?你也来到了这片嚣尘之海吗?”她见我眼中透露着诧异,不由伸手将我抱在怀中,惊恐起来,问:“难道,你不认识我了?我是?该死,我究竟叫什么?你干嘛不理我?”
手中的怪球正在微微颤动,黑色液体沸腾得愈加疯狂。我已知离别的时间将近,便再也不顾禁忌,一把将她深拥怀中。为不负老妖的承诺,我必须为他做完这最后一件事。
“他叫做越石父。你为何会忽然问起这则寓言?”她摇了摇头,道:“既然记不起,你就叫我小苍兰好了,就这样抱着我,让我感觉你的体温。知道吗,Alex?今天是我最幸福的一天。”
“你始终忘不了我,是不负当初的誓言。而我也对他人许下过承诺,必须要知道原委。”
原来这则贤者的故事,竟发生在二千多年前,它除了综上所述,还有着下半段。当贤者提出要与宰相绝交,宰相觉得难以理解,便驱车来到贤者家中拜访,想知道他这么做的缘由。
贤者说,我过去受苦,是因别人不理解我,所以遭受轻辱,但我并不生气,因为道不同不相为谋。而你将我赎身出来,显然就是理解我的,然而却不发一言转身离去,又与那些人有何区别?如果被理解我的人那么对待,我还不如继续回到采石场,去重新当苦力。
当宰相知道事情原委,不由揭须大笑,向贤者深深行了个礼说,我知道你在民间风评甚高,是个注重气节之人,因此不愿见你受难,将身赎了出来。之所以不发一言离去,是怕被人撞见,让人误解我是为求所图,借助你的名望抬高自己而已啊。
因此,这则寓言的含义十分简单,当你站在自己角度百思不得其解之际,就该换种视角去看待事物,这便是拉扎洛斯在蝃池对狄奥多雷所说之言的含义。而老吕库古也期望他能这么想,因而故意不说破。他们的用意,就是为了让老妖自己去揭开迷雾,找寻答案。
当问完这些,怀中的她渐渐化作流苏,如泡沫般变得虚无,离别的时刻到了。
“我将在此起誓,小苍兰,哪怕我耗尽毕生精力,也一定要救你逃出这片炼狱。”
尽管我还有更多肺腑之言想要倾诉,但无法阻挡眼前黑雾慢慢消散,当神智完全恢复回来后,我瞧见小傻妞正被我抱在怀中,另一条黑影背对着我,随手抓起黑色双肩背,向着暗河深处走去。与此同时,那颗怪球正端在小傻妞的手中,她沉沉睡去,毫无醒来的迹象。
“这究竟怎么回事?难道她被那个女孩排走,彻底死了吗?”我朝着老妖追将过去,厉声疾呼,道:“你给老子站住,把话说完再走不迟!搞完一套枷锁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
狄奥多雷停在石窟的暗影之下,回头扫了我一眼,返金线便开始颤动。
“我什么都没做,她只是休克,迟早会醒来。该釐清的我都已釐清,既然末裔已经离开了座化舱,首恶之柱也不复存在了,我更没必要继续停留在此。现在的我需要去找到它,降维恢复为人,才能行进下一步。黑包我带走了,它本就不属于你,那是拉扎洛斯的物品。”
我舒松一口气,看来闪灵已放弃了继续袭杀马特提利,危机过去了。但冲着他之前的言之凿凿和刻骨仇恨,这么轻易放过重大威胁,实在很是怪异。
“我两度栽在她手里,本该将这家伙碎尸万段方能解恨,但自尊不允许,我不杀毫无还手之力的人,更不愿回避她让我蒙受的污点。而且我并未答应放过她,你给我听好了。”他指了指捏在小傻妞手中的金属球:“天鹅绒是我留给她的礼物,也是死亡号角,哪天当猫血开始荡漾,则表示我正在靠近。我要光明正大地取她性命,不做卑劣之徒的丑行。”
“你这样,还不如立即收拾我俩来得痛快,哪有放人一马却依旧生死相逼的?”
“不如说,你们能否活着离开这条暗河,还是未知数。倘若很快便死了,也省得我动手。事实上要我拧死女人,需要付出极大勇气与决心。就这样,Alex和小苍兰,祝你俩走运。”
老妖扬了扬手,便像一道闪电般打众人面前飞逝,当即窜得无影无踪。我看了一下腕表,从被拖进所谓的枷锁到他离去,前后仅只过了五秒。
就这样,危机在沉默爆发,又在沉默中落幕,充满荣誉感的狄奥多雷,去开创他建功立业的第二春,永不会再回到这里,只留下瞠目结舌的我们,望着他兴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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