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冷心举起数数的手放下了,拢了一下披风,裹住自己转身跟上箫十安,视线望着他的背影。
他身姿挺拔,大袄飘逸,却没有箫吟健壮,腰杆挺得直,气势仪态没有箫吟从容。
哪怕一张脸长得一模一样,一个从出生就锦衣玉食,受万千宠爱,接受最严格的先生教育,宫中礼仪老师的潜移默化。一个从出生就被扔掉,受尽冷暖,人心不古,就算模仿装的一样,总是有些欠缺。
雪漫过小腿肚子,就算穿着厚厚的皮毛靴,也是冰冷冰冷,一双脚冻得麻木,艰难的在大雪中行走。
箫十安走在前面,见金冷心没有跟上自己,停下脚步,扭头看他,言语讥讽:“长得还没有周行山好看,身体也没他的身体好,走路三步两喘,真不知道我的好哥哥看上你哪一点,为你什么都不要。”
金冷心艰难的走过来,并没有停下脚步,回敬他道:“你该庆幸他看上我,不然哪有你今天。”
箫十安冷哼了一声,若有所指,带着污秽:“我看就是这张口,功夫好些,让他欢喜。”
金冷心头猛然一扭,眼中带着痛恨欲觉得厌恶,“箫十安,你真令人恶心。”
箫十安丝毫不觉得自己错在哪,呵笑一声:“我令人恶心,那你倒说说你有什么优势,让我的好哥哥鬼迷心窍,为你,费尽心思,精心算计,不要垂手可得江山,权利!”
金冷心看着他,一字一顿道:“箫十安,我发现你不但不做人事,你还听不懂人话,我跟你说过,你该庆幸他什么都不要,才会有你今天的替代。”
“他若什么都要了,你就是阴沟里的臭虫永远别爬上来,被抛弃的弃子,永远别想回到棋盘上。”
“你说我不好,评价我不堪,我再如何不好,再如何肮脏,至少我有知己,有朋友,有个对我如珠如宝的爱人。”
“你有什么,你什么都没有,身份用别人的,地位捡别人不要的,自以为是的有本事,其实都是别人给你铺好的路。”
“你还在这里说我,箫十安,我真不知道你哪来的脸,真是搞不懂你,怎么就像一个臭苍蝇,别人稍微一示弱,你就觉得有机可钻?”
箫十安被训斥的嘴角抽搐,眼神凶狠:“怪不得是姜钱儿的朋友,和她一样牙尖嘴利。”
“你说你有朋友有知己,我倒要看看,我带你进皇宫见了皇后,你把方子给我,他们还认你这个朋友知己吗?”
金冷心苍白的脸没有任何一丝血丝,浑身正是凉如冰,能喘息仿佛就顶着一口气似的:“只要你答应我的事情做了,我答应你的我给你,其他的事情不劳你费心,也轮不到你费心,走。”
他说完继续向前走,再也不看箫十安一眼,之前还拿他和箫吟比,比他们两个的不同之处,现下想想,简直是在侮辱箫吟。
他根本就不配箫吟比,连他一根头发丝,一个指甲盖都比不上,他的箫吟…精通算计,心狠手辣,至少光明磊落,不会落井下石,不会趁火打劫,更不会拿一件事情使劲的往别人心肺管里冲。
箫十安看着金冷心渐渐远去的背影,嘴角露出一抹玩味,越发的好奇他的好哥哥箫九桉到底怎么了?
是不是被皇后抓了,还是被皇上抓了,又或者被其他人抓了,不然他这样羞辱金冷心,按照他的个性早就窜了出来。
他现在没窜出来,一定出事了,出的还是大事,跟皇宫有关,跟皇后有关,跟皇上有关。
所以…金冷心才会来找他,才会跪在地上给他磕头,拿出周家一直不愿意拿出的方子和他交易。
这回…他倒要看看,他的好哥哥,受了多大的苦,被压制的多厉害,才能让他的心肝宝贝尖儿不顾尊严,不顾脸面,求他。
惩戒堂的人堂而皇之的城外进了城中,从城中进了皇宫,向皇上呈上了北朝今年发生的所有大大小小的事。
皇上上早朝之前看了一圈,看到有一条,太子殿下故意失踪,为了皇上早死,继承皇位做准备。
人到中年快五十,身体本来就不好,一直卧床,好不容易下床行动自如,却发现自己的亲生儿子天天等着自己死,咒自己死,那种心情就像割心掏肺般痛苦。
皇上把信件重重的拍在桌子上,服了一颗周行山给他准备的药,怒气压下,浑身有劲儿,站起身来,在福公公的搀扶之下,离开了自己卧房。
周行山在门口等着他,见他出来,转身当即跪在了他面前,恭敬谦卑道:“皇上,微臣有一事相禀!”
皇上的脚跨出门槛,“什么事?”
周行山单膝跪地,手搭在膝盖上,垂着头,腰杆笔直:“启奏皇上,太子殿下掳走微臣的妻子不放也就罢了,还被皇后娘娘请进了宫,恳请皇上下个口谕,让微臣夫妻团聚。”
皇上眼睛一眯:“皇后请你的娘子进宫,大概就唠嗑唠嗑,唠嗑完了,自然而然送你娘子离开,你切莫着急!”
周行山搭在膝盖上的手一紧:“是,皇上!”
皇上听到他说是,满意笑的同时不忘提醒他:“周统领,你一个哥儿长得姿色过人,却凭借自己的手段本事做上统领之职,其能耐,是世间少有的。”
“即使如此,珍惜自己所得,小心自己所得,别被儿女情长牵绊了脚,困住了手,到时得不偿失,就不好了。”
周行山头往下垂了一分:“皇上所言极是,微臣谢皇上赐言规劝,往后,微臣断然不会再说此话。不会在哪儿女情长之事说话。”
“这才对!”皇上弯下腰,伸手拍了拍周行山的肩膀:“皇后温柔大方,贤良淑德识大体,与宫中妃嫔相处从未红过脸。”
“她估计听到什么风言风语对太子不利,所以才把你的妻子叫过去,看看瞧瞧,说道说道,再教教些规矩,回头必然放了你的妻子。”
“你不必过分担心,自己多安分守己,做好自己的本分,朕不会亏待你,重用你,提拔你。”
周行山垂着的头颅又垂了一分:“谢吾皇万岁,万岁万岁万万岁!”
姿态在站着皇上看来,谦卑心动到了极点:“行了,今日你不必跟朕去上早朝了,在皇宫里溜达溜达,调一下心情。”
周行山恭敬:“借吾皇万岁万岁万岁万万岁!”
让在他的谢声中上了抬轿。
雪就算下的再大,再不停歇,皇上所走之路,雪被扫得干干净净,皆是平坦,皇上不会有任何一丝颠簸。
周行山在皇上离开,看不见他之后,从地上站起身来,手握长剑,走下台阶,进入宫道,在拐角处,停了下来,张口冷冷道:“告诉京城惩戒堂所有人,京城的文武百官,有一个算一个,都得让他们家中死人,即刻执行。”
“通知元宝楼的人,火药,炮仗,灯油准备好,等我信号。”
拐角处传来一道声音:“是,主子!”
十万禁卫军,皇宫三班三万人,还有七万人阴雪下的太大,快马加鞭不利于行,他们步行而来,最迟晚上,最早中午就能到达京城。
他箫家不仁不义,欺人太甚,那就别怪他翻脸无情,鱼死网破,大家一起死了。
周行山站在原处,过去很久很久,有人禀报道:“主子,皇后娘娘派人出去查月公公了。”
周行山冷冷的嗯了一声:“还有其他吗?”
来人禀报:“皇后娘娘昨天除了派月公公出来,还派了其他人去太子府,好像是邀请太子上完早朝之后,去皇后宫一趟。”
周行山:“知道了,去我的房间,把我给皇后准备的礼物,以皇上之名送过去。”
来人应了一声:“是!”
鹅毛大雪如棉絮往下扯,整个天下仿佛笼罩在一片白中,皇后宫殿温暖如春,皇后靠在软榻上,腿上搭着虎皮毯,面前摆着一本经书,手中盘着念珠,描眉画唇,脸上的胭脂水粉遮住了她的苍白,显得她的面色格外红润,岁月静好。
月公公一夜未回,皇后早晨才知晓,她只是笑了笑,仿佛没回来的只是一个普通的小太监,不是她贴身跟了她几十年的太监。
她在梳洗打扮的时候,随手打发的人,让人去查,之后就再也没提月公公,她不提旁人自然不敢提。
吃早膳,诵经,接受后宫妃嫔们的请安拜见,再看看这些和自己长得多少有些相似神似的女人们,敲打她们一番,看着她们敢怒不敢言,卑微如下的样子,她心中畅快。
之后…皇后又告诉后宫嫔妃们,说雪好看,让她们从她这里回去,每人去后宫院子里,赏两个时辰的雪,明天过来告诉她心得。
后宫众妃嫔们脸上都堆着笑脸,纷纷向皇后应是,恭敬的不得了,但是一出了皇后宫,远离皇后宫,众妃嫔们就叽叽喳喳起来:“也就皇上觉得皇后贤良淑德,温柔大方,瞧瞧她对众姐妹干的事儿,哪样不是暗搓搓的心狠手辣,杀人不流血。”
“没办法,谁让人家和皇上青梅竹马,是皇上的原配,母家强大,咱们不可比呢。”
“什么叫不可比,她也就是仗着是皇上原配,皇上青梅竹马,皇上疼爱她,才会不把咱们放在眼里。”
“一直说咱们是她的替身,说咱们或多或少像她,像什么像,咱们谁不比她年轻,谁不比她貌美,谁不比她会伺候皇上。”
“她以为皇上爱她,皇上要是真的爱她,又岂能有我们这些莺莺燕燕翠翠,说到底是她好骗母家强大,要是换成咱们任何一个人母家强大,为皇上不要命的卖命,皇上也会对她像对咱们一样。”
“哎呀呀,不要讲,小心隔墙有耳,还是少惹她,等太子殿下登位,咱们跟自己的孩子去封地,当个太妃也是自由自在。”
“你们倒是想好事,就不怕等太子登位,她做了太后,对咱们赶尽杀绝,还有这些没有诞下一儿半女的人,回头别她一声令下,要么去出宫当尼姑,要么给皇上陪葬,到时候让你们上天入地无门,哭死没地喊冤。”
“哎哟喂,贤贵妃,能不能不要吓人,皇上这两天刚宠幸我,我还想着怀了身孕,生个一儿半女好傍身呢。”
“被你这样一吓,我是期待我生呢,还是不期待我生呢,回头我要是死了,要是陪葬了,那多不值当啊。”
“值当,你们这些人哦,跟皇后娘娘打交道这么多年,只是口上知道她是什么人,心里不知道?”
“本宫今天把话撂在这里,请各位好自为之,早做准备,别到时候,真是哭都没地方哭,好了,你们玩儿吧,本宫去赏雪,明天还要向皇后娘娘禀报心得呢。”
贤贵妃说着带人就走了,留下一众妃嫔,面面相视,随即边走边小声的嘀咕:“你们说贤贵妃跟皇后娘娘斗那么久,胜负没有斗出来,怎么还斗出来心得了?”
“咱们是不是该小心些,我觉得皇后还像曾经一样,大体上应该不会让咱们过不去吧,毕竟咱们长得都像她,都是她把咱们送到皇上床上的。”
“是啊,是啊,贤贵妃刚刚说的可吓人了,要不明天我们见到皇后娘娘,再谦卑,再恭顺一些,你们说太子以后当皇上,皇后见我们可怜,见我们谦卑恭顺,是不是就不跟我们一般计较,打发一处宫殿,我们自生自灭了?”
“你个小妮子,尽做白日梦,你在这里慢慢做,我也去跟贤贵妃看雪去了,这么冷的天,早看早好,免得三更半夜被叫起来看,那才叫惨。”
“对对对,走了走了,人是皇后,咱们是妃嫔,就相当外面人是妻,咱们是妾,一个小妾哪能跟妻叫板,不是自讨死路嘛。”
众妃嫔一拥而散,各自找地儿看雪去了,看两个时辰呢,真是不冻死,也要冻僵了,不知道皇后怎么就想一出是一出,更不知道皇上什么时候才能知道她的真面目,博夺她皇后头衔,把她打入冷宫去。
“皇后娘娘,皇上派人送来了这个。”小太监抱了一个锦盒进来,禀报皇后:“您要看看吗?”
皇后瞬间坐直身体,目光落在了那锦盒之上:“皇上派人送来的,快快快,拿过来跟本宫瞧瞧。”
小太监连忙把锦盒抱在皇后面前。
皇后伸手一掀锦盒,越看见了锦盒里是月公公血肉模糊的头,瞳孔一紧,惊呼了一声。
小太监低头一看,更是惊恐万丈。抱着锦盒的手一掀,说是巧,那是怪,锦盒里月公公的头颅,直接被小太监掀到了皇后的软榻上。
月公公血肉模糊瞪大双眼的头颅,像索命一样直勾勾的瞪着皇后,皇后直接吓得发出尖叫。
小太监更是吓得扑通跪在了地上,还是皇后身边的贴身伍姑姑用皇后盖的虎皮毯一裹月公公的头颅,把它扔在了地上,搂着皇后,连忙轻声安抚:“娘娘不怕,娘娘不怕,只不过是一个人头,一个死人头,没事了,没事了。”
“还不赶紧把这死人头拿出去,吓到皇后,你们一个二个都要人头落地,还不赶紧拿走。”
小太监总算回神,还没来得及拿掉在地上的人头,旁人已经进来,开始去拿人头,可刚把人头拿起,皇后推开了伍姑姑,顶着胭脂水粉都遮盖不住苍白的脸:“放下,都给本宫放下,谁也不准拿!”
拿人头的太监停下了手,跪在了地上,大气都不敢喘一个。
伍姑姑也跪在了地上,不敢吱声,不敢喘大气。
皇后颤抖,慢慢的走了过去,蹲在地上,掀开盖住人头的虎皮毯。
虎皮毯子一掀,月公公的人头出现她面前。
人头眼睛以上血肉模糊,眼睛以下血擦得干干净净。
月公公的两只眼睛瞪如牛眼,因天气太寒,血已经凝固。
皇后胸口起伏,双眼发狠的盯着月公公的头颅:“你们刚刚说这份礼物是谁送给本宫的?”
小太监连忙磕磕巴巴道:“是皇上,皇后娘娘是皇上,皇上派人送过来的。”
皇后盯着月公公头颅眼睛眨都不眨:“皇上派人送过来的,皇上现在是上早朝的时间,他派人送来,也就是说他上早朝离开寝宫的时候让人送过来的,真是让皇上费心了。”
她派月公公去元宝楼,月公公未回。
她派人去找月公公,皇上却送回月公公的头颅,什么意思?
皇上是在敲打她,还是在警告她或者是知道了什么?
她是北朝的皇后。
派一个人出去,还要被皇上敲打,皇上到真的一丁点都没有把她当成妻子,而是把她当成一个防备的对象。
不对,不对,皇上就算有这么多的女人,也不会这样对她,她在皇上心目中,贤良淑德,温柔贤惠识大体。
皇上不可能杀了月公公,还把月公公的头颅切掉送给她当礼物,一定有什么地方出错了,一定是什么地方出错了。
她是皇后,是北朝的皇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皇后,北朝众多女子的楷模,向往的人,她不能乱,不能乱。
她得保持冷静,保持理智,更何况皇后宫殿里都是她的人,皇上不可能知道月公公出宫,去元宝楼找金冷心,更不知道现在在朝堂之上的太子是假的,真正的太子已经被她所杀,尸体就在皇后宫殿里。
不是皇上,是有人借皇上之名,故意把月公公的头颅送过来,来挑衅她,对,一定是这样。
皇后站起身来,深深的吐了一口浊气,平复了一下惊谎,恢复如初,声音淡漠冷然:“去把姜钱儿给本宫叫过来。”
宫女太监不敢懈怠,连忙应声,把被窝里穿着厚厚宫女服的姜钱儿连拉带扯扯进了皇后主殿。
姜钱儿是典型的害怕到极点,知道眼前的女人蛇蝎心肠,连自己儿子都杀,自己在她面前只不过是一个开胃小菜,反而就不怕了。
姜钱儿甩开宫女太监,装模作样向皇后行礼。
然而她屈膝还没有跪下,皇后抬着下颚,雍容华贵,傲气凛然,手指着月公公的头颅:“姜钱儿,这是你相公周行山送给本宫的礼物,好看吗?”
姜钱儿心里咯噔了一下,行礼行不下去,站直了身体:“好看,非常好看。”
她的相公送给皇后的礼物。
周行山,在叫板皇后吗?
在她的记忆模糊中,以及从箫十安口述中,她相公周行山就是一个经商的,一个经商的人哪里这么大的能耐杀皇后身边的人?
皇后不怒反笑:“本宫也觉得好看,好看的紧。”
姜钱儿拍马屁:“皇后是北朝女子楷模,您也是觉得好看,那就没错了,不知皇后叫我过来,所谓何事?”
皇后往软榻上一坐,走敲在软榻上的桌子上:“叫你过来没事,陪本宫喝杯茶,聊一聊外面的事儿!”
姜钱儿:“!!!!”
什么情况?
皇后怎么越来越令人毛孔悚然,恍若面对魔鬼,让人不由自主的浑身打颤,身体发凉了。
姜钱儿顶着发麻的头皮,坐上只有皇上,皇后能坐着软塌,喝上了皇后亲自给她倒的水。
紧接着皇后就问她外面的事儿。
她都失忆了哪里知道外面的事儿,没有办法,开始了现想现编现扯,皇后问到哪儿,她扯到哪,扯着扯着扯到她自己都快信了。
皇后对她的扯,没有表示不满,也没有表示不耐,极其认真的听她说,听她讲,一直到箫十安下了早朝带着金冷心过来,姜钱儿才停了声音,皇后挥了挥手,让她到一旁站着。
面对这样的疯女人,姜钱儿不敢造次,小心翼翼的站在一旁,因为穿着宫女服,梳着宫女的发髻,低着头如不注意,以为她是一个小宫女。
箫十安和金冷心走进来。
穿着一身华丽凤袍的皇后,第一眼就看见了穿着一身红袍,披着白色狐裘的金冷心,不知是天生第一感,还是怎么着,见他的第一眼,就不舒服,非常不舒服。
箫十安向他行完礼之后,还没站起,就见金冷心向前一步站在了皇后面前,道:“皇后娘娘,我是元宝楼老板金冷心,请您把我丈夫的尸体还给我,我要带我丈夫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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