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章 无名

无名村,山无名,地无名,人无名。

不是没有名字,而是没有名气。

倒也不是非得需要众人敬仰的名气,可是这里一切被授予名字的事物,除了村里人,外人一概不知。

这个村子规模不小,横竖各四街,排列的并不整齐,却可也错落有致。

靠山临水,粮食村民自己种,肉类多为水中之鱼。想要吃点别的肉类,那就要组织一队人马到山里打猎。鸡鸭猪类早年先辈也带进来并培育了一些,可是因为后人的学艺不精,直接将这类肉品断送。

在外人眼中这里可能是一处世外桃源。

可世外桃源是要存的长久,这里的村民也是人,也会出现各种问题。

本是一处商队都要绕道的地方,因为高山外面的恶劣天气,让一支小商队误打误撞闯进了这里。

靠着手里对于村民来说是新鲜玩意儿的东西,小商队在村子里搜罗了不少外界少见,甚至根本就没见过的东西。

有了信息差,这个小商队不日壮大。

天底下没有不透风的墙,无名村的信息败露。

越来越多的商队来到这里,无名成了有名,村里人的生活变得丰富起来。

暴涨的人气儿,也让深山里的精怪受益。未开灵智的开了灵智,开了灵智的,准备化形。

不一定非要化成人形,因为化形之前它们本就是聚在一起虚无缥缈的气。

受人恩泽当报之以福,这是因果。

有了这些报答,村里人的生活更加红火了起来,通过与外界的长久接触,他们也不再像当初那般好应付。

但说到底他们也只是一村之力,他们再自认为已经对外界有所了解,可是还是会存在信息差。不过当他们犯起宁来,所谓的信息差也就没了用处。

为了这处还未完全榨干价值的宝地,外界的商人自然不敢做的太过火。

硬的不行那就来软的。

村里的人都信奉山里的精怪鬼神,那么肯定不介意再多信奉一个招财纳福的金蟾了吧?

外面来的商人在落脚休息的时候,总是会不经意的讲出自家财源广进的原因。一开始村里的人只是当个故事听,可是时间长了,讲的人多了,他们也便生出了心思。

开始旁敲侧击的从外乡人口中打听供金蟾的事情。

外乡人也很热情,还专门带来了外界有能力的阴阳师,前往深山搜寻精怪。

还没深入,就遇到了准备出来还恩的一个灵体小孩。

见到人群的那一刻,小孩很激动,而且难掩那种亲近之情,因为在他的认知中,是人类给了他今天的一切,他喜欢人类,他要做一些自己能做的事情来报答人类。

可是不等他笑着上前想要讨一个拥抱,就被一根挂着白色纸条的麻绳捆住了身体。

一脸不解的看着最前面那个戴着高高的帽子的人,他双指并拢放于胸前,嘴里嘀咕着听不清也听不懂的话。

随后那个男人朝他一指,小孩顿时感觉自己的身体一轻,钻进了那个高帽子男人身后两个人抬着的金蟾石像之中。

阴阳师带着众人抬着金蟾石像回到村里,讲述了供奉的方法,还按照村里的人家数,准备了同等数量的小金蟾。

每隔一段时间,可以有一户人家请回家一只小金蟾。

小金蟾在窃取大金蟾的运,大金蟾内的小孩是整个村子的运。

外乡商人也并不着急,大小金蟾只不过是他们盗取村子气运的计。

通过那位阴阳师的布置,他们不光能利用村里气运的好处,还能将自身的业障转移到村民身上。

第一户领取小金蟾的人家日子变得异常的红火。

这下让后面的村民看红了眼。

人就是这样,别人可以和自己过的一样,最好比自己过的不好,但就是不能比自己过的好。

他们日日祭拜,财富不断走进家门。没人注意供桌上的金蟾已经渐渐发黑,就算看到了他们也只当这是终日烟熏火燎的结果,并没有在意,只要每天都有钱在进账,这些事情都无关紧要。

总有人是清醒的,村长夫人并没有对村里所有人都富起来而感到开心。如果这笔财富是靠着双手努力挣来的,她自然无话可说,可是这完全是投机取巧。

看着每天街道上越来越多的外地商人,还有自家村民改变的嘴脸,她的心头突突直跳。

在村里还没有家家都供奉上金蟾的时候,她说话还是有一定的力度,可是当村民被花花世界迷了眼睛之后,任她几次在大会上发表见解,都是被其他人嗤之以鼻,而且她知道,如果自己不是村长夫人,早就被那群人直接打出去。

她偷偷离开了村庄,来到了繁华的市里,靠着身上带的银钱,得到一个拜访阴阳师家族的机会。她简单的说了一下金蟾的事情,那位阴阳师抬眼看了看她,猜出了她是无名村的人。

尽管她已经尽力讲的隐晦一些,只着重说祭拜的事情,但奈何现在的无名村不再像之前那般无名。

那位阴阳师在说解决方法之前,问了她一个问题。是想一人扛还是全村扛。

全村扛全村必死,一人扛,剩余的人就有活下来的机会。如果全村一起扛,那么也就不需要所谓的解决方法。如果要找一人扛,那么就要搭上那个人的亲骨肉。

她沉默了,她的孩子今年刚刚三岁。村里的传统就是村长一家必须承担村里的重任。

是一起死还是牺牲她一个造福满村家?

她没有回答,最后阴阳师还是把方法给了她。

离开阴阳师家的大门后,她没有发现有人从边上冒了出来,也走进了阴阳师的家。

在她回村前,关于挡灾的消息就已经先她一步回到了村里。

村里管事的人知道她吃软不吃硬,直接否决了那个要冲到村长家里把孩子抱出来的决定。

不到一天的时间,她回到村里的时候,感觉村里的氛围变了,是她所期盼的那种氛围。

她的心开始动摇,这么好的村子,这么多的亲朋,真的要撒手不管吗?

环境氛围的感染,再加上本来她骨子里的责任感。

晚上回到家,把孩子哄睡着之后,她趴在小床边哭了一夜。

监视她的人这才满意的离开去汇报情况。

哭成这样,看来她已经决定要牺牲自己成就大伙了。

清晨的五点,本来是每天早晨叫孩子起床一起散步的时间。但是今天孩子并没有醒来,以后也不会再醒了。

手里拿着用红绳绑住的孩子的头发,她丢了魂一样走在街上,和她打招呼的人,她是一个也没有理会。

而且今天街上本村的人脚步异常的匆忙,在昨天听说反噬的消息后,他们就准备做好两手准备。

村长家那个傻女人要是愿意自己扛当然皆大欢喜,如果她不扛,那么他们就背包跑路。

可惜他们不知道,身上已经有了自家供奉金蟾的印记,无论他们逃到哪里都躲不过处置不当的业障。

村中心石台上的大金蟾周围香烛不断,之前摆放小金蟾的地方如今被各种贡品所替代。

跨过贡品与香烛,她来到大金蟾的面前。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觉得眼前的大金蟾在嘲笑她。将孩子的头发放进大金蟾的嘴里后,整个石台开始晃动,她脚边一个香炉内的香齐根而断,其他的香炉都没有变化。

她抱起那个断香的香炉后,石台才停止晃动。

回到家后,按照阴阳师给她的方法,用孩子的头发小辫做香插在香炉中。

头发燃烧时产生的烟气,全都跟有自己的思想似的,直接冲进孩子的鼻孔。

发香燃尽,她的孩子从床上直接做了起来。一脸诡异的表情,就是眼睛依然紧闭。

村内各家屋顶都有一股黑气涌出来飘向她家的屋顶不停的盘旋,最后直接落在孩子的眉心。很快就有一块块的黑斑出现在孩子的全身,而村内各家供奉的小金蟾身上的黑点褪去了不少,可依旧没有完全消褪。

接下来就是最重要的一步,所有的黑气已经被孩子承载,要从各家讨要黄土,为孩子塑泥胎,由她一人青灯香烛供奉,消除自己孩子心中的怨气。

要带着孩子登门讨黄泥,主家要真心的感谢行礼,跪下磕头都不过分。这也是那位阴阳师没有告诉后来向他打听村长夫人解决方法的事情,那个告密的人,只得到了一半的信息。

算是再次给那个女人一次选择吧,看清村人的面孔,只要最后的仪式还没有完成,前面吸收的业障也会全数返还,同时还会增添挡灾孩子的怨气。

不出意外的,那些以为自己已经高枕无忧的村民,在看到村长夫人带着那个丑陋无比的孩子上门讨要黄土的时候,满脸的嫌弃,嘴里也没有好听的话语。

她和孩子前脚走出院门,后脚就有主家的下人端着盐罐子来到门口撒盐,说完几声晦气之后还不忘朝她离开的方向吐口水。

村民没有对她的选择表示尊重感恩,反而觉得是应该的。

一些家里因为孩子在院子里玩耍,看到门口满身黑斑的小孩时被吓得跑回了屋子哇哇大哭。

出来的大人也不问原因,直接把进来的母子二人全都赶了出去,还放下狠话,如果再踏进他们家门一步,就让护卫直接乱棍打死。

下人,护卫?这些都不是他们曾经拥有的,进村的门路被打开,他们才开始这地主老财一般的生活。

几十年的辛勤品格,一朝就被击碎。

这一路不光要面对村里人的嫌弃,还要承受外乡人异样的目光。相对于外人的指指点点,她更没有办法接受的是村里人的态度。

她不需要被捧成圣人,也不需要多么撕心裂肺的嚎啕跪拜,她只想要一点黄土罢了,既然一开始做出了选择,不管是遇到什么样的苦难,她都没有打算中途放弃。

单轮的小木板车,一半躺着她的孩子,另一半放着数量不多的黄土。

塑一个泥身肯定是不够了,回到家中,她把所有的黄土倒进水缸,获得了还算粘稠的泥浆后,她用刷子把泥浆直接涂抹在孩子的身上。

天气风和日丽,却平地一声惊雷。

巨大的声响不断在山间与村庄内回响。

几乎所有人都被吓了一跳。

外乡人回过神后,只是笑着调侃,没想到能遇到这么大声的闷雷。

可是村里的人却知道这声晴天的闷雷不是什么好兆头。

于是就联想到之前来家里讨要黄土的村长夫人还有她那浑身黑斑的儿子。

一定是她们母子哪里没有做好才惹得山神不满,引来惊雷。

夜晚,几家人派出一个代表,站在村长家门外。

此时房屋里红色香烛的火光,在不停的跳动,整个院子灯火通明,却给人一种阴森的感觉,因为每间房屋的门口都挂着白布,就连灯笼都是白色的。

外面的村民犹犹豫豫,但是仗着人多还是走了进去。

主屋内,村长夫人跪拜在浑身涂满泥浆的孩子身前。

几个胆子大的进屋讨要说法,但是村长夫人没有回应,只是默默的做着她认为正确的事情。

她的反应让在场的人很不满意,几十个人乱哄哄的走进屋子开始打砸。浑身是泥的孩子看着有些诡异,那些村民没有一个敢伸手,倒是把供桌上的其他东西毁坏了一个遍。

村长夫人依旧如老僧入定般,连眼皮都不曾抬起一下。

自讨没趣后,村民各自回家。

当初那个给出解决办法的阴阳师突然出现在房间里:“我给过你放弃的机会的。”

“放弃与否还有什么区别吗?就算我成功的抗下一切,他们也没有多久好活了吧?帮我们进山里抓灵怪的那位阴阳师是你的徒弟?

虽然穿着不一样,但是我看到了你们带着相同的手链。跟叉子一样的吊坠,你们的品味可真不怎么样。”

“既然知道了,为什么你还要继续?”

“因为你给过我放弃的机会。”

“我现在还能再给你一个机会,要不要?”

村长夫人瞬间站起来转身,死死的盯着那个戴着黑色高帽子的阴阳师。

“什么代价?”

“你活,全村人死,但是你不会再有属于自己的孩子。”

“我要怎么做?”

“你孩子的灵魂已经和山里精怪的怨念融合,而且因为金蟾受众人供奉,它也算有了伪神力。

我会出手将混合的灵魂从你孩子的身体里剥离出来,然后封印它一段时间,你要在这段时间内,带着你孩子的身体离开这里。找一个新的地方,重新开始,至于具体做什么那是你自己的事情,不过不管你做什么都要把这具身体封于厨房之内。让它受烟火气的熏染,尽管已经黑化,它还是会有招财的能力,但是你承受不起这份财,要想办法散出去。

这里的封印散去后,整个村子里的人会成为怨灵的宣泄口。

变成人间地狱后,让外人不敢再觊觎一眼。”

“你为什么要帮我?”村长夫人本来已经没有了活下去的欲望,孩子已经没了,以后她也不会再有属于自己的孩子。

她想着就这么随着全村人一起,毁灭算了。可是眼前这个阴阳师竟然还让她活着,一个很充分的理由,这个她孩子的身体需要供奉。

“算是结个小善缘。

有时候就是这样,爱的莫名其妙,恨的莫名其妙。

一些颠覆情绪人格的可能只是一件小到不起眼的事情,可就是这不起眼的小事,勾起心中那份沉重的执念。”

说话的同时,阴阳师已经出手将混合的灵魂抽了出来,封印在手中的一个小瓶子里。

她便带着孩子的身体来到八原旁的这座小镇。

原来的村庄确实再没有人踏入,可是总会有动物经过,好巧不巧就有一个动物,身上挂着村内的一块遗物来到八原。

那件物品就落在旧校舍

有了学生的人气,满是怨念的灵魂也在慢慢自我调节修复着。

偶尔也会有坏事发生,欺负人,打架,偷东西……各种负面的东西会在他这里被无限的放大,虽然坏事总是少的,但是一件坏事足以让他几个月的修复毁于一旦。

时间流逝,旧校舍被废弃,对于他来说不好不坏,虽然没有修复的人气,至少也没了怨恨的戾气。

直到笹田纯的出现,尽管笹田纯并没有看到他的样貌,当时的尖叫后退只是出于在黑夜中陌生的环境里,遇到一个突然出现的家伙被吓到的本能反应而已。

可是内心敏感的他并不这么想。

于是便有了他新一轮的报复计划。

……

当年的村长夫人,如今的四季饭馆老板娘,英气未减。与飘在空中的黑蛤蟆互相诉说着过往。

米玖,田沼要还有玲子也在故事开讲后不久就赶到,到现在把完整的故事听完。

好像谁都错了,又好像谁都没有错。

黑蛤蟆咕呱咕呱几声后,地面上出现不少小蛤蟆,纷纷朝呆滞的笹田纯扑去。

老婆婆提着菜刀护在笹田纯身前,米玖还有玲子也上前帮忙。

浅葱来到阵法前准备抚琴用蛮力破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