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奈把这颗葡萄嚼吧嚼吧连皮咽了下去。
他「啊——」道:「再来一颗。」
爱神殿下这回不乐意了。
塔丽把装好肉的盘子端上来:「请您慢用。」
人类少女体贴地把叉子放进苏奈手中,又体贴地帮他把葡萄端到面前。
苏奈对塔丽说「谢谢」,对方明显有些受宠若惊。
吃饱喝足,苏奈扶着桌子站了起来。
他打算走一走,吃饱了以后坐着不动会让他不舒服。他的好动明显引起了某位爱神殿下的不满:「你干什么?」
「走走。」
「你能看见了?」
他又不用眼睛走路……
这么想着,苏奈嘴上回答道:「我可以用腿走路。」
厄洛斯:「……」
也不怕摔死。
塔丽见状机灵道:「我扶着您,这样就不用担心摔跤了。」
苏奈点点头,朝塔丽的声音方向伸出手:「谢谢……」
一只手扶住了他的。
指节修长、手掌比苏奈略宽一些。
塔丽的手怎么比他还大?听声音,苏奈还以为塔丽是个小姑娘,莫非已经成年了吗?
苏奈扶着对方的手走了几步,当他再度抬起膝盖时,从旁边飘来爱神殿下凉凉的声音:「如果你想撞柱子,你就走。」
苏奈立刻放下膝盖,手指不自觉地蜷缩:「厄洛斯殿下?怎么是您?」
水泽精灵的指甲从他的掌心挠过,尖锐的痒意蔓延:「……」
「您怎么不说话?」
苏奈紧张地弯曲手指。
还挠,又挠了一下。
伴随他的每个小动作,他灵魂的树冠抽出新的芽苗、并且越来越浓茂。
他的灵魂在发生变化。
身体倏然失去平衡——苏奈被一股力道拽了过去,身体跌跌撞撞停下。
后背抵着冰冷的石柱,黑暗之间,某种气息逐渐靠近了。
「厄洛斯?」
苏奈有些害怕地问。
对方似乎也是一愣,旋即苏奈感觉左边的脸被掐了一下。
又捏他脸?苏奈忍不住道:「殿下,您知不知道,有些人长了一张大饼脸,但他们并不是天生的,而是被人捏出来的?」
厄洛斯的声音上扬:「我是神。」
……好吧。
苏奈拿任性的神明没有办法,无奈转身继续朝前走。
脑门磕上了一块柔软的事物。
「你是不是傻?」厄洛斯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忘记前面是根柱子了?」
苏奈抿唇,从善如流转过身,结果不小心磕上了——
爱神殿下尊贵的下巴。
并且还不仅仅是磕上那么简单。
嘴唇上所有的神经都在叫嚣着告诉他的主人:它与另一片皮肤相撞了。
额头与两片柔软的存在亲密接触,苏奈愣住。
他彻底傻眼了。
意识到发生什么以后,苏奈的脸不受控制的爆红:「我、我不是故、故意的!」
「那个……!」
他仰起头想要解释,对方却在此时蓦地低下头,空气中响起「啵」的一声。
他「啵」了一下厄洛斯!
至于「啵」到了什么位置,苏奈看不见,从触感……触感上而言应该不是嘴唇。应该不是吧?!
苏奈捂住自己的唇,惊恐后退,后背再度与石柱亲密接触。
小瞎子精灵因为看不见,所以没有发现:
厄洛斯并未露出受到冒犯的神情,相反,美少年模样的神祇拿手背擦了一下唇角,指腹轻抹嘴唇。
他的神态相当复杂微妙,但绝不是恼怒。
厄洛斯向前走了两步,面对近在咫尺的精灵,只要低下头就能真正获得。
他抬起手,手指即将接触对方的脸颊时,塔丽端着热腾腾的茶水走了过来。
厄洛斯退开一步,将那只手背在身后。
「厄洛斯殿下。」塔丽奉上茶水。
厄洛斯接过,他当然不会喝人类泡的茶,转送给了惶恐不安的小精灵。
苏奈吹了吹,喝口茶压压惊,脸蛋红扑扑的。
眼神飘忽的神明站在一旁,身后还藏着一只手。
塔丽的目光,隐晦的在精灵和神明之间来回穿梭。她垂下眼睑,匆匆退下。
「还想继续走吗?」厄洛斯打破沉默问。
……想,但是不想要你扶,感觉实在太奇怪了!
苏奈摇摇头:「不走了,想坐一会儿。」
厄洛斯点头,随即意识到他看不到,他点头给瞎子看,也觉得有些好笑:「跟我来吧。」
为了防止苏奈又抠他手心,这次厄洛斯直接圈住了他整个手腕。
苏奈安静地跟在他身后。
他走得很慢,如果是往常,厄洛斯肯定又要不耐烦地催促他、再像扯风筝一样拉着他走快些,但现在和往常任何时候都不一样。
厄洛斯配合他的速度,两人以接近恋人的懒散步调,手牵手穿行在女神的神庙中。
……难道他看出他还想继续走一走?
太安静了,苏奈忍不住胡思乱想。
又走了大概十分钟,微风迎面而来,粘在苏奈发梢上的羽毛被卷起,厄洛斯把他带到一个地方,让他:「坐。」
苏奈摸索着坐下,羽毛趁机落回他的头顶。
身下摇摇晃晃的——这似乎是一个秋千。
苏奈抓住两旁的绳子,有些开心道:「我好久没坐过这个了。」
小时候倒是坐过,长大一些后,就再也没有玩过了。
接触到童年的玩具,水泽精灵脸上自然流露出开心的色彩。
带他来这里的引路神不禁目光放柔。
他就知道,他会喜欢。
水泽精灵总是与一切人类的东西相适配。
他是精灵,却拥有人类的心,吸引了神的目光。
秋千扎在一棵树下,一片树叶落到水泽精灵头顶,厄洛斯帮他拿走。苏奈没有察觉,自己推自己荡了一会儿,突发其想:「厄洛斯厄洛斯!殿下!您坐,我来推您!」
他知道他一直都站在他身侧,防止他没抓稳摔下来。苏奈抱住他的一条胳膊,把他按在秋千上。
厄洛斯不满道:「不要把我和这种人类
的东西绑在一起,我……!」
话音未落,爱神已经原地起飞。
苏奈用出最大的力气,狠狠推了爱神殿下的后背一把!
他将翅膀收了起来,正好方便他搞偷袭!
苏奈笑容得意,然而两秒钟后他的笑意就凝固在了脸上。
风声忽至,厄洛斯突然生出翅膀,提着他升上半空!
「既然你想荡,我就帮你荡高一点。」爱神殿下不愧是热心的神。
「……殿下,我错了。」苏奈从心道。
挂在爱神殿下的臂弯间,苏奈双腿悬空,久违地感受到失重。
「殿下殿下,您要带我去哪儿呀?」
这个问题,在被扔到床上的时候得到了解答。
厄洛斯的意思很明显:让他乖乖睡觉。
苏奈从床上爬起来:「刚醒,睡不着。」
就算是午觉,也要等第二顿饭吃过以后再睡。
厄洛斯挑眉:「你自己看着办吧。」他不可能一整天都耗在水泽精灵身上。
有人正在向他祷告,他得去处理一下。
羽翼的扑打声响起,苏奈侧过耳朵倾听,不确定地唤道:「殿下?厄洛斯殿下?」
对方没有再回应他。
看来是走了……应该还会回来吧?
毕竟他现在体温失衡、眼睛还看不见,在他好转以前,厄洛斯应该会看顾着他点……他应该会的吧?
苏奈颓然地垂下头:他发觉自己对爱神殿下没有一点信心。
「纳西索斯?」塔丽过来询问他有什么需要。
苏奈正无聊,便央求她给他讲一讲有关俄刻阿诺斯的故事。
塔丽笑着答应了。
「传说这片土地在大洋的尽头,俄刻阿诺斯这个名字由大洋神延续而来,在它的下方就是冥界。」
下方的冥界,苏奈已经见识过啦,他想知道的是:「你应该是人类吧?还有人生活在俄刻阿诺斯这样的地方?啊……没有说这里不好的意思。」
塔丽习惯性地点头,双手在胸前比出虔诚的动作:「有的,尽管这片土地没有黎明、被永夜与风沙眷顾,但也因此与战争无缘。一群受战争波及的流民漂洋过海前来避难。
当他们快要饿死时,黑夜女神赐予了他们食物。为了答谢这份恩情,流民们为女神建立起神庙,也就是纳西索斯你现在所待的地方。」
「而我,就是流民的后裔。」
苏奈也点点头:「哦哦,那你们住在哪里呀?」
「大部分人都住在神庙附近,仁慈的女神帮助我们构建好了房屋。」
「倪克斯姐姐真好。」苏奈下意识感叹。
「……姐姐?」塔丽惊道。
姐姐——那不是厄洛斯殿下才能叫的吗?难道眼前的精灵和厄洛斯殿下……
「嗯嗯,倪克斯殿下允许我这么叫她,她也给我一种很亲切的感觉。」苏奈害羞道。
塔丽眼神复杂,对待苏奈的态度更加恭敬。
……
半夜,发生了与昨夜不同的情况:苏奈发起了高烧。
这场高烧来势汹汹,不仅仅是额头发烫那么简单——苏奈感觉自己的身体在燃烧!
外皮变成了一件火衣,原来热比冷还要恐怖。苏奈难受得在床上不断翻滚挣扎:「厄洛斯……」
他的声音几乎和羽翼扑蔌的声音同时落下。爱欲之神出现在床头,还未等他求助就将他揽进怀里。
冰冷的气息从神的躯体间散发,火衣上的火得以熄灭。苏奈奄奄一息地趴在神的肩头,声音染上了哭腔:「厄洛斯……殿下,我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好?」
厄洛斯:「会好
的。」
神也无法给出具体答案。
「呜呜呜可是我好难受。」
「你唤我的名。」
「什么?」
「那样我就会出现,治好你。」厄洛斯缓缓说道,「你唤我的名,就不会再难受。」
「你试一试。」
苏奈吸了吸鼻子,决定照他说的试一试:「……厄洛斯?」
「嗯。」
第一声的时候,还是有些难受。
「厄洛斯……」
第二声的时候,体温得到控制。
「厄洛斯。」
第三声的时候
,心灵得到安慰。
「厄洛斯……」
第四声、第五声只是单纯的想要呼唤你:
「厄洛斯?」
……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