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进食游戏(17)

蔺怀生敏锐察觉到了竹叶青温柔之下的淡淡哀伤。

尽管不明白为什么,但蔺怀生凑过去,轻轻地回吻。

“你别难过。”

“我已经在这个世界了。”

……

只有彼此的生活就像纷纷扬扬的雪天,是那么得安静而缓慢。

蔺怀生问过一次:“竹,我们不再继续走了吗?”

从蔺怀生醒来、被自己那双巨大又恐怖的骨翅吓了一跳之前他们就已经在赶路。后来蔺怀生学会了收翅膀,他们仍然没有停下,直到来到这个小镇。

可这个小镇没有什么特别,不繁华也不漂亮,它只是雪天里在工业蒸汽的笼罩下再普通不过的小镇了,实在不像他们生命旅程的终点。

竹叶青告诉他:“不走了。”

“雪下完之前,我们就在这里。”

于是,蔺怀生尝试开始把这间小房子当成他们两个人的家。雪停也成为他们之间心照不宣的约定,好像雪停了以后,他们才能开始畅想下一段未来。

大雪天里,除了必要的采买,他们不再出门,所有的时间都完全腻在一起。那么很多事情自然而然地发生。

看起来温柔而克制的男人,对于某方面的热衷时常让蔺怀生觉得他是不是有瘾。这可比自己的肌肤饥渴症听起来更难以启齿,蔺怀生心想,但身体的涌热和对方的体温一同包裹着他,于是他改了说辞,性瘾和皮肤饥渴听起来天造地设,更适合狼狈为奸。

蔺怀生趴在床背上,他看到了结着冰霜的窗子,也看到了模糊的街景。但片刻后,他就无暇去分辨到底有几个路灯,它们从几个晃成了十几个,而罪魁祸首就在蔺怀生的身后。

竹叶青的手掌,从蔺怀生的肩头,一直抚摸到他抓在床背沿的手指。蔺怀生最近才知道,男人的这个名字除了是一种酒,更是一种毒蛇。

“……你为什么要取这个名字?”

竹叶青讶异:“你现在还能想这件事吗?”

然后,他似乎是笑了一声。

但也不是愉快的,非要形容,或许是气极而笑。

如男人所说的,之后蔺怀生再也无暇分心想别的了。

外面的风雪吹刮在厚玻璃窗上,而内侧也不断有氤氲的白气,屋外和屋里都有不停的声响。

蔺怀生向后仰头,失神地看着窗外不知何时亮起的路灯。而他的手上,毒蛇也强势地分开了他的五指,在他的指缝中筑巢。

不知多久以后,男人好好回答了蔺怀生不知多久以前的问题,伴随潮气的吻,也伴随湿漉漉的爱情。

“是你。”

“是你为我取的名字。”

在这个世界,在“竹叶青”之前,这个人类男性当然有他本来的姓名。可那对于他来说并不重要,只是这个世界构建时的细枝末节,蔺怀生,才是他从这个世界睁眼的意义。

……

之后的很多天都类似那一天,狭小的居民房变成他们的爱巢,而他们,好像就是这大雪天里很平凡的一对爱侣。

蔺怀生的耳边依然时常伴有幻听,但他忍耐久了也习惯。毕竟他是一个已经活了很久的血族,说不定上了年纪的老古董就有这样那样的毛病呢?别人是债多不压身,蔺怀生则是病多不压身,何况告诉竹叶青,也只是白白让对方担忧。

这一次,蔺怀生又睡了很久,久到他醒来,发现屋子里只有他一个人,竹叶青不在他的身边。

蔺怀生慢吞吞地坐起来,而窗外依然是一成不变的扬扬大雪。

他并未觉得无聊也不感到厌烦,但似乎他的身体里住着一个不安分的灵魂,更渴望能够经历外面世界的精彩纷呈。

或许等竹叶青回来,他提一提出去玩的事?

毕竟血族又不怕冷。

蔺怀生的脚才踩在地面,他的眼前却突然黑了。无数黑色噪点出现在他的眼前,脑袋里的声音更吵得他头痛欲裂,滋啦,滋啦,不知道是什么鬼东西在作祟。

蔺怀生睁眼露出猩红的血眸,他狂躁地伸出手,已经异化的漆黑尖锐指甲顿时把老旧的木地板划出了非常深的四道裂痕。

这之后,蔺怀生脑海中的声音突然地消失。

他在地上缓了一会,而这时门开了,竹叶青冒着风雪正好从外头回来。

男人被蔺怀生呆呆坐在地上的模样吓到了,不顾扫去自己肩上的雪花就向蔺怀生来,而大门更是敞开忘了关。

“怎么坐在这?”

近了,竹叶青还看到蔺怀生未消的血眸,心中更满满担忧,他甚至憎恶起了刚才出门的那个自己。

蔺怀生看了他两眼,慢吞吞回答:“我没力气。”

“好像是饿过头了。”

配上他的血眸,仔细推敲也毫不奇怪。

紧张的气氛瞬间消散,竹叶青哭笑不得,也有无限的心疼,他立刻划开自己的手掌。蔺怀生却摆起他的娇纵。

“我不想在地板上,冷冰冰的,硌得慌。”

竹叶青哪里有不肯答应他的。

两个人好像难以从床上分离,蔺怀生才下床没多久就又要回去,床成为禁锢他们的咒语,可这一次是蔺怀生自己的选择。

他被竹叶青领着往回走的时候,脚自然地勾过地上的地毯,遮住了那几道很深的爪痕。

等蔺怀生喝完血,他捧着竹叶青的掌心有一下没一下地舔舐着,替他愈合伤口,然后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落在竹叶青肩头的白雪化了,他们的床铺全遭殃了。

“你怎么不拍拍身上的雪再进来?”

竹叶青反问:“那该怪谁让我一进门就吓了一跳?”

这时,他们又迟迟感受到吹刮进屋子里的凛冽寒风,一齐看向仍没关的屋门。蔺怀生推了竹叶青一把,催促他去。

“好冷。”

竹叶青有时候也觉得,不是他得到了一个娇纵的蔺怀生,而是他养出了一个娇纵的蔺怀生。一个全新的、不属于从前任何一个“祂”的分体、而只属于他的蔺怀生。那么无论蔺怀生怎么支使他,竹叶青都心甘情愿。

就像现在,他们心知肚明,血族并不怕冷。

如果非要有谁畏惧寒冷,那也是人类身体的竹叶青。

见竹叶青关好了门回来,蔺怀生感叹道:“外面的风雪怎么会这么大。”

竹叶青竟然附和了一句颇为奇怪的话。

“也许有人在发脾气吧。”

见蔺怀生露出困惑的神情,竹叶青笑了笑,回到蔺怀生的身边坐下。

“就像生生,饿肚子到会坐在地上生闷气。

蔺怀生心想,他当初怎么会觉得竹叶青是一个非常温柔的人呢。

偏偏男人还不知道适可而止,在这个话题上继续调侃蔺怀生,他笑得眼睛都弯了,询问道:“生生还要再喝血吗?”

蔺怀生狠狠摇了两下头。

但他忽然想起什么,又转回来,仔细端详竹叶青的脸:“你每天这样喂我喝血,没关系吗?”

这绝不是一个人类所能承受的频率,如果竹叶青是他的血奴,那他这个血族也太寒酸;但竹叶青是他的伴侣,蔺怀生更不可能让竹叶青因为自己受伤。

“不如我……”

“不行!”

这好像是第一次竹叶青用如此强烈的言辞。

他竟然因为这件事生气了。

看到蔺怀生因为他而噤住声,竹叶青的态度又马上软化。他抱住蔺怀生,但他可能没意识到自己把人抱得痛了。

男人怔怔看着窗子外头的世界,而怀里抱着他的全世界。

“那些人类的血很可能又腥又臭,你就算勉强自己咬破了他们的喉咙,也根本咽不下一口。你从来就没在这方面受过苦,我也不允许你现在受这种委屈。”

否则他这具身体一管管、一年年地注射药物改变血液的意义在哪里。

没听到蔺怀生的声音,竹叶青知道他已经让蔺怀生有所动摇,他乘胜追击,口气放得更轻、更柔,不断说服蔺怀生不要让他连这一点唯一都失去。

“生生,相信我,我真的没事。”

蔺怀生犹豫地看着竹叶青,最后还是同意了。

“好吧……”

他澄亮的眼睛波光粼粼。

“但你如果骗我,我就去咬别人了。”

听蔺怀生说着狠话,竹叶青却松了一口气地笑了。

“让我抱抱你。”

这是这个男人后怕之余撒娇的方式,并且不依不饶,他现在就要得到蔺怀生的这份安慰。

“你身上好脏,而且我们的床都被你弄脏了!”

竹叶青直接上手,然后回应得很不走心。

“已经没有多余的床单换了吗。”

“……”

“没事,不能睡床,我就抱着生生。”

最后两个人确实没从柜子里翻出还能用的床上用品,最后只好将就地睡在干净的另外半侧。

月色照窗,竹叶青小心地背对着床,拿出大衣口袋里新的一支针管,再次注射,给自己的血液强化味道。

而床上,蔺怀生也静静睁开了眼。

他的耳朵、脑中又开始响起滋啦、滋啦的声音,它好像要活活锯开蔺怀生的脑子,而这一次,蔺怀生一声不吭地忍耐住了。后来他慢慢听清,那些声音好像是电流的声音,又好像是敲击密码的声音,总而言之,蔺怀生终于听清了这个一直存在于他身体里的声音。

【玩家蔺怀生。】

【训导者751,竭诚为你服务。】

……

好像是在蔺怀生提过一次血液的事后,竹叶青频繁地外出。

他必须确保他的血液始终能够吸引蔺怀生,为此他需要大量的、最好是源源不断的针剂。

他甚至放弃了以往单线联系的方式,而直接找上了血猎在这个地方的分部,但这一次对方拒绝了他。

那人说道:“你看看你现在做的是些什么事?我们的目标是这一次的血族大会!可你,带着那个出了名没用的血族躲到了这个地方。”

“他只是你刺探敌情的中介,不是你真的爱人……”

竹叶青杀了他,摧毁了分部据点,也拿到了他需要的药剂。

那个人对蔺怀生的口出不逊让竹叶青十分生气。祂怎么能设计出这样的角色?哪怕是为了副本更加真实。

但如果是竹叶青来,他想他一定会剔除掉所有对蔺怀生不友好的部分。只要够花心思,完全可以做到的……

回程的路上,竹叶青的手护着他鼓鼓囊囊的口袋,而夜晚街道上藏着不少的老鼠,他们走投无路流浪在外头,此刻窃窃地盯着竹叶青如同装着宝贝的口袋。

好几个流浪汉配合地扑出来,想要将竹叶青拿下。竹叶青同样很冷酷地处理了他们。

而这些多花的功夫,竹叶青知道通通不过是祂为难人的拙劣手段罢了。

祂一直知道,也一直在看着他们,所以越来越愤怒,希望他这个分体消失。

但竹叶青不会畏惧。

对于爱人的渴望,让即使同一个灵魂也会逞凶斗恶。每一片意识的最大意义,难道不是为了赢得爱人的垂青?

所以哪怕他不择手段也没有关系。

竹叶青回到了家。

当他推开门发现蔺怀生醒着后,他有瞬间的怔愣和不自然,但男人很快就调适好了状态。竹叶青关上门,又把大衣挂在入口的衣架上,像一个晚归的丈夫,对还在等待他的爱人温柔地关切。

“是睡醒了,还是一直在等我?”

直到竹叶青发现,他的生生难得沉默得太久。

是生气了吗。

竹叶青飞快想着解释和哄人的说辞,当他抬起头后,却正迎蔺怀生平淡中无比冷漠的眼睛。

他没有生气。

他的眼睛还是黑色的。

但他变得让竹叶青害怕。

蔺怀生说:“谁给你的胆子,把一个血族囚禁在这里。”

竹叶青哑口:“生生……”

“你是什么人,也配这样喊我。”

他还让竹叶青难过。

站在门边的男人整个人逐渐而剧烈地颤抖起来。

他忽然想起,之前蔺怀生总是因为自己丢了记忆而惴惴不安,害怕自己以后还会发生类似的情况。那时候竹叶青安慰之余,不免心里好笑。因为他知道蔺怀生失忆的真相,只是因为极度狂化所导致,而他不会让这类情况再次发生。

但现在,蔺怀生在又一次醒来后,却不记得他了。

这是他的报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