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出嫁(12)

西靖王府的事已过去六年。这六年端阳郡主蔺其姝始终都在净慈庵中,未出一步。净慈庵于京郊外,不过百里,但这六年百里,让蔺家姐弟二人最终阴阳两隔。

蔺其姝身上到底有什么秘密,致使她哪怕远离京城浮华六年,一旦回来仍然香消玉殒。西靖王府已作往事,要了解蔺其姝、了解事件的真相,还须去一趟净慈庵。

而晏鄢作为蔺其姝这六年间陪伴的影子,蔺怀生也要把她一并带上。

闻人樾是后来才知道蔺怀生还藏着这点小心思。这是先斩后奏了。男人几乎气笑,他伸出手,对蔺怀生招了招。

蔺怀生看着闻人樾有意包扎得惨烈的手,警惕如兔,一双眼直直瞪他:“怎么了。”

打从心底,蔺怀生也格外不喜欢闻人樾的这动作,仿佛他是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宠物。现在蔺怀生不愿意受他管着了。

闻人樾从榻子上直起身,长发如瀑。他小憩了片刻,而躲在府里,则同样是为蔺怀生的计划推波助澜。

男人不穿官服不戴冠,身上宦海沉浮的城府如做烟消,此刻的闻人樾如一个谪仙人,仙人招手唤他过去,叫小郡主看得有些怔了。但这世上到底没人能做谪仙,天公总要戏谑留一道缺憾,留在闻人樾身上的,或许是他睚眦必报的秉性吧。小郡主心中这样想,步子挪着,看似听话,实际又真没过去。

“生生……敢做不敢当,这时候知道怕了?”

闻人樾含笑说着,但与毒蛇吐信无异。

蔺怀生反正不动,不听劝。他就是不肯过去,也就是要去净慈庵。

而闻人樾不能陪他。闻人樾拥有人人羡艳的权势,但权势把他困在朝堂,潜蛟卧潭亦如此。那他豢养的小郡主呢,是饮露枕风终究留不住的么,闻人樾压住心中的阴鸷。

“生生,你莫不是找借口要离开我吧。”

他笑着凝视蔺怀生,不放过蔺怀生一丝一毫的神态变化。

蔺怀生在心里骂闻人樾,总是这样好端端地突然犯疯,没有人能在他身边待下去。可他这样反复无常,喜怒又都系在蔺怀生身上,没由来的,蔺怀生第一次觉得雀跃,原来掌控别人的滋味是这样的。闻人把他变坏了。可坏在闻人身上,和他相互折磨也不牵连别人,菩萨应也会原谅吧?

蔺怀生故意沉默着,拿出他那副不爱理睬人的模样,虽是装的,但谁能受得了。闻人樾下榻,几步来到蔺怀生跟前。蔺怀生凛着眼看他,明月分明还未挂在天上,倒先出现在闻人樾眼前。闻人樾一弯腰,把人间的月亮拥入怀中。

“啊——!”

他抱人的姿势可不君子,手臂从蔺怀生的腿弯穿过,把人举着抱。小郡主这会比闻人樾高出足足一个脑袋,弥补了平日里对身高的憾恨,只是高得太快,吓坏了他,双手双脚都缠紧了闻人樾。妆花裙子掀了裙头,又层叠如峦地在闻人樾的腰间铺陈而开。香风交缠,本就是有意调的同源香,自然更旖旎相配。

两人摔进榻里,蔺怀生还心悸着,因怕摔下去,直到这会双腿都死死绞着闻人樾的腰。小郡主脸上有了潮粉,叫人看得心中撩动,闻人樾俯身去吻,两人太贴近,青丝缠一榻,一点温柔香拂过蔺怀生脸庞,似他又不是他的气息,蔺怀生惊然回神,慌张把腿并起,不敢叫闻人樾察觉不对。可脚腕被他捉住,绣鞋未脱,仍有罗袜,闻人樾的手如同镣铐一样,紧紧地拴在蔺怀生的脚腕上。。

“生生,别离开我。”

他说示弱的话,眉眼也顺从,但那深邃黑沉的目光却叫蔺怀生心惊。

蔺怀生情急之下一脚朝闻人樾蹬去,但他哪里是闻人的对手,叫人轻轻松松捉住了。闻人樾自从在蔺怀生面前剥下他作伪的皮囊后,好像无惧在蔺怀生面前露出任何样子,他丢了世间的一切礼数,做最随心的放纵。他甚至隔着罗袜,亲了一口蔺怀生的脚背。

“生生好紧张啊。”

“可我们明明总要做夫妻的。”

蔺怀生又羞又臊,几欲昏眩,但他知道不能在闻人樾面前示弱,与虎谋皮,容不得一点闪失。

蔺怀生扭着脚腕,挣脱了闻人樾的手,他又踹第二回,却是轻的,蹬在闻人樾的胸膛,在锦衣上留下轻轻一点污迹。

他俏生生地斥道。

“我是生气!”

“气你不分缘由就冤枉我。”

小郡主眼波流转,控诉道。

“你不信我。”

闻人樾就没了一点办法,不占一点理,心甘情愿进着并不高明的圈套。他坐起来,也把蔺怀生抱起来,闻人樾把一切冷的硬的从胸腔里掏出来,徒留一颗温热的心房,他妄图把蔺怀生装进这里,蔺怀生就在此拿刀绞肉。

“你知道我最想要什么。若是这一件事都不肯答应,我才会真的从你身边跑开。

“我会去找别人,总归有人肯帮。”

闻人樾不笑了。他注视着蔺怀生,蔺怀生心若擂鼓,但不服输地直视回去。半晌,闻人樾才勾起唇:“生生学得很快啊……”

无外乎是讽刺的话,蔺怀生充耳不闻,他只要能赢闻人樾就够了。

他放开一切,试着去驯服这条疯狗,拿出对方最感兴趣的筹码,再给一把甜枣。蔺怀生凑过去,吻了吻闻人樾的唇,他笑容是精心雕琢的乖巧,又适当露出引人征服的挑衅。

蔺怀生扬起脸。

“我也知道阿樾想要什么。”

“等一切结束,世上从此没有西靖王府的蔺怀生,只有你的生生。”

“姐姐不能为我们证婚,但我们一样可以做夫妻。”

“对不对?”

……

车辙杳杳,蔺怀生他们翌日一早就走,如今已是晌午,出了京城已有许久。

闻人樾到底同意了。他被蔺怀生那点粗糙的美人计撩拨得死死的,自身又极自负,他拨了十来名武艺高强的侍卫给蔺怀生,又有蔺怀生用得惯的婆子婢女随行,因要过夜,连褥子都装好带着,两辆大马车一前一后驶着,左右是高头大马的俊侍卫,排场是极夸张呢。

而晏鄢呢,因蔺怀生叫她乘自己的车一道去,连行囊也不好意思多带,身边也只有一个丫鬟,比她还要怯懦,两个姑娘挤着,只敢占蔺怀生马车里的一点位置。

蔺怀生本意并不想折腾对方,但晏鄢始终拘谨着,以蔺怀生的性子,劝过一次后就不再多言。

早起加之舟车劳顿,蔺怀生闭着眼,似在小憩,但见他眉宇始终不减愁皱,叫人明白他并不好睡。车里无人说话,蔺怀生身边的人,对晏鄢尽了礼数,但全不热络。蔺怀生不理睬晏鄢时,她们也都不当角落里有人。

晏鄢自始至终都在观察蔺怀生。他被众星拱月着,就是这会休息,羽枕与轻衣都簇拥护着他,真是叫人无比羡慕。

晏鄢轻声道:“不如我给姑娘讲讲静娴姐姐的事?”

蔺怀生睁开眼睛看他,乌黑眸子盯着晏鄢的脸。晏鄢向他乖顺讨好地笑,心里却雀跃地期待蔺怀生同意,等到终于得到蔺怀生的颔首时,晏鄢压下欣喜,开始向蔺怀生讲述。

“几位师父都说静娴姐姐很有佛缘,悟得透,我便问她‘姐姐怎会皈依佛门?’她就告诉我,这是她一生都悟不透的事了。”

从晏鄢这个外人的角度口述,这好像只是一件与论法有关的趣事,可蔺怀生与蔺其姝血脉相连,自知其中无限酸楚。而晏鄢就正把这些“趣事”一点点揉碎了,讲给蔺怀生听。

“还有,姐姐她每日必抄佛经,几年下来,厚厚一摞,我开玩笑与她说,比她统共的衣裳都要高,她却一张未丢,估计都还在她的屋子里。”

这些细枝末节的相处小事,如今却成了蔺怀生不可得的奢望,它们堆攒在另一个人稀松平常的口吻里,让没有拥有的人逐渐萌生嫉妒。

晏鄢笑了。

“后来我知道,其实姐姐哪里只是在抄佛经呢,她在写信呢,写了许多封……”她的神情柔软,“都是给你的啊。”

蔺怀生却如遭重击,他双眼睁大,白着脸,不可置信。

“不……”

不可能。

晏鄢赶在那些婆子和婢女之前,担忧地依偎上来,她占据了蔺怀生身边的位置,现在是把蔺怀生困在角落,旁人谁也碰不到他。

“怎么了蔺姑娘?”

“莫非你从未收到过信?可我确确实实见到姐姐给你写了。”

顷刻间,蔺怀生明白事情始末,能这么做的不会再有别人。闻人樾……蔺怀生牙关紧咬,硬生生在人前忍下憎恨。

晏鄢搂着他,仿佛和他感同身受,他的安慰公然又悄声,在一众闻人府的下人面前,钻进蔺怀生耳朵。

“蔺姑娘,我昨天其实看到了……”

“闻人宰辅私下竟会那样对你吗?”

晏鄢轻拍蔺怀生的背,像哄一个孩子,她沉迷于对蔺怀生的照顾,纵使蔺怀生根本不需要这般无用的安慰,可晏鄢的力气很大,蔺怀生只能被迫倚在她的肩头。

就这姿势,晏鄢把蔺怀生还未消的脖颈淤痕尽数遮挡。

“世间男子都非良人。”

“你姐姐要是知道了,该有多难过?生生。”

晏鄢哄道。

“闻人樾还有哪里对你不好?”

“你告诉我,我帮你想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