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人别别扭扭地看完了医生拿完了药。从医院出来,天已经擦黑了。
听完他们的经历,老熟人竹中医生友情提供了饭团。香椎机械地嚼着,只觉得上下的眼皮快黏到一起了。
身旁,松田也是一个哈欠接一个哈欠。
“回家吗?”
香椎点点头。两人也还是打了一辆车的,因为松田说先送香椎回住处,再拐去他自己的家。
车一路开到楼下,停在那里。香椎开了门,回身要道别,看见松田困得蜷在椅子上,头一点一点。
他估算了一下再绕回松田住处的时间,心里有些不忍,扶在车门上的手便关不下去了。
松田等了几秒,抬头看他还站在车门处顿着,面露疑惑。
“……都到楼下了,要不要上去喝杯茶?”
很正常的客套话,香椎却说得有点面上发烧。
刚刚在医院,他趁空隙给手机充上电,才看到琴酒打过来的几个未接来电——那会儿他正被捆在雕塑上,能接到就怪了。
但是琴酒当然不会体谅他,最后发过来的留言字里行间都是冰冷的怒意。香椎挑挑拣拣地从那堆嘲讽与斥责里提取出核心大意:
组织里有头有脸的几个(指琴酒和苦艾酒)最近去外地出差;他留在东京不要松懈记得勤学苦练杀人越货;盯紧波本和莱伊;等他回来要干票大的。
……差不多是这个意思吧。
总之,琴酒这会儿不在米花町,当然也不会从他的小租屋里突然冒出来。那么只要进门后注意一下有没有什么黑衣组织遗留的土特产,带松田回家,好像也没什么问题。
他考虑了这么一圈,心里越发觉得可行。
松田似乎困得有些糊涂了,呆了几秒,才握住香椎拉他下车的手。
“那就,打扰了?”
他随着香椎走到楼下,抬头看这幢建筑。他记得刚认识香椎的时候,也是在这个地方冒出了对这个人的好奇。
——现在他是被邀请的一方了。
于是他脚步轻快地跟着香椎走了进去。
或许是他表情过于得意,香椎怎么看怎么觉得自己被涮了。
他按下电梯,叹着气,埋怨道:“其实前辈不用这样麻烦送我回来了。我又不是小孩子。”
“谁让我不止是你的前辈呢!”
24个小时几乎没歇一下的松田比香椎还困得厉害,说着话就伸出胳膊半挂到香椎身上,像条懒狗一样被拖着出了电梯。
“我还是你——嘶!”
香椎狠狠地踩了他一脚。
黑暗的楼道里,感应灯随着他俩乱七八糟的脚步声次第亮起。
“前辈,慎言!”
香椎按下指纹,板着脸一本正经地教训松田。
“干什么!”松田十分不满地左右看看,“这有什么不能说的吗?还是你家里有……谁……”
随着门打开,松田的后半截话卡回了嗓子。
门内,灯都亮着,降谷零像个熟客那样坐在沙发中央,见了鬼似的看着他俩。
他甚至还给自己泡了杯茶。
场面很是诡异。零在打量关系亲密的百利和松田;松田的视线在零和香椎之间百思不得其解地游移;香椎,香椎看着波本头顶上出现的那排【红·日本公安·降谷零】,反应过来这是自己人,而且是松田的朋友。
于是他看向松田和波本。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降谷零抽了抽嘴角,随即看到百利面无表情,啪得打在松田半搂着他的手臂上,松田吃痛之下不情不愿地放开了。
沉默维持了十秒左右。零越来越紧张,就要拔枪了,这时百利先开了口。
“好,大家都是熟人。我去洗澡。你们有什么话就先说着吧。”
他露出[我累死了什么都不想讲]的表情,扫视一眼屋内,似乎在确认是不是还有别人,一边把松田拖进玄关,往沙发这边推,自己则换了双鞋子就往浴室走。
“等、等等,我们有什么话……”
松田茫然地和零对了个眼神,还是诚实地问出最想问的那个问题:“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他当然是专门来再次确认百利的立场的。
……好像现在也不用确认了。
虽然,虽然他的假身份也是和松田有过接触的,但百利这个语气,很肯定他跟松田很熟。
难道是松田告诉他了吗?他们的同事关系好到这个地步了?
降谷零在心里第一时间划掉了这个想法。他相信这个朋友,虽然他们老是吵架。
或者这一切又是酒厂什么诡计多端的陷阱?
他正斟酌着,该称呼老友为“松田警官”还是“松田”,就看到百利从浴室探了个脑袋出来,警告地看着他:“不该说的别告诉他,波本!”
好的。不管松田有没有给百利透露什么,百利已经把他的代号透露给松田了。
果然,松田挑着眉看他:“波本?”
“一些内部称呼。”零耸耸肩,“那位香椎警官是Baileys。”
他迟疑了两秒,压低声音问道:“抱歉,我想先确认一下,松田,你知道他的身份吗?我是指……”
松田撑着下巴,点头:“如果你是说他在那个所谓[组织]里的事,我知道。”
“那,你知道Hiro的事吗?”降谷零皱起眉头,打算给朋友好好科普一下这瓶酒的不稳定性。
谁知松田还是点头:“我知道。我在那辆列车上,也确认了他没有下手。”他觉得这个描述不准确,“或者说,他伪造了景光的死亡。”
他把车上的一切原原本本、事无巨细地告知了降谷零。
零听完,在那里无言地纠结了半天,反问道:“可是,我还是不明白。他为什么会帮我们?”
松田矜持而谦虚地回答:“或许是为了正义。”
零露出你在逗我的表情。他有点恼了,声音压得更低,带着火气:“别开玩笑!松田,这是生死攸关的事情。”
松田还是很平静:“他救过许多人,为此也许多次和死亡擦肩而过。如果说这其中有‘心中的正义’之外的因素,那可能……”
他想了想,在零期待的目光中,还是告诉对方:“反正,我相信他。至于别的,你要不等会儿自己问问他吧。
“或者,反过来说,你有什么他真的做了恶行的例子?”
降谷零在脑海里搜刮了一番,不得不承认,好像确实没有。
百利这个人,一直表现得颇为暧昧。第一次出任务时候,他还帮他和景光善后了。而那场任务杀的是一个该死的家伙。
后面那场雪夜葬礼,救了松田的,也是他吧?
再加上这次几乎是在琴酒眼皮底下费了这么大劲儿让景光假死。
零总觉得自己还是漏了什么。真的只是因为心怀正义吗?百利,就没有什么别的目的?
这时,他听见松田开始问他了:“零,你知道,这个组织里,有谁会体罚香椎吗?是不是一个叫莱伊的家伙?”
“莱伊?”零不知道话题怎么扯到这里的,“不,不是他,应该是,G……”
浴室的门被唰得拉开。
“看来该说的都说完了。”香椎用毛巾擦着头发,穿着睡衣出来,斩钉截铁地打断了他们的对话。
“是谁?你不想让我知道?”松田反应过来这就是所谓“不该说的”那部分。
“……等会儿再告诉你。”
香椎从柜子里翻出新的毛巾和自己宽松一些的衣物——都是新的——递给松田,把他往浴室那边推。
松田还想再问,就见香椎温和地警告他:“或者前辈您想喝杯茶就走,也随便。”
于是他闭上嘴,接过了东西进了浴室。
不知为何,降谷零觉得自己十分的多余。明明也就二三十平的客厅,怎么他就像和那两个人隔了一个世界。
而百利酒把松田塞进浴室,一回头看到他,就跟换了张脸一样,脸上就写着“你怎么还在这里?”
这时,松田也从浴室里探出了头。他也看向零。
“Zero!不该说的事别多嘴!”
松田指了指自己的牙。
降谷零的心里是有一些猜测的,但他并不肯定。
百利倒是很干脆。他坐到了松田刚刚坐着的那个位置,直白地对他说道:“安室,或者说降谷先生,您这样突然出现在我家里,会让我的男朋友产生误会。”
零正喝着茶,一口差点喷出来。
但他到底不是初出茅庐的警校毕业生了。他稳住脸上的神色,顺着这股有点熟悉的感觉,试探道:“鹤见小姐?”
百利坦然地回看他,默认了。
零终于串起了各种零碎的线索。他欲言又止,止言又欲。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百利不等他开口,飞快地说着,“你们的身份我是偶然得知的,其他人并不知情。我想脱离组织,所以希望从警察这里获得帮助。”
零审视着他:“可是你在组织里的身份并不低,为什么要脱离组织?”
百利眨了眨眼:“因为我想做个好人?”
他知道这很难说服对方,便换了个实际高效的谈法:“我可以告诉你诸伏先生现在在哪里。”
这是死穴。零慢慢直起上身。
“……所以,你的目的是要我们协助你脱离组织,你给出的条件是诸伏景光,是吗?”
香椎思考了一下,斟酌道:“或许,我想和黑田先生亲自谈一谈。请代我去问问他。”
话说到了这里,降谷零意识到,香椎柊吾掌握的东西比自己想象得更多,如果他怀有恶意,他没有理由活到现在。
关于他,确实需要黑田兵卫这个上司来作出评判。
总之,这些都不是坏消息。
零放下茶杯,抛出了最后一个问题:
“这些事,和松田有关吗?”
他看见百利喝茶的动作顿了顿,再看他的时候,神色非常的难言。
“松田前辈?”
百利的脸上苦恼中透着一丝得意。
“他也是我的目的之一哦!”
松田送零出门时,总觉得对方脸色古怪。
“……那个人的代号是G。”零在门口小声地告诉他,“他偶尔会到这儿等Baileys。我是追踪着他发现这里的。”
松田沉下了脸。
“那是一个非常危险和敏锐的男人。”
除此之外,零也不愿意对他说更多的东西。
松田看着他走到电梯口,又回过身,犹豫地发问:“他,我是指Baileys,现在的外表就是他真实的样子了。你知道这件事的吧?”
松田一下就笑了:“我知道啊。这有什么问题吗?”
降谷零耸耸肩,脸上神色也跟着轻松起来。
离开这栋楼的时候,他的步伐几乎是这段时间前所未有的轻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