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是静冈县郊区的一处筹备中的水岸乐园,按照计划,将于暑期正式对外开放。相关广告目前已经在投放了。
作为一个著名的旅游城市,海滨并不是此处最引人注目的卖点。因此,开发商别出心裁地想了个刺激的新点子——引入大批量的凶猛鲨鱼。
出于经济和保护法考量,项目负责人遗憾地放弃了噬人鲨,以体貌与习性相似的灰鲭鲨作为替代。
这一批生猛活泼的海洋生物已经提前入驻了园区内的水域。员工每日都会在固定的时间从水底通道运送肉食,今日也不例外。
外面在下雨,不过这影响不到全程都在室内的投喂工作。姓宫崎的员工看了眼时间,捱到了这分钟最后一秒才在同事的催促声里不舍地暂停了电脑屏幕上的惊悚片,起身去开小拖车。
还没开始招待客人,水底通道一片昏暗。好在他已经非常熟悉这条路了。他握着方向盘,默数着路过的等距小路灯。
四、五…八……
这条路上共有二十二个,数完,今天的工作就做完一半了。
微弱的灯光被荡漾着的水波折射在玻璃墙壁上,昏暗静谧的过道内除了小车偶尔一突一突的引擎声,就是环绕着的水波、气泡的声响。偶尔会有巨大的黑影迅速地贴近又游远,它们中的某些会好奇地撞击玻璃,但透明的墙壁非常结实,他无须担心。
宫崎这么想着,脑海里毫无波澜地回忆着刚刚电影里,人体被海洋中的猎手狠狠撕成适口的条状的画面。
嗯,午餐希望吃到牛排……
他正想到这里,车转过一个弯角,车灯穿透玻璃,在深青色的海水中打出一道远光。
忽然,他愣了一下,不确定刚刚是不是看到了什么奇怪的东西。
车被刹住,他关掉车灯,往后倒了几步,抬头看第十五个路灯旁的这片水域。
跟着他就呼吸一窒。
暗沉沉的水波之中,数头鲨鱼正躁动地聚集、争抢着。血液在水中像烟一样弥散开来,一片片的紫红色让鲨鱼们的动作更加疯狂。
那是一个男人。宫崎眼睁睁地看着那张双眼紧闭的、还算年轻英俊的脸从面前一晃而过,撞到了玻璃壁上发出闷响,跟着又被拽开。
他不敢再看了。花了大概三秒,他发现自己瘫软在离墙壁最远的地上。他颤抖着从怀里掏出对讲机,又花了一阵子来找自己的声带和舌头。
“紧、紧急情况!有人掉在鲨鱼池里了——”
他一边说,一边连滚带爬地回到车上,头也不回地往回开。
通道内恢复了静谧和昏暗。过了几秒,一个大学年纪的男生从拐角的路灯后站起身,静静地升了个懒腰。
水域里的惊悚画面在他起身的一瞬间,像被关掉的投影一样消失了。
男生也同样拿出了通讯设备。
“太宰前辈?我这里的任务完成了。”他有点忐忑,“那家伙应该是相信了吧。”
从此处往上,水面的上方,太宰治嗯嗯地应和了两句,抬脚把早就准备好的尸体踢进了水中。
他挂掉通讯器,不无羡慕地盯着水面掀起的迷你漩涡。
“被鲨鱼吃掉哇……”他露出一个又觉得恶心又觉得心动的表情,“仔细想想,似乎也是不错的死法。”
马上就会有人过来。他没有耽误太多时间,拉动小艇上的引擎。越来越接近的岸上,同属于武装侦探社的与谢野晶子正抱臂而立。
太宰治看着她身侧那个从地上爬起的身影,以及对方满脸的狐疑和茫然,愉悦而活泼地吹了个口哨。
半个小时后。
安静的游乐园里热闹了起来。警车、救护车匆匆赶到,救援人员披着雨衣,在大雨中拉起了亮黄色的警戒线。
“监控呢?什么?没开吗?——”
“报告!这边捞到了一块组织,可以确定为人的手指!”
“…我这里是半条腿…呕……”
一片手忙脚乱之中,事件的第一目击者惊魂甫定,正在不远处的临时设施内接收询问。
“总、总之,事情就是这个样子……”
员工满脸都是不想再回忆的神情,降谷零却像没有看见一样。他瞥了眼对方胸口的铭牌,再次恳切地问道:“那宫崎先生,事情发生时,您是否观察到了受害者的生命迹象呢?”
“不,不知道。”宫崎茫然地摇头,“那个男的,黑头发,眼睛没睁开…好像,好像脑门上有个洞……”
这几句话他颠来倒去说了许多遍。降谷零听着,一颗心越发地往下沉。
他深吸一口气,换了个问法。
他从手机上调取了几张图片,放到宫崎的面前。
“这几张是最近失踪人员的照片,请问您有什么眼熟的吗?”
宫崎呆呆了眨了眨眼,接着像被打了一样跳起来。
“!快!快拿走!”
他抗拒地摇着头,一只手捂着眼睛,另一只手抖着指在其中一个照片上。
“就、就是这个人!就是他!!我不要再想起来了啊啊啊!”
降谷零脸上最后一丝笑容也消失了。
他收起手机,从牙缝里挤出一句感谢,便一言不发地转身出了房间。
Hiro……
他站在屋檐下,对着茫茫雨帘,心里念了几遍好友的名字,只觉得眼眶热且酸涩,左臂上的伤痕隐隐作痛。
他闭了闭眼,定住神,趁引起别人注意之前,抬脚往另一边走去。
鲨鱼们的午餐残渣被细致地装在透明的袋子里,这会儿还没人顾得上整理,东一块西一块地摆在桌面上。
降谷零向门口的人出示了一下伪造的证件,就对着屋内一桌面的东西发起了呆。
他是被苦艾酒突然通知了这件事的。实际上,琴酒的原命令是让更擅长变装的苦艾酒过来确认苏格兰的死亡。他以“想要复仇”(景光逃离之前给了他一枪)为由,说服本就不想多跑一趟的苦艾酒把这个工作让给了自己。
而琴酒听完了莱伊的报告,似乎也暂时打消了对自己的怀疑,对于苦艾酒的懒散不置可否。
所以,现在他就站在了这里,零距离地直面着这血淋淋的事实。
……别露馅。
他对自己这么说着,面无表情地上前,检阅起一袋一袋湿漉漉的东西。
被捞上来的组织有大有小,他略过了实在看不出是什么的那些,尽量挑还残存着形状的看。
当然,也是最让人反胃和恐惧的那些。
但是那又如何呢?如果这真的是Hiro,是他多年交付后背的挚友,他们共同走过了那么多日子,他的每一根头发丝他都非常熟悉。
非常、熟悉,绝不会错认。
-
赤井秀一坐在驾驶位上,夹着烟,却碍于关着车窗没有点燃,一双眼正盯着十字路口。
他们当然来不及立刻赶到现场。向琴酒汇报了情况后,对方把他和百利劈头盖脸地教训了一顿。
之后苦艾酒发消息说波本会过来接手扫尾工作。于是他们就找了个离得近的路口,安闲地等在了这里。
雨忽大忽小地下着,雨刷在窗户上一会儿晃一下。赤井很擅长也习惯了等待,倒是百利窝在后车座上,没一会儿就点起了脑袋,整个人都快滑进他那宽大的卫衣里了。
照赤井来说,他完全可以躺下去睡一会儿。可百利的手机几乎每隔一分钟就响一次。他也不接,屏幕亮了就按掉,来短信也不看,就这么放在那里。
“骚扰电话吗?可以拉进黑名单吧。”
赤井谨慎地给出了一个正常人都会给的建议。
香椎努力撑开几乎黏到一起的眼皮,扯着嘴角摇了摇头。
“是工作上的消息……吵到你了?”
他把手机调成了静音,但那屏幕还是过一会儿亮一下。
再这样莱伊就得怀疑了。他想了想,给松田回了条短信,告诉他晚点自己会打电话过去。
手机屏幕终于暗了下来。香椎拉上卫衣帽子,阖上了眼睛,靠着车窗,心满意足打算进入香甜梦乡。
然而,体感上他刚把眼睛闭上,前面的莱伊就出声提醒道:“是波本。”
他打开了双闪灯。
香椎昏昏沉沉的尚未有所反应,他靠着的车门被拽了开来。他肩侧一空,往外头栽去。脸着地之前,有人拎住了他的帽子。
外头的风还带着细细的雨,尤其的冷。他一下就醒了,勾着头往上看,波本正揪着他的帽子,冲他友好微笑,笑容怎么看怎么觉得有些渗人。
……他一定是故意的。
考虑到这位假酒和诸伏景光的关系,香椎觉得这种小小的捉弄已经称得上是宽宏大量了。他道了声谢,支着车门往里座缩了缩。
波本带着一身的寒气挤了进来,关上门,一板一眼,没什么情绪地说道:“东西已经拿到了。G让我们到他面前验证。”
他指的是他从现场取得的人体组织。
赤井点点头启动了车子。
后座上,香椎打算继续睡觉,却发现波本一直时不时地盯着自己。
……哦,他还不知道自己是百利对吧?
他后知后觉地搓了搓脸。显然,没有任何伪装。
波本先打了个招呼:“香椎先生,好久不见。”
“唔,好久不见,我睡一会儿,再见。”
他飞速地说罢,不顾波本似笑非笑、阴恻恻的神色,利落地拉下帽子,转了个身用背对着他。
而波本也只说了这一句。接下来,车内就一直是一种古怪但平静的氛围。
赤井秀一像什么都没看见一样,专心致志地开着车。雨粒渐渐稀疏,雨刷也终于不用机械地来来回回在眼前晃了。
他把车窗开了一半。风还是有些冷,还带着一些海腥味儿。道路另一边的海平面上,乌云像被扯开的糖絮,中间露出橙红色、鸭蛋黄一样的夕阳。大概明天的天气会不错。
香椎的口袋里,手机屏幕再次被点亮。发来的信息是一个“干杯”的表情包与几句附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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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件人:焉岛众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