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旁伺候的宫人扑通跪下,谁都没想到,一向温和好脾气的沈贵君会突然说出这样的话。他们不敢抬头去看帝王的脸色,可他们对皇帝的脾性有所耳闻,沈贵君说出这样的话肯定会惹怒皇帝。
他们更想不通的,是沈郁为何要自掘坟墓,皇帝是宠爱他不错,但自古帝王后宫哪会只有一位美人,沈郁表现出自己的善妒不说,还用上了威胁,岂不是自断后路?
慕汐额角已经沁出一层细密汗珠,她克制着心中的恐惧抬头,可惜从她的角度只能看到自家公子的脸,看不到皇帝的表情。
令人压抑的寂静中,孟公公小心去看帝王脸色,蓦的心中一跳。
——这位怎么看也不像是生气的样子啊。
再看沈郁,脸上还带着笑意,唯有那双漆黑眼眸,一眼望进去,寒意入骨。
孟公公越发想不透镇北侯家的这位嫡公子了。
被默默关注的两位主角没有在意宫人的想法,沈郁看着近在眼前的俊美帝王,呵气如兰:“陛下当真要纳新人进宫么?”
“朕的贵君怎么能如此善妒?”商君凛就着沈郁的力道凑到他耳边,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丝暗示,“如果贵君能用实际行动打消朕的想法,朕就依你。”
两人说的仿佛不是什么扩充后宫的大事,而是什么无关紧要之事。
沈郁垂眸扫了一眼跪着的宫人,目光在其中一个小太监身上多停留了一会,在对方发现不对时收回视线:“陛下当真要在这里,这些人面前么?”
商君凛揽着沈郁的腰将人抱到腿上,漫不经心看了孟公公一眼:“孟常,带人出去。”
孟公公不敢忤逆,垂首带走了所有宫人。
宫人都离开后,沈郁松开抓在商君凛衣领上的手,想从商君凛腿上下来。
刚动就感觉到腰间手臂一紧,沈郁疑惑看向商君凛,那目光似乎在说:人都走了,你该放开我了吧?
岂料商君凛非但没有松手,还将人往怀里揽了揽,意有所指:“贵君,你的表示呢?”
“陛下不满我方才的表现么?”沈郁瞪他一眼,“想必很快京城都会知道,新入宫的沈贵君不仅善妒,还威胁陛下不得纳新人进宫呢。”
“陛下,我损失的声誉,您打算怎么补偿?”
商君凛挑起沈郁下巴,眸色深深看着他:“贵君想要什么补偿?”
“玉璋宫的珍宝都看腻了,陛下……”
“你胃口倒是不小。”
商君凛这话说的不假,玉璋宫本就是除几处主要宫殿外最华丽的一座宫殿,里面用作装饰的奇珍异宝更是不少,单论华丽程度,比帝王寝宫有过之而无不及。
沈郁成了玉璋宫主人后,帝王赏赐更是源源不断,哪一样不是珍贵之物,沈郁倒好,轻飘飘一句看腻了,商君凛便得给他送一批新的过来。
“陛下过誉,”沈郁就当商君凛是在夸他了,眉眼弯起,食指在男人肩膀处点了点,“陛下打算何时松开我?”
商君凛一只手禁锢在沈郁腰上,一只捏着他下巴,闻言,商君凛松开手,沈郁慢吞吞从男人身上挪下来。
这次没遇到阻碍。
沈郁回头,商君凛已经重新开始看折子了,除了刚刚突然拦他一下,没有任何异样。
沈郁甩掉脑子里各种想法,拿起商君凛命人送来的皇室族谱翻阅。
皇族,尤其是商君凛这一辈,人口不多,除了越王,其他皇室都安分的很,就是越王,现阶段也不敢表现出一点野心。
商君凛在玉璋宫歇了一夜,第二日上午,以安抚贵君优思的由头给玉璋宫送来大批赏赐,孟公公亲自过来宣旨,玉璋宫上下担忧了一夜的心才彻底放下来。
慕汐从库房里选了偏沈郁喜好的物品重新布置玉璋宫,沈郁捧了话本在外面边看边晒太阳。
多日不见的顾太医前来求见,慕汐知道自家主子对顾太医对一分关注,亲自带人过来。
“多日不见,顾太医可还安好?”沈郁从话本里抬头,声音懒洋洋的。
顾太医跪下行了个大礼:“臣感谢贵君救命之恩。”
“顾太医说的哪里话,我一直待在玉璋宫里,如何担得起顾太医一句‘救命之恩’?”沈郁偏头,“顾太医请起。”
救命之恩不是沈郁不肯能承认就能当做不存在的,顾太医也知宫里人多眼杂,听从沈郁的话站起来:“请贵君伸手,臣为您把脉。”
雪白皓腕从宽大袖摆中伸出,顾太医目不斜视为沈郁把完脉:“贵君脉象平和,可以换下一个调养方子了。”
“有劳顾太医。”
“这是臣的职责。”若说从前给沈郁调养身体是顾太医身为医者的职责,今后便多了一份不言说的恩情在里面,顾太医对沈郁的身体状况越发上心起来。
顾太医是真的感念沈郁的恩情,若不是沈郁那日霸道宣布不准他为别人治病,他肯定会忍不住在那些人求上门来时出手,凭白把自己搭进去。
他因为沈郁的话躲过一劫,不管沈郁是出于何种目的说下那番话,都更改不了已发生的事实,按陛下对那些人的态度,若他真搅和进这件事里,恐怕难以逃脱被问责。
轻则丢掉官职,重则……丢掉性命。
顾太医离开时忍不住想,沈贵君当初说那番话,是不是意识到了什么?
回到太医院,相熟同僚过来问好,顾太医人缘一向很好,很快身边就聚集了不少人。
几人一边讨论医术一边往里走。
突然,不远处传来压低声音的议论声。
“这位沈贵君是有多美啊,竟迷得陛下答应他不纳新人。”
“可不止,我听说啊,那位甚至还出言威胁,说什么宫里进几个人他就弄死几个……”
“这也太……陛下也由着他么?”
“他现在正得宠呢,要什么陛下不给?听说为了安抚这位贵君,陛下又赏了不少东西到玉璋宫呢。”
“可他只是一个男人啊,又生不出孩子,陛下难道还能因为他一辈子不留后么?”
“镇北侯当真是赚,送了个魅惑人心的嫡子入宫,以后可不是要什么有什么。”
“……”
顾太医倏地停下脚步,正在跟他讨论一种病理的人诧异:“怎么了?”
“麻烦诸位等我一下。”说完,不管同僚疑惑的表情,向说话的那群人走去。
被留下的几人对视一眼:“怎么回事?”
“不知道,上去看看。”
“谁许你们妄议皇家之事?”顾太医冷声开口。
正说得起劲的几人猛地住嘴,心虚地低下头:“下官知错。”
他们都是太医院的小官员,顾太医是他们的顶头上司,他们自然是不肯得罪的。
顾太医记下几人身份:“下次别让我听到你们妄议这些事。”
妄议皇家私事确实不妥,几人诺诺应是。
跟随顾太医过来的几个同僚越发迷惑,顾太医什么时候会在意这些杂事了?
经此一事,世人再次刷新了沈郁的受宠程度,陛下都肯为了他空置后宫,可见用情有多深。
那些想往后宫送人的大臣也不得不打消心思,陛下的态度已经很明显了,若他们真想往宫里塞人,指不定一天不到送进去的人就没了。
尤其是打算送子女入宫的,再也不敢吱声,他们是为了让人进宫争宠回馈家族,可不是为了让人进去送死的。
早朝上,皇帝表明了不纳新人的态度,下朝后,镇北侯在众朝臣或艳羡或嫉妒的目光中一脸恍惚地走出来。
“侯爷,”有人靠近,“侯爷当真是教了一个好儿子。”
又有几人围上来,“侯爷,您可得劝劝贵君啊,身为皇帝的人,怎可如此善妒?”
“对啊,现在陛下喜欢他还好,若是有一天……”
镇北侯烦不胜烦,冷下脸:“别做出一副为我儿好的姿态,有本事也让陛下独宠你们家女儿一人啊。”
说完,不管被怼人的脸色如何,转身就走。
若是从前,沈郁如此得宠他肯定欣喜若狂,但现在他拿不准沈郁对镇北侯府的态度,要说仇视侯府吧,除了沈清然母子,他也没再做别的什么。
得找个时间试探一下他对侯府的态度,镇北侯暗下决定。
下朝后,商君凛直接去了玉璋宫,孟公公跟在后头,再后面是两个捧着奏折的小太监。
自那日后,陛下仿佛是要补偿沈贵君,每日除了上朝,剩下的大部分时间都会待在玉璋宫。
沈郁正在侍弄一盆浅绿色花草,枝叶尖尖,才半截手掌高,栽在有淡蓝花纹的白瓷花盆里。
“这草长得真好。”慕汐道。
“人家有名字,叫君苓,”沈郁接过慕汐递来的帕子,“长势不错,应当能度过这个冬天。”
“顾太医说它能助眠,是真的么?”慕汐将信将疑,怎么看这都是一株普通的草,只除了比普通草的颜色嫩了点。
“顾太医既然送它来,肯定是有效果的,”沈郁端详了一会,给它浇了点水,“可有查到顾太医身上发生的事?”
顾太医的事涉及到目前最敏感的话题,不论是沈郁,还是顾太医本人,都不方便对外谈起,沈郁到现在仍然不知道,顾太医究竟是因为什么卷进案子里,还在前世为此丢了性命?
“奴婢……”慕汐正欲回答,被突然进门的男人打断。
“贵君想知道顾太医的事,怎么不直接来问朕?”商君凛瞥见桌上明显被主人精心照顾过的草,嘴角逐渐压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