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您说什么呢?”
小志子听见动静,一骨碌爬起来,连忙过来伺候。
应璟决指尖抵住太阳穴揉了揉,“朕头痛做梦的毛病,好像越来越严重了。太医开的方子吃了许久也不见效。”
小志子伺候他穿了长靴,“哪有那么快呢,陛下最近也太操劳了,一直为边疆的事劳心劳力,您年轻,放松下来休息几天就会好的。”
应璟决:“哪有那么容易?朕坐上这个位子,才知道……”
才知道大盛朝的沉疴和隐患究竟有多少,这个王朝,若没有一场大的变革,没有一次机会彻底清洗,只能慢慢走向衰亡。
现在就有一个清洗的机会。
穿好衣服后,应璟决问:“等朕商议完事情后,你去找几个宫里年岁久的老人,最好是曾经父皇还是亲王的时候,在他身边待过的人。”
小志子:“是,陛下您这是?”
“朕自小养在太后膝下,却从未见过自己的亲生母亲。父皇从来没有与我提及过。”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母亲的名字。
“或许之前朕是见过母亲的,但是生了那场大病后,就忘了。屡次做梦不知道是不是要想起来的征兆,朕醒来后叫了声小舅舅,或许朕还有其他母族的亲人。”
小志子一惊,“是,奴才肯定把能找的人全找来。”
-
西暖阁。
“陛下,边疆形势向好,之前搁置的计划,是不是要重新考虑了?”左丞拱手道。
户部尚书:“臣以为,此时尚且不是最好的时机。”
老侯爷摸摸胡子,“陛下,老臣觉得,您可以放手一试。自您登基以来,摄政王就甚少出现在众人面前,更不要说上朝,您几次三番去请,那边都只是称病。”
“不管是真是假,朝中那些对摄政王不那么忠心的臣子,心里恐怕早就起了嘀咕,摇摆不定。您可以趁此机会把他们换掉,或者收拢起来。”
应璟决:“对摄政王忠心的臣子?”
他笑了一声,“自古以来,都是臣对君称忠。朕竟不知,朝堂现在还有对摄政王忠心的说法了。”
暖阁里的几个心腹大臣立即言请陛下息怒。
应璟决指尖轻轻敲了敲桌面,“听闻叶明沁最近去摄政王府,都被拦了出来?”
户部尚书:“是。”
“或许是因为叶大人太过公事公办,惹了摄政王不满吧。”
应璟决瞥他一眼:“爱卿话里有话。”
户部尚书:“叶大人非池中之物,是个清正忠君的好官,虽和摄政王府有些关系,又是女子,可她比一般男子拼命多了,臣有时候也自叹弗如。”
帝王多疑。
应璟决也不例外。
不过户部尚书的话,叫他对叶明沁多了几分信任,应璟决沉吟片刻:“户部侍郎缺个位置,让她试试。你盯着点,如果有异心……”
户部尚书:“臣明白。”
边疆捷报,但是打仗太消耗银钱和粮食了,户部尚书递上来一份近半年的开销账本,“陛下,国库空虚,北夷也没有休战的意思,再这样下去……”
应璟决:“爱卿知道哪里银钱最多吗?”
户部尚书:“陛下的意思是?”
少年储君露出了他的野心:“摄政王的党羽贪污受贿不是一日两日,那些蛀虫在的地方,怎么会没有米粮银钱。”
吏部左侍郎:“陛下要开始清查了吗?可是摄政王那里恐怕不要好办。”
“连慎微那里不必管,朝堂里有朕担着,你们私下查清楚,一举雷霆之势拿下,”应璟决眸色沉沉,“他久久称病不出,朕摸不透,摄政王府最近有什么消息?”
老侯爷思忖片刻:“别的倒没什么,就是听人说,摄政王的心腹经常买很多珍贵的补品,血燕、玉参等等,这些东西珍贵,京城买不到时,他们会出去买。”
“摄政王真病了?”
老侯爷摇头:“除了那些昂贵的补品,并未见摄政王府购置其他药材。”
户部尚书脸色一冷:“奢靡。”
“想来摄政王府寸土寸金,也不差这点钱。”
应璟决语气淡淡:“可是朝廷差。”
他既然要开始削权,除了连慎微的党羽,也要有别的动作。
他不是当年那个任人宰割的太子了,他是君,连慎微是臣,杀生予夺,皆是恩赏。
“摄政王是朕的老师,也该为朕分担。京城里所有的珍品铺,要是想在这里开下去,就把卖给朕的老师的价格往上提到最高。”
这是他正式的对连慎微第一次明面上的出手。
应璟决顿了下,“若是买除补品外的其他药材,就不必管了。”
等商议完,下午就快过去了,天已经暗了下来,等这些大臣走了,应璟决从椅子上下来。
他年轻,此时并不累。
“小志子。”
“陛下。”
“让你找的那些人找到了吗?”
小志子为难道:“先帝爷身旁剩下的老人,找来找去,也就只剩下李公公一个了,按照祖制,他是先帝爷的奴才,在来年的棺椁入陵前,都得在停灵殿守着,不能见您的。”
应璟决沉默片刻,“那算了,来年也不晚。”
-
寒冬过去,冰雪消融。
大雁衔着春自南方飞来。
仇澈在边疆,他不需要帮忙了,就寻了一城,暂时当个歇脚的地方。
收集药材还要厉宁封帮忙,但往京城传东西却得瞒着,总是不方便,天南花了将近两月,往返边疆和京城一次,带来了不少中原没有的药材,还有一盆花。
这花的叶片形状如剑,左右对称,正面看如开扇,侧面看则笔直如松,中间开了一簇红蕊白花。
如火似雪,分外好看。
连慎微看了半晌,“君子兰?”
“还有开这种颜色的品种吗?”
大部分的君子兰,花朵盛开都呈红色或者橙色,这株倒是罕见。
天南:“仇先生给的。哦对了,还有一封信。”
连慎微打开看了,信很简短,寥寥数语:
[见字如面,息眠亲启:
边疆数月,风景迥然,余心甚喜。
一日见君子兰生异花,竟长于山巅之上,叶如剑,花苞洁白,迎风而立,风姿卓卓如君,悉心移栽,千里以寄,聊表祝愿。
君子兰,生具气节,乃长命花。
此花以赠,愿君岁岁年年,长寿安康。
仇澈留。]
天南:“原以为这花会在路上枯死的,没想到一路变暖,它还开花了。”
阿恣叫了一声,凶巴巴的想霍霍新来的‘植宠’,连慎微稍稍伸手一挡,呵斥:“一边玩去。”
阿恣委屈巴巴的背过身去。
“鸟也是他送的,花也是他送的,这是多怕我无聊,”连慎微摇摇头,把信都叠好,统一放在一起。
他听不见了,对这些往常收到过的信就来了兴趣,经常拿出来看看。
不过风恪不知道去了哪里,一点消息都没有。
现在已经是春天了,他的身体一直精细养着,平稳了许多,也能腾出来精力养养花草。
连慎微把花搬到窗台附近,“养花养气,我如今身体不好,不知道能不能活。”
天南忙点头:“肯定能的,这花耐活得很。”一路上颠簸,除了蔫了点,其他看不出啥事。
连慎微背对着他,听不见他说的,只是转头警告了一下阿恣不许碰那盆花。也不知道是不是伙食变好了,这只鸟长得飞快,精力格外旺盛。
阿恣气到自闭。
“主子。”
正说话的时候,明烛把今天的午膳呈了上来。
几样简单的小菜,一碗粥,一盅热气腾腾的参汤。
连慎微坐下来用膳,阿恣飞到桌子上,盯着他吃。
这些菜放在别家,是顶不错的了,天南却只看了一眼就皱起眉头,主子已经开始用膳了。
他们两个出去后,天南就把明烛拉到一边。
“只有参汤吗?看成色也只是普通的百年参。”
明烛抿唇:“你走之前,京城里的那些补药就有提价的迹象,后来就越来越高,我去京城外看,发现也是这样。”
“要看着主子,我不能离开太长时间。府里存的银钱不多,大部分都砸在了主子的补品上,现在也没剩多少了。”
“为什么这么贵?”
“说是货源紧张,但我查到的,其实是……”
明烛指了下皇宫的方向。
天南心里的火腾一下就起来了,他压着气,问:“庄子的收成没上来吗?”
“还要等一个月才行,”明烛算了算,“不过就算收上来,也撑不了几天。”
毕竟还要买日常的普通食物,不能把钱全砸进去。
现在府里的开支已经省到最简,药材铺子里的温补身体的东西贵的离谱,今天熬的这根百年参,还是她从风恪住的地方找出来的。
就算省着熬,也撑不过三日。
天南脸色沉的能滴出水来:“要不是三四年前边疆需要米粮,主子把钱全都拿去南方买粮……”
摄政王府是收贪官的贿赂,来者不拒,但是那些钱,主子一分没动,几乎全都用在边疆和百姓上了。
他们两个安静良久。
天南:“府里的钱省着用,风先生临走前强调了两边,主子的身体就靠那些费钱的补品养着了,千万断不得。”
“你要干什么?”明烛有些担心。
天南:“不用管,也不要让主子知道。”
-
翌日。
皇宫有好几处库房遭了飞贼的消息传得满大街都是。
传言那贼被巡逻的守卫射伤了手臂,圣上震怒,现在皇城的护卫军正挨家挨户的搜人。
玄甲卫被征用,摄政王府也收到了消息。
当晚。
天南端着水盆进来的时候,连慎微正单手握着一本书,倚在窗边的小榻上。
案上放着的那盅补汤一动未动。
天南洗好帕子,递过去,“主子,您喝完该休息了。”
帕子的一角映入眼帘,连慎微才抬起头,不冷不淡的打量了他一眼,视线落在他手臂上。
“昨夜去哪了。”
天南手抖了一下,声音还算稳:“就守在主子门外。”
啪的一声,连慎微把书合上,扔在了桌面,语气也沉了下来:“束带解开,袖子挽上去。”
“天南,我很讨厌欺骗。”
“这盅补汤里炖的,是阿尔赫雪莲子,小部族进贡的东西,只有皇宫才有。你不认得,我认得。这莲子,外面是一定买不到的。”
“……”
天南眼圈一红,跪了下来,仰头看他:“主子,是我去偷的。”
连慎微:“你之前最恨偷窃之辈。”
“……主子,皇上暗中下令,凡是摄政王府买的补品,都提到最高的价格,府里现在已经没有那么多钱去给您补身体的东西了。风先生说,您的饮食必须精细,温补品不能断,属下没办法了……”
天南控制着语速,说完后,磕了个头,“主子,属下没被发现,皇宫里有那么多好东西,您……”
“别说了。”
连慎微闭上了眼。
府中事务,他自失聪之后,就不太管。璟决出手削权,是他意料之中的事,他当初收拢的一些贪官污吏留到现在,就是想让他登基之后练练手。
如今日日传来的消息里,这些人死了一些,抄家的钱全都归拢到了国库里。国库空虚他知道,只是璟决在这方面为难他,他倒是没想到。
这立威不痛不痒,倒像是在耍小孩子气。
天南往前膝行两步,低声恳求:“您先吃了吧,就算要罚,属下也得看您吃完。”
连慎微依他所言,喝完后道:“我没必要浪费。”
天南松了口气。
“剩下你偷来的,要不然就还回去,不然就变卖成银钱,送到济善堂。”
“主子!”
连慎微:“你也可以选择离开。”
天南猛地攥紧双手,对上自家主子平静的眼睛,许久都说不出一句话。
他有想过东窗事发的一天,但是没想到那么快,如果他今日选择的不是莲子,而是其他的普通些的滋补品,主子是不是就会晚发现一些,多用几日。
“风先生说……”
“我好些了,这些东西断几日,不碍事。”连慎微说完,就侧过头去,这是拒绝交流的姿态。
这态度其实在意料之中,天南熟知他的性子,只好端着东西退下。
走到门口的时候,听见一句淡淡的:“风恪房间有伤药,你去拿些,自己上好。”
天南鼻头一酸。
他说:“主子,咱走吧,别在京城了。”
没有应答声。
坐在窗前小榻上的青年拨弄了一下灯烛,他拿起一卷竹简摊开,旁边还放了一份圈圈点点的舆图,朱红笔标注了不少地方。
窗台上的君子兰,在窗户上投下了被拉长的剪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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