凯旋大典结束之后,阿尔杰四人商议很久,终于做了决定。
他们将自己知晓的,埃兰斯诺、兰诺和兰遐之间的故事,完整的放在了人类联盟最郑重的通告里。
不夹杂任何的个人感情,用再平常不过的口吻叙述下来,字里行间平淡至极,可是每一行字都在书写着‘无法挽回’和‘遗憾’。
[……我人傻了,官方没有在编故事,是吧?]
[埃兰斯诺那天不是……]
[在极光深处的风暴,根本没有存活的机会了啊。]
[卧槽狗币罗什!]
[……]
事情平息之后,阿尔杰四人回了曦光,重新立了碑。
因为兰遐老师的骨灰被带走了,所以这里一直都空着,重建也很方便。原本他们挑的地方似乎太大了些,这次他们换了一个小一些的空地。
土质很好,适合种花种草,很符合老师生前说要在这里划一块地,留出来种紫罗兰的想法。
他们去南域找了,只找到了埃兰斯诺留下来的光脑,却没有找到那颗一同被留下来的种子。
它明明曾经被两个人那样珍视过,却就这样消失在了茫茫雪原,再寻不得。或许是一同长眠在了极光里吧。
其实这个墓碑立与不立,现在看来,除了思念之外,似乎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意义了,因为那个人早就已经选择了他和哥哥的安眠之处。
新立的墓碑上,只刻着这样简单的几个字。
[兰遐、兰诺、埃兰斯诺之墓]
不再需要别的了,只这样简简单单的就很好,这三个名字,原本就足够厚重,足够让人驻足静立了。
墓碑前,有一本厚厚的石头书,上面写着一个很长的故事,风吹不去,雨抹不掉,它或许会在很久之后,口口相传之间,被一些老人讲述给孩子的时候,变成一个没有那么忧伤的童话。
“我们找了很久,还是没有找到紫罗兰。”阿尔杰低声道。
坟茔周围郁郁葱葱,种了许多紫藤,不过西北星域气温偏冷,紫藤没有开花,显得有些孤寂。
守冰说:“对不起,老师,我们作为学生,是不是让你失望了。”
连妖想,如果他能早点得到消息……
如果。
如果老师没有死,而是认回了埃兰斯诺,也不会有后面这些事情了。
战争结束之后,他们兄弟两个会离开这里,周游大陆,寻遍每一个角落,去找那抹梦幻的紫色,或许会失望,可旅途中永远都是快乐的。
不过再也没有人回答他们了。
金黛轲默默放上一束花,看向天空。
她总觉得,或许老师已经遇见了去见他的弟弟,可能会生气心疼,还有一部分的……会是开心吗。
他们四人在曦光之城留了很长时间。
人类联盟如今焕然一新,一切都好,政事在哪里处理都一样。
直到几日后。
曦光之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久违的炮火声直接轰掉了曦光内城的大门,谁也不知道这炮弹是怎么来的,只听见一声尖啸,一艘灰色的小型飞舰自毁般冲着阿尔杰四人住着的地方撞了过去!
可临到撞上之前,这飞舰抽风一样拐了个弯,来了个急刹车,轰的撞倒了墙上,浓烟四起,撞倒了一大片。
警报瞬间响起,士兵以为恐怖分子袭击,立即将这里团团围住。
阿尔杰带着人出来看,紧紧皱眉,觉得这小小的飞舰十分眼熟,伸手下压,示意众人稍安勿躁。
那一堆废墟中,很快传出一阵响动,一个发丝凌乱的眼睛红得吓人的男人跳了出来,他拖着两人高的、能将这里夷为平地的星夜弹,哑声道:“……上将在哪。”
是聂凉。
他失了什么狗屁斯文,毫无顾忌的将这幅疯狂的模样展露的淋漓尽致。
谁能知道,他刚从极北星域出来到了有人烟的地方,找到了一个商店想要新买一个光脑,了解一下现在联邦的情势,结果就被告知——
没有联邦了?!
那个商店的老东西鄙视他一身褴褛,还给他拿了最垃圾的光脑:“对啊,现在早就没有联邦和反联邦分子了,只有人类联盟!虫族才是我们的敌人!”
虫族?人类联盟?
一个个陌生的词汇将聂凉砸的发懵,他恍惚觉得自己是不是记错了时间,在极北星域待了很多年?
他拿出自己的卡买了最灵敏的光脑,迅速去星网浏览自己想要的信息,第一个搜的就是埃兰斯诺的名字,他搜的时候兴奋又高兴,但是跳出来的内容却是——
埃兰斯诺之死。
埃兰斯诺和兰诺。
埃兰斯诺死于极光风暴。
埃兰斯诺的身体检查报告。
埃兰斯诺是否曾被曦光强制/囚/禁。
星网上消息繁杂虚假,他不相信这些,但是有人给他放了一段视频。
一段上将走入极光的视频。
……
聂凉在蓝州河那里买了消息,打听到了阿尔杰如今在曦光,他一边觉得自己很冷静,一边把自己和星夜弹绑在了一起,准备了周密的计划打算炸掉曦光之城。
曦光之城他住过一段时间,很了解这里的攻防系统,潜入进来很容易。
可是在即将撞上曦光之城的内城的时候,他忽的想起了上将曾经在这里待过,明确表示了,他喜欢这座城。
聂凉整个人被割裂成了两部分,一部分还是斯文沉着的副官,一部分彻底疯狂,尖叫着喧嚣着,想将所有和上将扯上关系的人全部撕碎。
但他最后还是控制着飞舰拐了弯撞在墙上,形成了如今对峙的场面。
没有人回答他刚才的问题,于是他又平静问了一遍:“上将在哪。”
阿尔杰许久无言,“我带你去找他。”
聂凉拖着弹药跟他去了。
他到了一处新建不久的坟茔边,忽的就止步,不敢往前走了。
阿尔杰回头看他一眼:“庄重之地,不要带武器了。”
聂凉扔了星夜弹,卸了自己一身藏好的飞刃、枪支,连空间钮都扔了,他甚至抠下来了自己衣服一切铁质、硬质的东西。
他终于进去了,也看清了墓碑上的字:
[兰遐、兰诺、埃兰斯诺之墓]
是上将的名字。
聂凉不知道自己站了多久,他听见自己的声音问:“这里有上将的尸体吗?”
阿尔杰摇头:“没有。”
“哦,”聂凉又问,“这里有上将的骨灰吗?”
阿尔杰:“没有。”
聂凉:“那你们凭什么说他死了。”
阿尔杰:“他进了极光。”
聂凉:“那你们找到上将的尸体了吗?”
阿尔杰:“……没有。”
聂凉:“你们找到他的骨灰了吗?”
他并不在乎有没有人回答,自顾自又问:“那你们凭什么说他死了。”
“……”
风吹得缓了些,阿尔杰眼中涌起复杂之色,轻叹道:“那你又为什么不走,一直站在这里呢。”
聂凉嘴唇动了动,他什么也没说,走到了墓碑前,看见了那本石头书。
他想去看,抬脚迈上台阶的前一秒,顿了下,拿出几张帕子来,把自己鞋上的尘土一一擦净了,才踩了上去。
他跪坐于前,翻开了石头书,一个字一个字看的很认真。
上将……杀了兰遐?
兰遐不是上将的哥哥吗。
聂凉还清晰的记得,说起兰遐的时候,上将的眼中的神色是前所未有的小心和柔和,他很珍视自己的哥哥,就像他珍视上将一样。
换位思考一下。
聂凉想,如果是他亲手杀了一只追随的上将……
他眼中浮起深重的恐惧,手一抖,忽然就不敢深想下去了。
那上将……
许久。
阿尔杰听见他哑声说:“我要我走后,所有有关上将的资料、消息、录像、视频。不要让我发现你骗我,不然我炸了你联盟的总部。”
阿尔杰:“星网上已经公布的你可以看,其余的不行。”
聂凉没说话。
他看了每一场埃兰斯诺和虫族战斗的视频,花了很长时间,他专门剪辑了一份只有埃兰斯诺出现的版本,按照往常的习惯抠了图,加了和上将适配的BGM。
至于其余的,对他而言并不重要。
从第一场视频战斗开始,到最后一场,上将又瘦了,那些照顾上将的人是什么傻子蠢材才看不出来。
他把所有剪辑好的视频传到了星网上,用自己雇佣兵的账号发了出去。
这个账号他从未掩饰过对埃兰斯诺的崇拜,只是之前素材太少了,他抠来抠去也只有那些。
现在多了,他却并不想用。
消失已久的账号突然诈尸,有很多人联系他,问他还接不接单子,聂凉没理,等了三分钟,将没有在这段时间内给他视频点赞的人全都拉黑。
做完惯常做的这些,他突然不知道该干什么了。
他原本是想雇人黑了星网和人类联盟的官网,把这些视频挂在上面循环播放一年,但是想想,上将应该不喜欢这个样子,于是遗憾放弃。
蓝州河来了消息,骂他激推脑残。
聂凉说谢谢,并给他转了一大笔钱,请蓝州河搜集所有有关于埃兰斯诺的资料。
他们聊了很久,蓝州河的语气不知何时开始变得小心翼翼的,问他:你没事吧?疯了说一声,把你的钱转给我。
聂凉说他没事。
他微笑,他怎么可能有事呢。
做完这些之后,他——
还要去找上将。
然后,将宝石,亲手交到上将的手里。
聂凉在这里守了三天,姿势都没动一下,蓝州河给他发来了一些被藏的很好的视频——
埃兰斯诺曾经囚困于梦境,不断自毁的视频。
被锁在铁床上,戴着抑制环,颈侧手腕的伤痕,和打营养液留下的青紫。他从没见过的、苍白瘦削,安静崩溃的上将。
蓝州河以为聂凉会发疯,或者会失望看见埃兰斯诺也会有这样孱弱的一面,可是没有。
聂凉哭了。
他只是很单纯很心疼的在想。
他的神明,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受了很多苦。
可是神明也是人,会疼的啊。
他明明那么难受,还保护了这么多人,为什么还是有人看不见呢。
他守了一天又一天,差点死在这。
直到浑浑噩噩之际,看见了埃兰斯诺留给阿尔杰四人的光脑录像。
即使是这个时候,聂凉还是对埃兰斯诺的声音非常敏感,几乎是听见埃兰斯诺声音的瞬间,他就睁开了眼,精准捕捉到了光脑的影像:“……上将?”
上将的光脑吗。
他许久没有开口说话,几乎是气声。
熟悉的身影出现在虚空中,上将在一片雪原,摆弄了一会光脑,似乎是调试好了,才对着录像说:[你们好啊,我要走了。]
聂凉伸手去碰,僵硬的身体一下摔倒在地,他还是眼也不眨地看着,听着。
[很抱歉,让你们照顾了那么长时间……]
[真的很累啊,我都不知道自己又一天,也会这么累,就走到这里,好像就走不动了。]
[我还想说一件事……]
上将的语气和神态都很轻松,聂凉能分辨出来,那是愉悦,是真的开心。上将开心,于是他也笑了。
[还有聂凉,等他回来,让他好好的,不要再随随便便拿着火药去炸什么东西了。]
聂凉听见了自己的名字,愣住了,然后忙不迭地回放过去,重复了好多遍,听了很多遍。
他将上将叫他‘聂凉’的一秒不到的声音剪了下了,导入到自己光脑里,疯狂上了十几个密码。
上将这样说,是不是早就已经知道他的身份了。
聂凉呆了一会。
继续听着上将的声音,他听见了最后一句话:
[我该走了。]
聂凉看着上将走进了极光。
那天之后,聂凉就消失了,然后很长时间再也没有人见过他。
……
七年后。
又是大半个轮回。
曦光之城原来的的小孩们都长大了,在街上玩纸飞机的孩子都换了一茬。
白色的、红色的、蓝色的……纸飞机在阳光下恣意飞翔。
阿尔杰随手捡了一个,打开,上面画了三个一模一样的Q版小人,第一个小人温柔无奈的看着旁边另外两个打架的小人,发愁劝架。
温柔小人旁边写着一句话:‘今天是阿诺生日’这句话引发的世界大战。
面具小人:哥哥在喊我!
可爱恼怒小人:哥哥明明在喊我!
阿尔杰看了一会,笑了。
过了片刻,有个孩子蹬蹬跑过来,仰着头:“大统领又来啦?这个是我的纸飞机,可以还给我吗?”
这一幕无限和七八年前的那一幕重合。
阿尔杰问:“上面画的什么?面具小人和可爱小人,明明是一个人。”
小孩吐了吐舌头:“是小人书啦!我当然知道他们是一个人,不过又不耽误我将他们分开嘛。”
阿尔杰蹲下来,笑道:“你很喜欢他们?最喜欢谁呢?”
小孩皱皱鼻子,认真掰手指头:“我想要兰遐先生那样温柔的大哥,上将那样威风护短的二哥,兰诺那样可爱好欺负的弟弟!”
阿尔杰:“贪心。”
“那样好的人,只要有一个,就很满足了吧。”
小孩说:“那大统领的老师是兰遐先生,大统领很满足吗?”
阿尔杰想了想,如实道:“不,我很遗憾。”
小孩不懂什么是遗憾,也学着他的样子:“贪心。”
于是阿尔杰摸摸他的脑袋,还了纸飞机,将他小心推远:“跑慢点,去玩吧。”
有远方路过的老师,带着一队整整齐齐的小朋友:“都手牵手跟紧老师哦~今天带你们去的地方是乱磁区。”
“知道那是什么地方吗?”
小朋友们拉长了语调:“(不)知——道——”
“有人知道有人不知道,老师告诉你们啊,那是黎明之战结束的地方,七年前人类联盟被虫族入侵,有一个人用曦光之剑杀了王虫,不然你们现在可能还在战火之中呢!”
有人不服,问:“他比守冰统帅还厉害吗?”
老师神秘笑笑:“你们知道现在联盟为什么不设‘上将’这个军衔了吗?”
从中将往上,不是上将,而是统帅,位同于原来的上将之位。
“为什么?”
“因为,在人类联盟,上将专指一个人,那就是埃兰斯诺!他可是老师的偶像!”
小朋友们叽叽喳喳,肯定:“他是英雄!”
老师说:“是啊,他是英雄,不过,更是个枭雄。”
老师低下头看着围在自己身边的小朋友们,挨个拍了拍他们的脑袋:“那可是个很长的故事呢,都排好队,不要丢了哦~”
“好~”
阳光金灿灿的洒下来,落在身上化开,暖绒融的一片。
欢声笑语逐渐远去,阿尔杰看着他们走远。
那孩子没有问他有什么遗憾。
其实如果问了,他也回答不上来。
只是心里始终缺了一块。
这些年,眼见着战争带来的伤痛逐渐被时间和希望抚平,可关于老师和埃兰斯诺的记忆却越来越清晰。
那么纯粹的人,他这许多年来,再也没有见过。
炽热单纯的情感,虽不曾拥有,但仅仅是感受过,就足够很多人铭记一生了。
金黛轲打了通讯过来:“哥,听说今晚极西有极光,有几率可以看见紫罗兰。”
阿尔杰:“好,我知道了。”
紫罗兰还是被奉为人类联盟的神圣之花。
他们没有找到那颗被当成种子的石子,兰诺和兰遐消失与极光。
或许是神赐,从三年前开始,不知道什么人发现,在极小的概率下,被紫色极光和灿然星辉同时的地方,会生长出大片的紫罗兰。
有人试图移栽,可惜只要极光消失,紫罗兰就会消散的干干净净,像是从没有存在过。
就像一个梦一样,醒来后什么都没有。
是梦也好。
能从中抓住一丁点的祈愿。
阿尔杰又想起了聂凉,那个曾经动不动就扬言炸了人类联邦的人,是埃兰斯诺最后一任副官,后来他才知道,原来他还是雇佣兵的排行一。
从七年前看完那些视频,消失于墓碑前开始,他们就没有聂凉确切的消息了。
……
极光弥漫的那一刻,风暴同时卷起。
狂暴的能量飓风几乎可以将人瞬间湮灭成灰。
有一抹微小的银光,那是一个非常简陋的飞行器,像在颠簸中无畏逆行的飞鸟。
聂凉手中拿着一个能量捕捉器,眼神明亮而坚定,在极光风暴边缘来回无数次。
听说,极光会将人的躯体变成能量粒子,那灵魂会不会也是这样,他能认出来上将的,即使碎成粒子——
只要他能找到,只要他能找全。
聂凉从不觉得自己是疯了,他想说。
上将。
你存在时,我追逐你。你拥抱极光,我追逐极光。
信徒会永远追随神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