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慕辞急急忙忙地跑进来,又在书袋里翻找着什么,温瑾昀目光微顿。
旋即,他放下笔墨,起身询问。
“公主在找什么?”
慕辞背对着他,头也不抬地回道,“药……我要找药……”
闻言,温瑾昀疾步走至她身边。
“公主犯了喘症吗?”
他的语速变快了些,想帮着她一块儿找药。
但,慕辞已经找着了。
她起得猛,差点撞到温瑾昀。
看到他离自己这样近,慕辞立即满身戒备地后退,凶巴巴地瞪着他,“你走开!别靠近我!”
温瑾昀也后退了两步,看她并非喘症发作,又瞥见她裸露的肌肤上出现红疹,便猜到这药的效用。
“公主且忍忍,臣现在便为公主寻位宫女。”
“不要别人!我不要宫女!”慕辞冲他低吼,声音夹杂着哭腔,身体也在微微发抖。
她才不会让宫里的脏东西碰!
由于手上太痒,哪怕谨记着柳嬷嬷的叮嘱,慕辞还是忍不住抓挠。
见状,温瑾昀立即出声制止。
“公主,切莫抓挠。”
慕辞哪里听得进去,她只想减缓一下瘙痒感,抓了一下,便忍不住抓第二下,并且抓得越发用力。
眼看着她将白皙娇嫩的手背抓出道道血红印子,温瑾昀顾不得其他,当即扣住她的手腕,沉声告诫。
“公主,忍一忍,不可再挠了。臣让人传你的侍读婢女……”
“不要!我不要!”少女奋力挣扎着,全身都充斥着抗拒和抵触,“脏东西,都不许碰我!松开!!”
见她愤怒又委屈,眼尾晕开一抹胭红,温瑾昀眉头微锁。
他松开了她。
却不想,她这用力挣扎的劲儿一起,他忽然松手,反倒让她身形不稳,失去了重心往后倒。
就在她倒下的瞬间,温瑾昀当即上前,长臂一伸,搂住了她的腰。
身体相触的瞬间,慕辞的瞳孔蓦地放大。
当年被困北凉军妓营的画面,一一浮现在脑海。
一丝不挂的女人。
流血不止的阿月。
还有,那只紧紧箍着她腰的胳膊……..
她的呼吸稍显急促,脸色也越发苍白如纸。
思绪回笼的刹那,她血脉偾张,用力推开温瑾昀。
“恶心的东西!谁准你碰我!滚!滚开!!”
触及她眸中的厌嫌与憎恶,温瑾昀沉静如水的目光微变。
他后撤几步,语气恭敬,透着一丝疏离,担心隐在眼底。
“臣无心冒犯。”
慕辞并不在意他的反应。
她很痒,得擦药。
她抠了一大块药膏,胡乱又着急地擦满全手。
他不去靠近,免得她情绪过于紧张激动,诱发喘症,见她能独自抹药,便默然离开了。
慕辞擦完药,抬头时,三尺堂内只剩下她一人,温瑾昀早已不知去向。
午后清风袭人。
她没再回书舍,迷迷糊糊的,直接趴在书桌上睡着了。
很快,她就梦到了柳嬷嬷和阿护。
柳嬷嬷做了好多她爱吃的。
阿护在一旁帮她挑鱼刺。
可不知为何,她吃了好多,还是很饿。
后来,她闻到了一股安神香的气味。
有人在喊她。
“公主……公主醒醒,您可不能在这边睡觉啊,万一受凉,可就不好了。”
被扰了好梦,慕辞甚是烦闷。
她睫毛轻颤,缓缓睁开双眼。
婢女莲蓉正跪坐在她身侧,语气关切。
“公主,奴婢已经禀告过季掌事,她说了,您身子不适,可以回府休养。”
一听到可以回府,慕辞瞬间就有了精神。
然而。
莲蓉刚领着她离开女学大门,乾宁宫那边就来人了。
一个嬷嬷带着好几个宫女,气势汹汹的。
“奴婢参见安阳公主。
“公主,皇后娘娘传您去乾宁宫。”
慕辞表面乖巧,跟着她们走了。
莲蓉正要跟上,却被一个宫女拦住。
那宫女趾高气昂的,看着很不好惹。
“娘娘只传公主一人,你既是侍读婢女,就该好好待在女学内。”
“是。”莲蓉恭敬地福身行礼,但,待公主一行人离开后,她便立即进了女学内,要将此事上报。
……
乾宁宫。
慕辞没什么精神,病恹恹地行了个宫礼。
“儿臣拜见母后。”
皇后正坐在椅子上,手里拿着女学众学子的名册,不怒自威。
她逼仄的视线落在慕辞身上,不紧不慢地问。
“今日是女学开学第一日,你便要告病出宫?”
这语气,夹杂着浓浓的审问。
午膳只喝了一口汤,慕辞现在身子虚得很,只想躺下睡一觉。
面对皇后的质问,她看似温顺地点头。
“是的,母后。儿臣身上起了红疹……”
啪!
皇后怒拍茶几,打断她的话。
“跪下!”
慕辞眼底拂过一抹冷色。
表面上,她一脸无辜,疑惑不解地问。
“母后,儿臣做错什么了吗?”
皇后板着脸,甚是严厉地训斥道。
“堂堂一国公主,装病逃学,目无尊长,本宫岂能纵容你!”
慕辞心中冷笑。
纵容啊。
她倔强地抬起头来,直视皇后。
“母后,儿臣没有装病,也没有逃学,回府休养,是季掌事首肯的。”
“皇上开设女学,是为好学之人谋福,你既如此不想学,又何必白占一个名额。安阳,别怪母后心狠,母后身为皇后,必须严正己身,以身作则。
“你今日之行为,难保他日有人效仿,必须以儆效尤!
“无规矩不成方圆,你既是本宫的女儿,今日本宫便代季掌事降罚。
“来人,传本宫旨意,即日起,将安阳公主从女学除名!”
尽管慕辞不想上女学。
但,自己想法子脱身,与被别人除名,这是两回事。
更别说,还给她安了个装病逃学的罪名。
她唇角勾起一抹讥诮的弧度,仍是一张乖巧无辜的面孔,语调也是那般天真娇软,可说的话,却让人细思极恐。
“母后,您是不想让儿臣待在宫里吗。”
皇后的眼中闪过一丝不安与心虚。
自然是不想的。
安阳是公主,自然而然地获得了女学的名额。
可女学开设在宫里,她怎能容忍安阳这个灾星整天往宫里跑!
便只能寻个由头,将她早些赶出女学。
而今日她告病,便是最好的机会。
既赶走了安阳,也能树立她这个皇后大义灭亲、刚正不阿的形象,一举两得。
心里的弯弯绕绕,定不能表现在脸上。
皇后端正地坐着,面不改色地说道。
“安阳,你怎会这样想?你是母后十月怀胎所生,母后巴不得你能待在母后身边。
“若非你当年行凶,险些要了李谦的性命……”
慕辞不想听以前的事。
那只会让她更恶心皇后。
“母后,儿臣不愿退出女学。因为儿臣没有装病,若是母后不信,可以去找太医……”
皇后对她并无多少耐心。
与这个女儿多待一刻,她就浑身不安,担心下一瞬就会遭遇什么厄运。
“安阳,你不想以装病逃学罪,从女学中除名,便去找你父皇,不管你用什么法子,求他同意,准你不用上女学。”
皇后这语气不容违抗。
慕辞这次没有乖巧地点头。
她紧攥着手,回皇都后,首次顶撞了皇后。
“不要!母后,儿臣喜欢上女学,儿臣不要退出!”
见她胆敢这般不听话,皇后也懒得再装慈母,当即变了脸色,怒声呵斥。
“大胆!安阳,洛城六年,你是把宫里的规矩忘得一干二净!今日,本宫若是不重重罚你,你是不知何谓尊长!
“来人,将安阳公主关进偏殿,好好反省,只等认了错,才准放出!”
“遵命!”玉蝉嬷嬷亲自上前,和另一个嬷嬷合力,将慕辞强行带到偏殿。
慕辞没有挣扎,意外表现得很是顺从。
只是,她看向皇后的眼神,多了几分怨恨和算计。
被关进偏殿后。
尽管有些害怕,慕辞依旧不哭也不闹。
毕竟,她早已不是当年那个只会哭着求母后的孩子了。
此处偏殿背光。
即便是大白天,只要关紧门窗,里面就会变得十分昏暗。
慕辞蜷缩在墙角里,抱着膝盖,将头埋进怀中,浑身瑟瑟发抖。
当年,她为着阿月的死,闹得很厉害,便是被母后关进这黑漆漆的偏殿里,关到她安分为止。
后来,大闹婚礼后,母后还是将她关在这儿。
这么多年了,她的母后,真是一点长进都没有呢。
……
正殿内。
皇后还在等着慕辞顺从服软的消息,眼中有几分急不可耐的焦虑。
玉蝉嬷嬷在一旁安慰道。
“娘娘放心,公主从小就害怕被关在偏殿,很快就……”
她这话刚说一半,婢女突然急匆匆地闯进来禀告。
“娘娘!太子……太子殿下往偏殿去了!侍卫们拦都拦不住啊!”
闻言,皇后与玉蝉嬷嬷皆是身形一顿,掩不住眼底的惊愕之色。
太子慕竟泫,前皇后唯一的儿子。
自其母族犯事后,他也遭连累禁足,那之后便一直空有太子尊位,待在东宫闭门不出,不再过问任何事。
今日,他竟为了安阳出来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