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番外01

纪阮醒来后的第一感觉是开心,因为听到了顾修义的声音。

第二感觉是痛苦,因为伤口真的很痛很痛。

恋人轻柔的拥吻和耳语没能让他在云端漂浮太久,急痛倏而将他拉回人间。

顾修义只看到纪阮皱起眉头,眼瞳里清澈的笑意顷刻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一声痛哼。

“纪阮?!”顾修义心头一跳。

李绥安紧随其后赶到,为纪阮处理伤口检查情况,病床前乌泱泱围了一堆人。

顾修义则被护士请到一边,全程没能和纪阮说上一句话,只能从层叠的白大褂衣角间,偶尔窥见纪阮紧抿泛白的唇瓣。

十几分钟后,呼吸机心监仪被撤走,大批医护人员随之散去,李绥安双手插在白大褂兜里,冲顾修义扬了扬下巴:“行了,进去吧。”

顾修义抬头。

李绥安含笑的眼睛对上顾修义紧锁的眉心,不由一愣:“怎么这个表情,人醒了还不高兴?”

顾修义坐在走廊的长凳上,肩脊微弓,轻轻抬手抹了把脸:“他没事了吗?”

“嗯哼,”李绥安在他身边坐下,翘起二郎腿:“这不监护仪都撤了吗,你都看见了。”

顾修义很轻微地点了点头,声音沉沉的:“可是他很痛……”

他很难描述这种心情,其实在纪阮醒来之前,他都能很好地控制自己的情绪,每天工作一会儿,陪纪阮说说话,虽然得不到回应,但他乐此不疲。

大家都知道这个手术不算太复杂,而且相当成功,等的不过是纪阮早两天或者晚两天醒来而已,可真当看到纪阮睁眼、看到纪阮痛苦难耐,他才知道自己的情绪波动原来可以这么大。

如果当时他身上也连着心监仪,心跳的频率或许会比纪阮的还要可怖。

走廊冰冷的白炽灯光落下来,洒在顾修义在脸上,让他的神情看上去有种难以言说的落寞。

李绥安哑然:“这是正常的。好歹也是开了个刀口,怎么可能不疼……我刚才给他加了点止痛,现在应该已经缓过来了,去看看人家吧。”

他努了努嘴:“那孩子嘴上没说,但一直眨巴着眼睛找你呢。”

顾修义眉心动了动,李绥安一句话似乎将他唤醒,周身也逐渐染上鲜活的气息,不再像先前那样沉闷少言把自己禁锢在泥潭里。

他深吸口气,站起身,进门前又回头定定看着李绥安:“谢谢你。”

李绥安鲜少和顾修义如此正经的交流,恍惚间不太自在,他咳了声:“你知道就好,出院了别忘了请了我吃饭。”

顾修义握着门把,闻言偏头笑了声:“行。”

“得了,进去吧,”李绥安摆摆手:“对了,他之后可以进食了,先吃点少渣好消化的,观察下肠胃情况,没问题的话再慢慢加蔬菜和肉类吧。”

他说着想了想,又补充道:“还有记得适当运动下,晚上不热了可以上小花园溜达两圈,别一直躺着,精神好了身体也好得快些。”

顾修义一一记下。

转头推门进去,病房里窗帘被完全拉开,大概是护士们也想让纪阮多感受下自然的阳光。

窗台前今早刚送进来的黄玫瑰插在玻璃花瓶中,沐浴着阳光娇艳欲滴。

和玫瑰比起来,纪阮的脸色就要惨淡许多。

他侧躺在病床上,手指虚虚搭在床沿,插久了留置针的手背青青紫紫。

顾修义走近几步,看清了纪阮轻阖的眼帘,长睫毛掩在眼睑上,和苍白的皮肤交织出一小片阴翳。

他提了提裤腿在床前的椅子上坐下,纪阮没有丝毫反应,大概是全然听不见周围声响。

听力弱的后果就是丧失掉很大一部分对外界的感知,纪阮即便好好躺在床上,被绝对安全地保护着,眉心依旧是若有若无地蹙着。

顾修义不自觉伸手点了点纪阮的眉心,又在他脸颊蹭了蹭,纪阮呼吸稍顿,悠悠睁开眼。

两人离得很近,顾修义清楚地看到纪阮眼底的疲惫逐渐化开,染上有温度的笑意,像烈日下融化的冰淇淋,滴滴答答淅淅沥沥,掉在手上时又被指尖的温度融得更加剔透。

他托着纪阮的后颈将他的左边耳朵露出来,趴在床沿,下巴枕着纪阮的枕头。

纪阮手术创口绑了敷料和绷带,把他原本香香的枕头弄上了药味,顾修义闻着却很安心。

他点点纪阮的鼻尖:“伤口还痛不痛?”

原本是很痛的。

纪阮体质比常人敏感很多,苏醒后身体和大脑都没来得及反应,疼痛就率先蹿了上来,一瞬间打得他冷汗直流,偏偏那时候动弹不得,只能硬生生捱下来。

直到李绥安给推了一针止痛,那股快要把脑子劈成两半的剧痛才逐渐平息,到现在变得无知无觉。

他耳后的皮肤僵硬麻木,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像被压了一块沉重的木板,他能感到里面有疼痛在叫嚣,却又因为阻碍不得不被压下,变成一种麻木的涌动。

纪阮吸了吸鼻子,有意识地撒了个娇,在顾修义的手背上蹭蹭:“不痛了,但也不舒服。你亲亲我呢?”

顾修义好几天没感受到纪阮这种鲜活的撒娇,一时心跳有些难以遏制,他托着纪阮的下颌,俯身含住两瓣苍白的唇瓣,再灵巧地深入其间。

但纪阮到底刚从昏迷中苏醒,担忧和小心牢牢压制着悸动的情愫,感到纪阮呼吸杂乱的瞬间,顾修义就停了下来。

“喘不上气了吗?”他紧张地打量纪阮脸色,两三秒没得到回应就警铃大作,伸手要按铃。

纪阮嘴唇微张,睫毛颤巍巍抖着,努力喘了口气平复着呼吸,睁眼看到的就是顾修义草木皆兵的模样。

他眉眼弯了弯,轻轻笑出了声。

顾修义按铃的手悬在空中,惊惧的心绪还没平复,乍看到纪阮的笑心脏又重重地往回落,好像他的情绪已经完全不能由自己控制了。

纪阮在他心上栓了根隐形的绳子,他是被操控的木偶,一举一动一念一想只需要纪阮动动手指。

顾修义却十分没出息地觉得,这样挺好。

知道赵阿姨要过来送饭,纪阮让顾修义抱他起来坐一会儿,收拾一下,不想给老人家看到憔悴糟糕的模样。

顾修义环着纪阮的肩,一手紧紧搂住他的腰,缓慢稳妥地让他半坐起来靠在自己怀里。

可即便顾修义动作已经缓慢到堪称小心翼翼,纪阮眼前还是天旋地转,一会儿冒白光,一会儿又沉沉地发黑。

术后可能会出现眩晕恶心的情况,纪阮在进手术室前就了解过,但他没想到会是这么难受。

心口像堵了块石头,随着翻腾的恶心不断上涌,连带着将五感都堵住,有片刻纪阮甚至觉得呼吸不畅。

顾修义像是早有预料般,熟练地撑住纪阮的后脑微微上扬,帮助他呼吸,再喂他喝了两口温水,而后轻柔地帮他按揉穴位,一连串动作有条不紊行云流水,比经验丰富的护工还要更加温柔妥帖。

倒不是顾修义对照顾病人有多天赋异禀,实在是纪阮昏睡的几天里,他除了处理少许工作和在纪阮耳边唠叨以外,剩下了大片空白的时间。

为了不让自己被空旷的压抑逼疯,他将矛头对准了每一个进到病房的医护人员,向他们讨教术后恢复之道。

在大量理论知识的重复,和锲而不舍的研究下,顾总将“如何温柔地进行术后护理”刻进了DNA。

确认纪阮缓过来了,顾修义用热毛巾给纪阮洗了把脸。

湿热柔软的毛巾覆盖上去,逐渐将纪阮苍白的面颊蒸出了些许血色,睫毛湿热眼眸水润,脸颊泛着淡淡的粉色,活脱脱就是一颗刚洗过的水蜜桃。

顾修义爱不释手地亲了两口。

赵阿姨提着保温桶姗姗来迟,进门就拉起纪阮的手抹眼泪,一叠声地:“瘦了瘦了。”

她低头看见纪阮青紫的手背,更心疼了:“这是遭了多少罪啊我们小阮……”

顾修义托了把她的手肘:“您先坐会儿,冷静一下,别急。”

赵阿姨这才后知后觉,知道哭哭啼啼的没意义,抹了把脸压住眼泪,就去拆保温桶:“第一顿弄不了什么好的,只能吃点小米粥,阮阮将就一下哈,等再过两天医生允许了,姨再给你做好吃的。”

她知道纪阮现在听力不太好,每一句话都说得很慢,一边还看着纪阮的表情,确定他能听清。

纪阮眼睛弯弯的笑成小月牙:“好哦,但赵阿姨做什么我都爱吃。”

赵阿姨一跟纪阮说话就高兴,这边眼泪还没收完,那边笑就从嘴角溢出来,整张脸又哭又笑的有点滑稽。

她嗔怪地觑纪阮一眼:“小嘴抹蜜了呀你这孩子。”

纪阮又歪在顾修义身上笑,被顾修义捏着下巴亲亲。

为了不让家里的小祖宗饿着,赵阿姨手上动作加快,倒了小半碗粥出来,香香糯糯地在瓷碗里冒着热气。

她用勺子舀了一点,送到纪阮嘴边,哄小孩儿似的:“来,啊——”

顾修义掩唇咳了声,看一眼粥碗,看一眼赵阿姨。

赵阿姨愣了半秒,才反应过来,不好意思地笑笑:“哎呀,瞧我,那小顾你来喂吧。”

话是这么说,她交出碗和勺子的动作却明显不太情愿。

顾修义没管老人家隐隐含着抱怨,仿佛在控诉他过于□□,连喂饭都不愿意让她插手的眼神,对着勺子吹了吹,喂给纪阮:“来宝贝,慢点吃。”

天知道他等喂饭的机会也等很久了,哪怕赵阿姨是长辈,他也不可能让出去。

纪阮乖巧张嘴含进去,又认真地咀嚼几口而后慢慢咽进肚子里。

床边一老一少都紧张地注视着他,纪阮肠胃不算好,连续几次生病用药搞得更糟糕,就怕术后第一次进食会不舒服。

但看纪阮神色无异,吃完一口后还舔舔嘴唇要第二口,两人才放心地松了口气。

赵阿姨退后几步坐在床边,看着顾修义给纪阮喂饭擦嘴的样子,心里感叹却也开心。

有这么一个随时可以牵动心绪的人在身边,或许是一种羁绊,有时可能还会力不从心,但这才是生活不是吗?

不是生下来活一场,而是满怀希望地生,挚爱热烈地活。

赵阿姨拍拍大腿,开始絮絮叨叨地讲述最近发生的事,比如顾昌云的葬礼潦草收尾、她的好朋友阿芳糖尿病得到了控制、韩小林一直闹着想来看纪阮,知道那个小护士因为放了个他的假冒伪劣产品进去而被调走又有点偃旗息鼓,云云。

等她说得差不多了,纪阮小半碗粥也见了底,赵阿姨一看高兴得不行,兴高采烈地收了碗,承诺明天给他做搀鱼肉的。

顾修义送赵阿姨到门口,折返回来时,却看到纪阮伏在床沿对着垃圾桶干呕。

他把吃进去的粥吐出了一小半,拿餐巾纸擦嘴时指关节泛白。

顾修义心里一绞,压抑着心疼大步上前将他揽进怀里,扶他用温水漱了口。

他手掌覆到纪阮胃上轻轻揉:“是吃的时候就不舒服了吗,怎么不说?”

其实吐过之后反而轻快不少,一直堵在心口的那块大石头也不见了。

纪阮摇头:“当时还好,可能太高兴了,不小心吃得有点多吧…………”

他笑了笑,忽然看向顾修义:“你别告诉赵阿姨。”

毕竟那位老人家平时没多少爱好,每天最高兴的就是看到纪阮把她做的饭都吃光光的时候,要是让她知道纪阮吐了,肯定又自责又难过,还会因为心疼纪阮变着法地钻研新菜谱。

顾修义心中酸楚:“我知道。”

他小心帮纪阮捂着胃,恨不得找出灵丹妙药让纪阮立刻活蹦乱跳,但也知道肠胃上的事急不来,除了慢慢养着别无他法。

纪阮能感受到身边低落的情绪,仰头对上顾修义饱含痛色的目光。

“顾修义。”他点了点顾修义紧锁的眉心。

“怎么宝贝?”

纪阮眼底荡开一轻盈的抹笑,羽毛般飘尽顾修义心里:

“我想吃樱桃啦。”

顾修义脑海里那些纷杂的思绪,因为这个笑瞬间消失无踪。

他捉住纪阮的手腕亲了一口:“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