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溪山,国家著名五A景区,实际上坐落于A市和B市交界处。
纪阮在家怀着激动的心颤抖的手准备了小一周的跨市出差,实际上也并没有想象中那么远,总体车程两小时,甚至是不少A市居民外出游玩当天往返的首选地。
但纪阮还是很开心,走的那天是大清早,创下了有史以来最快起床速度,竟然没靠在床头晕晕乎乎半天都动不了。
程子章开车来接的他,加上程云琇一行只有他们三个人。
顾修义送他上车的时候太阳还藏在云后面,天际隐隐发出明澈的透亮,云层被拉扯成一张薄膜,只差临门一脚光束就能破空而出。
而顾修义看到的只是纪阮乐颠颠的背影,和头顶不断迎风晃动的发丝。
只是三天两夜的行程,用不了太多行李,顾修义把纪阮的小行李箱放进后备箱,纪阮自己就抱着空了一大半的糖果罐坐进车里,还顺手给程云琇母女分了几颗。
赵阿姨跟在顾修义身边,握着纪阮从车窗里伸出来的手絮絮叨叨。
“要好好照顾自己知道吗?阮阮。”
“山里晚上气温低,记得多穿件衣服不要感冒。”
“以防万一感冒药和胃药我都给你放箱子里了,打开就能看到哈。”
“到了记得发消息报平安,发给我……哦不别发给我,给小顾,哈哈你发给他我也就知道了……”
纪阮哭笑不得,赵阿姨这架势,不知道的还以为他要去参军,没个一年半载回不来呢。
他抓了一把糖塞到赵阿姨手里,下巴搭到窗沿乖噜噜的:“知道啦赵阿姨,不要担心嘛,我后天就回来了呀,很快的~”
“哎哟我们乖乖哦……”赵阿姨看着手里一大把红彤彤的糖果,笑得合不拢嘴。
这可是纪阮最喜欢糖,平时自己都舍不得吃,现在一下给她这么多,不正说明了她在他心里独一无二的分量吗!
一年的饭没白做啊,他们阮阮真是个乖孩子。
“好好好,阿姨等你回来哈,千万不要生病哈!”赵阿姨一口一个小乖地揉纪阮的头,纪阮也丝毫不反抗,还眯着眼睛乖乖给她揉。
顾修义在一旁看着有点吃味。
纪阮从来就不会这么听话的让他揉。
他要是想揉揉纪阮,要么化身推拿技师,要么就得想方设法编些理由来骗小孩儿。
现下赵阿姨凭一己之力霸占了窗前全部的位置,顾修义插都插不进来,看架势她还没有停下的打算。
“咳!”顾修义掩唇。
赵阿姨絮叨中一顿,这才想起身边还有个人,讪讪一笑:“嗐,瞧我这记性,那什么小顾你也来说两句……哈哈哈说吧说吧……”
她退到一边腾出位置,拨开纪阮的爱心樱桃糖放进嘴里。
咦!酸得牙疼……
顾修义马上也要去公司,身上的西服整理得一丝不苟。
虽然常年穿西装的人会容易显得刻板无趣,顾修义却从来不会给人这种感觉。
纪阮不得不承认他确实非常适合西服,挺括昂贵的面料能完美凸显修长挺拔的身形,气场也更加沉着平稳。
稍稍偏头从车窗外看进来时的眼神,很容易让人心动。
顾修义没说话,用手背蹭了蹭纪阮的脸颊。这个动作非常轻,像在用羽毛轻轻地挠,痒痒的带着热意传遍神经末梢,也让人心脏扑通扑通的。
对熟悉的人,纪阮是喜欢触摸的,尤其是顾修义那种体温偏高的人,被轻轻蹭的时候,像是有只小天鹅在心里害羞炸毛,羽毛唰唰漫天飞舞,把心房堵得满满当当。
纪阮抿了抿唇,仰头看顾修义,想知道他会对自己说什么。
顾修义眼中含笑,视线从纪阮脸上滑到他怀里的糖果罐上,慢悠悠来了一句:
“我没有糖吗?”
“……?”
就这?
竟然只想要糖吗?
纪阮表情空白,随即嘴角一垮。
呵,果然男人就是男人,他到底在期待什么。
纪阮低下头,不情不愿地清点了下自己的糖罐子,经过刚才几次大方的发糖,现在已经见底了!
在糖纸间隙中,透过玻璃罐底都看到他身上毛茸茸的外套!
纪阮实在舍不得,都不忍心打开盖子。
顾修义等在一边,余光悄悄打量着周围人分到的糖,程子章母女一人三四颗的样子,赵阿姨独得恩宠手里捧着七八颗,时不时散发出骄傲的王者蔑视。
顾修义暗暗琢磨了下,以他在纪阮心中的分量,还有这些日子他对纪阮掏心掏肺的照顾,怎么也能分到十几颗吧。
纪阮手掌小小的,一只手肯定拿不下,给他的时候是不是还会两手捧着啊?
该死,好可爱。
顾修义只想想都被萌到了。
他努力压制上扬的嘴角,对上纪阮的眼睛,小朋友脸颊红红看上去羞答答的。
“那什么……”纪阮挠挠鼻尖:“你都这岁数了还吃糖啊?你不是不喜欢——”
话没说完,纪阮看到了顾修义伸出的手,五指修长摆到自己眼前,一副自信无比觉得会收到大把糖果的模样。
“——吗。”纪阮呆滞地补充完最后一个字。
“噗——”赵阿姨立刻捂嘴。
顾修义:“…………”
顾修义没有料到这个走向。
他是真没想到小混蛋一个都不想给他。
他在纪阮心里到底是什么地位?
面前的手掌收也不是不收也不是,纪阮看到顾修义嘴角抽动,几度张合都没能说出一句话。
他呆呆地望了顾修义一会儿,觉得身上热了起来,渐渐从脖子红到脸颊再红到耳朵尖,翘起的头发丝都要冒烟啦。
“……好啦给给给你!”
他打开盖子快速一抓塞到顾修义手心,紧接着升起车窗,低头不看顾修义。
程子章心领神会,发动车子摇摇晃晃开了出去,她瞟了眼后视镜,看顾总挺拔的身姿越来越小,打趣道:“你们小两口感情挺好啊。”
纪阮现在都没缓过来,脸上烫得脑袋都有点发晕
他摸了摸脸,低垂着睫毛:“学姐你别说了……”
回应他的是程子章的大笑和随之而来的抽吸,她一手把着方向盘一手捂腮帮子——纪阮给的糖实在太酸了,牙都差点酸掉。
顾修义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儿,直到视野中再也看不见那辆SUV,他缓缓摊开手。
只有一颗。
纪阮扣扣搜搜只给了他一颗。
红彤彤的糖果摆在他宽大的手掌里,看上去小得可怜。
良久,顾修义哑然失笑:“……小没良心的。”
赵阿姨背着手回屋,路过时还拍拍顾修义的肩,带着七颗糖玩家独有的有恃无恐:“阮阮自己都没剩几颗了,你也体谅一下。”
“……”
顾修义整理好情绪,把唯一的宝贝糖果收进裤兜,慢悠悠往车库走。
赵阿姨只听到他从鼻腔里“哼”了一声,悠悠留下一句:
“您这岁数也少吃点吧,李绥安家的芳阿姨上个月刚查出糖尿病,现在整天以泪洗面。”
赵阿姨大惊:“什么?!小芳得糖尿病了?我怎么不知道?她怎么不告诉我?哎呦这老娘们儿一定是怕我担心,不行我得去看看……”
·
纪阮一行人到清溪山时刚过十点。
这次的活动点在山脚下的展览中心,外面还有个古镇,住了不少背包游客。
主办方原本的意思是所有老师以及随行弟子都统一住到定好的酒店里,但程云琇不喜欢酒店挤挤攘攘的氛围,自己订了家民宿,是个带院子的小两层,里里外外都是木质结构朴素雅致。
院子里开满了花,和她自己家的院子如出一辙,程老师审美风格相当固定。
纪阮住二楼向阳的房间,推开门就能看到洒满阳光的小阳台。
他把行李箱放到一边,没走上阳台,站在原地随手拍了张窗外的景色发给顾修义。
“嗡嗡——”
放在会议桌上的手机震动两下,屏幕上亮起小樱桃的图标。
[安全到达。]
[图片.jpg]
顾修义唇角扬起浅浅的笑,点开图片——一张普通的阳台图。
他余光快速搜索一遍,纪阮本人丝毫没有出镜,甚至连个手指头都不肯露,除了半开的玻璃门上似乎映出一点倒影以外。
顾修义皱起眉头,双指放大仔细观看,依稀从里面辨认出了纪阮的身体轮廓。
——再放大,勉强看出了握他着手机的白嫩嫩指尖,但最重要的脸被手机完全遮住,一点都看不到。
顾修义:“……”
他似乎从来没有这么狼狈过。
[报平安需要自拍的小朋友。]
[一张不够。]
对面不回。
顾修义等了片刻,指尖敲击桌面……
[好吧一张也可以。]
但纪阮还是不回,好像完成了发消息的任务就把手机遗落在大洋彼岸了似的。
“……唉。”顾修义叹息。
真是个小没良心的。
“这一年我们与凌洲的合作已趋于稳定,他们的诉求是下个季度……”
前方汇报戛然而止,职员胆战心惊地看着顾修义。
卧槽,老板为什么叹气?!
是我报告做得不好吗?!
还是哪个数据出错了?!
他为什么这个表情,我是不是要被开除了?!
职员哆哆嗦嗦低头翻自己的文件夹,试图找出缘由,冷汗唰唰往外冒。
顾修义从手机里抬起头,摁灭屏幕丢到桌上,面容冷淡:“和你没关系,继续。”
所有人都看见PPT前承受无妄之灾的小可怜肩背一松差点腿软,但灵魂深处又好像升腾起劫后余生的庆幸。
·
三天两夜的行程时间紧任务重,纪阮不能在房间里待太久,得赶紧下去看会场。
跟顾修义发完消息报平安后,他就把手机收进了衣兜里,简单整理下行李赶着去和程子章汇合。
山脚下的展馆每年都有数场拍卖会在这里举办,拍品要么价值连城要么历史悠久,展馆内也因此设立有专门的储藏室,安保极度完善。
纪阮要做的就是和程子章还有另外几位老师去储藏室,最后检查确认一遍明天的展品和拍品。
纪阮一踏进室内就惊艳了。
无数展柜高低错落地摆放着,里面是各式各样或华丽或质朴的绣品,顶部冷幽幽的白光丝毫掩不住其灵巧精致。
为了更好的储存展品,室内温度比外面低了不少,纪阮手指露在外面都觉得凉飕飕的,怪不得出门前程子章提醒他要多加件衣服。
纪阮跟在程子章和老师身后,放眼望去展品里汉绣倒是少数,大多都是苏绣湘绣一类的四大名绣。
有出自近几十年当代大师之手的,也有唐宋明清时期的,美轮美奂,纪阮没看多少就有些眼花缭乱。
他带上白手套,跟着指导和老师一起仔细检查每一幅作品,确认无误后老师会锁上展柜让程子章做好记录。
一行人走走停停过了十几幅后,门口来了个带着蓝色工牌的长发女生,压着步子向他们跑过来。
纪阮有点印象,好像是某位苏绣老师的关门弟子。
女生明显和程子章很熟,先热络地打了个招呼,然后看向纪阮。
“哦,这就是我妈千辛万苦追来的新学生。”程子章拍着纪阮的背介绍道。
女生惊讶捂嘴:“啊!你就是那个纪……你长得好好看啊……”
纪阮不太清楚她为什么好像知道自己,谦逊地笑了笑:“谢谢。”
毕竟旁边还有个老师看着,程子章不好一直唠嗑,切入正题:“你不是在上面看会场吗,怎么过来了?”
“哎呀就是人手不够了才来找你嘛,”女生秀眉皱起:“刚加了新的贵宾席,我们忙不过来了,你要不跟我去三楼看看?”
程子章说:“贵宾位不是早就定好的吗?怎么会忙不过来?”
“不一样,这位是特级贵宾!”女生拳头捏在胸前,好像说起来都会紧张的样子。
程子章做出一个“我没见过世面你别吓我”的表情,而后转头看了眼老师,询问道:“老师您看……”
那位老师面相冷冷的,其实很好说话,点头道:“去吧,这里我们几个人也能弄。”
“行,谢谢老师。”程子章听了也不再耽搁,将文件夹交给纪阮就被女生小跑着拉了出去。
两人一路上还嘀嘀咕咕在说什么,纪阮拿着圆珠笔望着她们的背影,听到程子章惊诧的“诶”了一声,紧接着又传来几个熟悉的字眼。
但他耳朵不好,隔得远就听不太清。
“纪阮?”老师提醒道:“继续工作了。”
纪阮回过神,摘掉手套接替程子章的工作:“好的老师,您说。”
“18号柜标签污损,备注替换。”
“好的。”
“19号无异常。”
纪阮应声在表格上打勾。
储藏室里的展品太多,纪阮和老师忙了两个多小时也没弄完,中午老师自掏腰包请他去古镇的小馆子吃了几道特色菜,又回来继续赶工。
下午三四点彻底确认完所有展品,老师锁上储藏室大门,纪阮又被程云琇叫去和一众大师见面,全是纪阮在新闻里看过的,有头有脸的大人物。
等结束完一切,夕阳已经渐渐下沉。
纪阮拒绝了程子章一起吃晚饭的邀请,随便打包了一份汤饭回民宿,走在路上时后知后觉感到格外疲惫,站了大半天腰快要断掉了。
他喘了口气,不得不停在半道上蹲了一会儿,才有力气继续往前走。
临近民宿的小石板路上,远远望见一群人呈众星捧月式的分布,七八个穿制服的工作人员围着中间两人热情洋溢地介绍着什么。
而中间两人一个穿着简洁的浅咖色风衣,背影都透着冷淡,另一个是齐全的西装三件套,嘴唇不停张合似乎在代替身边的人说话。
太明显了。
纪阮停在原地。
哪怕看不到脸也能一眼看出是顾修义和宋岭。
顾修义像是后脑勺有感应似的,不到一两秒就回过头。
然后纪阮看到他冷淡的面容在夕阳下,一寸一寸地染上了神采。
纪阮怔愣片刻,按着后腰的手不知不觉松了下来。
直到顾修义快步走到他面前,那群叽叽喳喳的工作人员也一拥而上,纪阮才逐渐回神。
离得进了,他发现顾修义手里拿着一个玻璃罐,里面是熟悉的红色水果糖,塞得满满当当。
不知道为什么纪阮的心也忽然变得满满当当。
他摸了摸因为没喝水变得干涩的嘴唇,视线落在糖罐上:“……你、你怎么来了啊?”
总不会是专门来送糖的吧……
纪阮心里不敢相信,却又止不住地红了脸,努力装作云淡风轻的样子。
顾修义将他的表情尽收眼底,几乎能猜到他心里每一个的想法。
他接过外卖,拉起纪阮的手,在他被塑料袋压出红痕的掌心轻轻揉着,似笑非笑:“你猜我为什么过来?”
周围响起一连串衣料摩擦的声音,工作人员们不约而同地远离几步,偏头转身假装玩手机。
纪阮被那些动静弄得有点臊,抽出手抬眼瞪顾修义。
他累了一天眼周红红的,有一点疲惫倦怠,让这一眼毫无杀伤力,反而更像在撒娇
顾修义没执着于牵纪阮的手,靠近一步,从上衣口袋掏出一只暗绿色信封放到纪阮手里,眉梢一挑:
“来消费的。”
“……?”
纪阮错愕低头。
信封封口处的印泥上明晃晃印着端庄大气的几个字:贵宾邀请函。
顾修义嘴角含着笑,看纪阮突然呆住的模样,众目睽睽下竭力忍住想揉他脸的冲动。
眼见着纪阮的呆滞逐渐要演变为愤怒,脸颊都鼓了起来,彻底炸毛前,顾修义轻轻蹭了蹭他的脸颊:
“好了,逗你的。”
他把糖果罐塞到纪阮怀里,揽着他的肩往前走。
和后面众人隔出一段距离后,偏头凑到纪阮耳边轻声笑道:
“等下晚上可以多分我几颗了吗?”
纪阮耳尖唰地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