佩斯利躺在病床上,注视着身边不断起伏的心电图。
阳光透过白色的纱窗帘照进来。医生刚刚摘掉她的呼吸机,干燥的空气慢吞吞地滑进呼吸道,带来冰凉的消毒水的气息。
门开了。一个人影走到佩斯利床边站定:“我相信你已经看到那个花篮了。”
佩斯利笑着眯起眼睛:“一睁眼就看到了。天呐……加西亚真厉害,我都不知道玫瑰花能有这么多颜色。”
对方的声音里也染上笑意:“她这几天都靠剪花枝缓解焦虑——这已经是精简之后的成品了,原来的那个有一人高。”
“哇……我有点想看。”佩斯利的笑容渐渐淡去。她轻轻眨眼睛:“我睡了多久?”
“两周。医生下了好几次病危通知……你的腿会痊愈的,但是需要时间。”佩斯利听到对方柔软地说着:“其他人手上都有案子,等晚上你就能见到他们,大家都开心坏了。”
“我很抱歉。”
“不要。”温暖的手握住佩斯利的手指,“不要道歉,佩斯利。你没有离开我们,这就是最好的结果。”
“……”佩斯利把脸埋进枕头里,声音闷闷的:“霍奇,我不能再干下去了。”
“我明白。”温暖干燥的手掌转移到佩斯利的额头上,“我们都明白。没关系,小佩,没人会因此怪你的。我很高兴你能做出自己的选择——即使你离开BAU,我们也永远是你的家人。”
“我不想……我没办法告别……”佩斯利哽咽着,“对不起,原谅我……”
她睁开眼睛。昏暗的天花板上,日光灯发出冷淡的光。回忆像受惊的鸟群般四散消失,她的身边只剩下医疗器械运转时尖锐的提示音。
“佩斯利!”渡鸦落到佩斯利的床头,“终于醒了——你腿上的伤口一直在发炎,你竟然不知道吗?要是他们没把你送到医院,你差点就又死一回了!”
“……”
“佩斯利,你怎么了?怎么不说话?”
佩斯利烦躁地扭头:“堂吉诃德,你好吵。”
“我当然很吵!因为我是鸟嘛。”堂吉诃德骄傲地挺起胸脯。
“真希望昨天晚上你也能有这份骚扰人的决心。”
堂吉诃德的脖子心虚地缩了回去:“当时的情况很复杂,我没办法出面……就像人类看见腐烂的尸体会有生理反应,我看见那种东西也会浑身不舒服的。别生气啊,佩斯利。我在你睡觉的时候替你喂了罗西南多——用冰箱里的鸡肉喂的。”
佩斯利没有理会堂吉诃德邀功般的讨好。她吃力地坐起身,随手抓了一把打结的头发,面容严肃:“他们找到海伦了。”
“你说哪个海伦?”
“刚出生的那个。”佩斯利瞥了一眼渡鸦,“半人的混血儿,莉娜的女儿——不要装傻,堂吉诃德。你之前对那些非人种族那么敏感,怎么会不知道那对夫妻又回哥谭了?”
“可能他们落下了什么东西,又跑回来了吧……我都说了直接杀了他们更方便,你看,现在惹了多大的麻烦!”
“麻烦?有什么麻烦?”佩斯利眼神冰冷,“我不明白马西亚·沃克为什么要取走那个婴儿——你知道吗?”
堂吉诃德歪着脑袋盯着佩斯利。它的鸟脸上那种活泼的单纯突然消失了:“你在质疑我?”
佩斯利的呼吸停了一瞬。她移开视线,把怒火和疑虑都藏进心底:“……没有。我不会质疑你。”
渡鸦漆黑的小眼睛仿佛吞噬光芒的深渊。片刻之后,它伸出一只爪子,轻轻梳理佩斯利的头发:“没关系,佩斯利。谁让我就喜欢你这样的——我们各退一步,你原谅我,我也原谅你,我们还是好朋友,好吗?”
“……你说了算。”
“那太好了!”堂吉诃德开心得四处乱蹦。佩斯利往床边缩了缩,免得被它踩到:“那么,那个护士现在情况怎么样?”
“警察把她带走了,他们在她家里发现了很多奇怪的药丸——需要我带一瓶给你看看吗?”
“我只要检测报告,所以再等等。”佩斯利掀开被子,看了看自己被重新包扎的小腿,脑子里想的却是别的东西,“……或许我的推断出错了。”
“怎么?”
“我之前连环杀人案的假说……这些可能真的不是谋杀。”佩斯利佩斯利拿起摆在床边的手杖,吃力地站起身,“啊……我感觉不到我的腿了……他们给我用了什么东西?”
“某种麻醉剂?是那个律师要求的,他在你的手术单上签了字——真会多管闲事,明明我也能签字!”
“我觉得还是让他签比较好。我得想办法去查查马西亚……还有弗兰克。”佩斯利口中念念有词,“他之前见过我,或许会影响我们在哥谭的行动。”
堂吉诃德跟在佩斯利身后走出病房:“那个鱼人正在被警察监管着呢。你现在要去找他吗?”
“我现在怎么去?闯进警察的包围圈,大喊这个人和我有关系?”佩斯利贴着墙一瘸一拐地向前走,努力避开所有可能把自己抓回去的医生和护工,“算了,哪怕他说出来我也有办法解决。”
“佩斯利,你不想在医院里多躺一会儿吗?这就要去工作了?”
“不是今天,堂吉诃德。”佩斯利叹气,“我今天不想干活,只是想去别的地方转转……这一整个星期,每赶到一个现场都会见到新的死者,我压力很大。”
堂吉诃德格外体贴地回答:“好的佩斯利,你这几天的确累坏了——别走太远,小心腿。”它扑扇着翅膀在佩斯利的头顶飞来飞去,一直送她到医院门口,看着佩斯利单薄的身影消失在对面大街的人流中。
哥谭总是车来车往,高楼林立,像庞大的蚁穴。人类总喜欢创造一些巨大的,看起来眼花缭乱的避难所,好把渺小的自己体面地放进去,变成整座城市微不可见的一部分。
渡鸦张开翅膀,在医院大楼外轻巧地绕一圈,降落到到另一间病房的窗台上。印斯茅斯人大睁着眼睛躺在里面,乍一看像是失去意识了,但嘴唇仍在轻轻颤动。
病房外两个负责看守的警察正在窃窃私语:“他知道了吗?”
“当然不知道。该怎么说?你怀孕的老婆被活剖了,你刚出生的孩子也失踪了?”
“天呐……我真受不了这种事……总得让他知道吧?”
“别急,让我想想措辞。”
弗兰克什么都听不见。离开家乡后,他只是一个懦弱的、无助的外乡人。弗兰克之前吞下了太多影响神志的药,现在他的世界里只剩下一面白色的天花板——白色比黑色更安全,白色有边界,但黑色只是没有尽头的深渊。
他什么都没有想,也不愿意睡觉,只是安静地观察着天花板上墙皮脱落后留下的形状。或许他的那些幸运的同族回到大海后也是这种状态——存在,但没必要意识到自己存在。
他看见房间左上角有一个小小的通风管道,里面传来沉闷的排气扇运转的声音。
随后,一个小东西从百叶窗的缝隙中探出头来,露出亮晶晶的小眼睛,不住地抽动鼻子,“啪”地一声从天花板上掉下来,在地上不住地扭动。
——老鼠。
皮毛黑亮,巴掌大的老鼠们一只一只地从通风管里挤出来。他们不断落下,越来越多,越来越多,后到的叠在先到的身上,目的明确地向前爬行,窸窸窣窣地顺着床单爬到弗兰克的身上,爪子与地板摩擦的声音令人牙酸,直到黑色的潮水吞噬弗兰克。弗兰克试图大叫,但老鼠率先咬断了他的喉管和肌腱。啮齿类动物锋利的牙齿撕扯他的皮肉,钻进他的内脏,啃噬他的骨头。弗兰克用尽全力伸出一只手在半空中四处挥舞,但老鼠仍旧淹没了他。
病房里安静得出奇。门外的两个警察背对着房间,正在靠猜拳决定让谁进去告诉弗兰克他家人的噩耗。
老鼠永远不会吃饱。
渡鸦始终站在窗台上。它好奇地看着老鼠们,小小的脑袋转来转去,时不时低头理一理翅膀上的羽毛。直到病床上只剩下一滩血迹和零星的骨屑,鼠群迅速且安静地退去,急匆匆回到他们的巢穴中。
堂吉诃德慢悠悠地飞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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