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30章 裂光(60)

即使再不愿意面对现实,司徒慎之的身体还是一天天垮了下去。

感觉减退,失聪,幻嗅,他头疼没那么剧烈了,但是每天大部分时间都在睡觉,而且无法自主进食,全靠营养针续命。

他的身体各项机能在越来越严重的病情中慢慢减退,看不见,听不见,嗅觉也出了问题,他渐渐成了一个半封闭的茧。

整个庄园都因此罩上了一层低气压。

黎落每天不断给他投放愈疗卡和致幻卡,为他长时间的沉睡编织各种各样的梦。

她循序渐进调整着梦境的清晰度,搜肠刮肚把自己在各个位面中遇到的那些美好的人和事,以一种尽量简洁的表达方式注入梦境中,传达给司徒慎之。

不知道是不是这些带着人间烟火气和故事感的梦境抚慰了司徒慎之,他沉睡的时候眉头总算不再长时间皱着,醒来后情绪也很平静。

时间一天天过去,司徒慧不再外出,蒋叔也停了庄园里大部分工作,两人有时候在客厅一坐就是一整天,一句话都不说。

黎落守夜时出来喝水,总能看见蒋叔坐在二楼通往三楼的楼梯上发呆,前后不过一个月,这个以往追在司徒慎之背后念叨个不停的男人好像一下子衰老了很多。

司徒慧虽然喜怒不形于色,但从她瘦到双颊凹陷的状态来看,她的心理压力不比任何人少。

在这种一眼能看见尽头,所有人都在等着结局,却又害怕那一天到来的心理煎熬中,司徒慎之发病的第一个月零八天。

这天清晨,负责早班的医生早早过来,和晚班医生低声商量过后,把蒋叔和司徒慧,以及黎落都请了过来。

“各项指标都在下降,司徒先生可能……就是这一两天的事了。”

即使医生表达得很委婉,黎落还是第一时间听懂了他的意思。

她跟司徒慧,以及蒋叔对视了一眼。

出乎意料的,三人神色都很平静。

“请家属做好心理准备。”

早上八点钟,长时间都处于半昏迷状态的司徒慎之醒了过来,虽然身体没什么力气,但他精神状态看起来不错,开口喊黎落的名字时,发音很清晰:“小楼。”

黎落第一时间凑到他跟前,握住他的手:“慎之。”

“我想喝水。”

蒋叔连忙去倒水。

黎落接过那杯温水,送到司徒慎之嘴边,轻轻碰了碰他的嘴唇:“水来了。”

司徒慎之就着她的手,低头喝了一口。

但嘴唇碰到水那一刻,他被烫得缩了一下。

“很烫吗?”黎落试了一下水温,温度并不高。

“烫。”司徒慎之说,“我想喝凉一点的。”

蒋叔迅速换了一杯凉水。

司徒慎之勉强喝了小半杯,他凭着记忆中的方向偏头望向窗户:“天亮了吗?”

“亮了。”

“太阳出来了没有?”

“出来了。”

“我想出去晒晒太阳。”

很快,司徒慎之坐在轮椅上,身上盖着毯子,被推到外面的草坪上。

他眯着眼睛,仰起头感受着阳光洒在皮肤上的感觉,又做了个深呼吸的动作,然后推了推盖到胸口的毯子:“热。”

黎落替他把毯子往下拉了拉:“这样呢,好一点没有?”

“嗯。”司徒慎之应了一声,朝黎落伸出手。

黎落凑上去,用自己的脸颊贴上他的掌心。

“小楼。”

“在。”

“我最近做了好多梦。”司徒慎之轻声说,“梦见好多陌生人,他们来自不同的世界,有不同的身份,但是他们都很善良很美好,我觉得,这可能是一种暗示。”

黎落感觉嗓子哽住了,她努力控制着自己的声音,不让司徒慎之察觉出异常:“什么暗示?”

“暗示我下辈子也能成为那样的人。”

“唔,有这个可能。”黎落顺着他的话说,“现在的你也很善良很美好。”

“可我能做的事情不多。”司徒慎之说,“如果有下辈子,我想能做一个武功高强的大侠,路见不平,行侠仗义,骑马喝酒,仗剑走天涯。”

“好啊,马要选千里驹,还要在马鞍上挂一个酒壶。”黎落说,“路过酒肆,就进去在桌上拍一两银子,老板,来壶酒!”

司徒慎之笑了起来:“酒哪有那么贵,一两银子能买好多壶了。”

“万一通货膨胀了呢?”

“也是。”司徒慎之说,“那我是不是得带很多银子,行走江湖的时候才能吃喝不愁?”

“不用,可以带银票,遇到钱庄了进去兑银子,有句话不是这么说的嘛,财不露白,带太多银子会被贼人盯上,到时候就有麻烦了。再不济,没钱了就去劫富济贫,夜黑风高,专门去那种为富不仁的大官家里偷东西。”

司徒慎之想了想,点点头:“好,我要偷最值钱的东西,分给住茅草房的老百姓。”

“记得兑成铜钱,偷偷地去送,不能让人知道。”

“对,偷偷地送,不然被大官发现了,会连累老百姓。”

两人说着,都笑了起来。

黎落笑着笑着,眼泪顺着脸颊滑落下来,她侧过脸用袖子抹去,不让司徒慎之发现。

“小楼。”

“嗯?”

司徒慎之握住她的手,轻轻摇了摇,像以往撒娇那样。

“谢谢你。”

黎落:“……不客气。”

司徒慎之低头咳嗽了两声:“有水吗?我想喝水。”

“有,你等会儿。”

黎落转身跑向十多米开外的蒋叔:“他想喝水,快。”

蒋叔连忙把带着的水杯递过来。

黎落接过,转身跑回司徒慎之身边,可就这么一会儿工夫,司徒慎之靠在轮椅上,闭上了眼睛。

黎落一顿,她捧着水杯,试探性喊他的名字:“慎之?”

“慎之?”

她试着去握他的手:“司徒慎之?”

但一碰到司徒慎之,他搭在轮椅扶手上的手轻轻垂了下去。

候在不远处的医护队伍见状,连忙涌过来,一阵手忙脚乱的检查过后,为首的医生遗憾地摇摇头:“节哀。”

黎落心里一空。

她手一松,水杯脱手砸在草坪上,水洒了一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