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姝到时,周贵妃的栗子饼已经放在了御书房的炕桌上。
她赶忙看了一眼,见那食盒盖子尚未揭开,皇帝面前也没碗碟,想来他是还未来及吃,于是悄悄放了放心。
周贵妃却是一脸嫌弃的问她道,“李贵仪怎么也过来了?”
方才她费了半天功夫,打出太后的旗号才得以进入这御书房,怎么这贱人才一通报陛下就叫她进来了?
燕姝忙向皇帝和她行了个礼,道,“臣妾方才在殿中拾到一只络子,似乎是陛下的,所以赶紧给陛下送来。”
说着便呈上方才随便从殿中抓来的一只紫色络子。
啧,这颜色,一瞧就不是男人用的。
但燕姝也没办法,她急着来救皇帝,哪儿还有功夫挑颜色?
周贵妃却又以为,她是来向自己炫耀昨夜皇帝又在她那里留宿的,眼中几乎要几乎喷出火星子了。
然而皇帝并没有拆穿她,唔了一声,便将那络子收了起来。
燕姝心间一定,顺口道,“对了陛下,今日早膳您吃了柿子饼,太医嘱咐过,切记再食用板栗,否则两物相克会腹痛。”
【皇帝啊我只能这样帮你了,那栗子饼里有锁情散,别的的男人吃了乱,性,你吃了可是会经脉紊乱走火入魔的!】
宇文澜暗自一顿。
他方才已经从周贵妃的心声中知道那点心里有问题。
却不知,竟会是如此恶毒之物?
真的假的?
她又是如何知道的如此详细?竟然还知道他吃了以后会如何?
然而一旁,周贵妃脸都要绿了,她今日带来的正好是栗子饼,这贱人是什么意思?
她道,“打今儿起斋戒三日,这是太后担心陛下会饿叫本宫送来的栗子饼,倒还从未听说栗子饼与柿饼相克。”
边说,边朝燕姝丢了个威胁十足的眼神。
贱人,再敢破坏她的好事,她一定将其碎尸万段!
然而为时已晚,却见君王开口对燕姝道,“朕差点忘了,幸亏有你提醒。”
说着便看向她,“难为太后一片心意,只可惜这栗子饼,朕今日还吃不了。”
周贵妃暗自攥紧了拳头,却也只能笑道,“陛下安好就好。”
说着却又在心里咬牙咒骂起来,【李燕姝你这个贱人,本宫一定要将你做成人彘!!!!】
人彘?
宇文澜暂且将对燕姝的疑惑放在一边,又对她道,“朕记得前几日看承恩公脸色不太好,想来可是气血有些亏,这栗子饼是好物,正好赏给承恩公吧。”
这话一出,燕姝都愣了。
赏给承恩公?
这这这是个好主意啊!!!
就是不知道那老头遭得住不?
周贵妃却忙道,“可是陛下,这是太后叫臣妾给您送来的。”
宇文澜笑道,“承恩公岂是外人?”
周贵妃一噎,又道,“可是这天气,送过去也只怕凉了。”
宇文澜看着她道,“朕叫侍卫快马加鞭,承恩公府又不远,不会凉的。”
周贵妃终于慌起来,连声道,“还是不用了吧,太麻烦了……”
燕姝忙在旁补刀,“贵妃娘娘太谦虚了,陛下御赐点心,可是天大的恩典,想必承恩公一定会感恩戴德,荣幸之至的。”
话音落下,宇文澜颔了颔首,直接吩咐富海,“叫人将贵妃带来的这栗子饼给承恩公送去,切记快马加鞭,莫叫点心凉了。”
富海忙应是,接过食盒出去找人。
周贵妃只能强忍急火道,“臣妾替家父谢陛下隆恩。臣妾不打扰陛下了,先行告退。”
语罢便急急忙忙走了。
宇文澜看向燕姝,正思忖要如何开口问她,却见她也急匆匆道,“臣妾也不打扰陛下了,先告退。”
娘的赶紧得回去吃瓜,看承恩公那老头吃了栗子饼得成啥样!
便也退出了殿门。
宇文澜,“……”
她说……吃瓜?
犹记得前晚似乎也这样说过。
这瓜……究竟是何物?
~~
却说周贵妃一路火急火燎回了钟粹宫,立时吩咐太监周来顺,“快叫人去承恩公府,告诉我爹千万不要吃那栗子饼!”
周来顺应是,忙出去找人。
然而总归是慢了一步,等她将信儿送到时,承恩公已经受宠若惊欢天喜地的吃了两个了。
啧,这可是御赐之物,极大的天恩哪!!!
而周贵妃煎熬了一个时辰,待到晌午之时,才见周来顺回来报信。
“娘娘,咱们的人到时,公爷已经把那栗子饼吃了一半了……”
什么!
周贵妃立时问道,“那我爹怎么样?”
“这……”
周来顺实在脸红,只好凑近在其耳边压低声音禀报了一番。
周贵妃简直是要气死,直接砸了手边的彩釉梅瓶。
周来顺忙安慰道,“娘娘也莫要着急,所幸大夫去的及时,已经给公爷喝了药了,好好休养几日,应该没事。”
周贵妃咬牙道,“李燕姝!”
若不是她今日从中作梗,眼下的情景怎会如此?
她父亲在宫外受罪,她自己却有苦说不出!
哪知话音才落,却见有宫女在门外禀报道,“娘娘,乾明宫的富公公来了。”
富海来了?
周贵妃心间一紧。
富海还从未来过钟粹宫,难道……是皇帝察觉了什么,来找她问罪?
虽说心虚得厉害,却也不能不见,只得赶忙敛起神色整理衣妆,道,“快请进来。”
门外宫女忙应是,撩起棉帘,便见一身曳撒的富海捧着一只卷轴进来了。
踏入殿中得那一刻,富海一眼便望见了地上的碎花瓶,忙装傻忙吆了一声道,“这是哪个奴才失了手,叫贵妃娘娘折了这么好的一个花瓶?”
周贵妃心里舒服了些,忙装笑道,“还不是秀云那个笨手笨脚的?回头本宫便罚她去扫院子。富公公此来所为何事?”
富海忙将手中卷轴奉上,道,“奴才奉陛下之命,来给娘娘送这个,陛下说,务必请娘娘悬于殿中,仔细查阅。”
卷轴?
周贵妃一愣。
这还是陛下头一回赐她东西。
听说先帝曾在每年岁末之际赐于嫔妃宫训图,以示看重,这难道就是?
她心间一喜,方才的怒气顿时烟消云散,忙笑道,“多谢陛下赏赐,臣妾一定好好拜读。”
语罢又叫人给富海赐了赏。
富海谢恩告退,心道可得走快点,免得等会儿城门失火殃及池鱼。
富海前脚才出了门,得了消息的安嫔后脚便赶到了。
看着桌上供着的卷轴,她一脸羡慕道,“这就是宫训图?今上登基后,娘娘可是头一个得到此物的,可见您在陛下心间的位置。”
周贵妃心已经去了天上,得意道,“本宫为后宫之首,陛下当然要先赐给本宫。”
“那是自然。”
安嫔满点头附和,又好奇道,“却不知陛下赐的是哪个典故?请娘娘叫颦妾也开开眼吧。”
周贵妃自己也正想知道,便吩咐宫女,“把卷轴打开。”
宫女应是,忙小心翼翼照做。
安嫔忙凑上前去,却是一愣。
只见那根本不是什么图,却是两句诗——
“行十恶者,受于恶报;行十善者,受于善报。”
众人都傻了。
周贵妃也傻了,“这这这是什么意思?是说本宫心思恶毒十恶不赦吗?”
殿中一瞬寂静,安嫔硬着头皮安慰道,“娘娘想多了,这只是从前一首诗……”
“你以为本宫不知!”
周贵妃咬牙,可这首诗不就是这个意思!
“好个李燕姝,竟然能叫陛下如此羞辱本宫,本宫一定不能饶过她!”
安嫔忙劝道“娘娘,此事固然过分,但她如今正得宠,万不要惹怒陛下的好。”
周贵妃怒道,“那我就要被活活气死不成!”
还有栗子饼那笔账呢!
气了一阵,她忽然冷笑看向安嫔,道,“太后那日在本宫面前说你聪明,想来本宫也待你不薄,如今你倒是替本宫想想办法,如何除了李燕姝那个贱人?”
安嫔一顿,一时不敢忤逆,只得应道,“替娘娘分忧,颦妾当仁不让。”
……
离开钟粹宫,安嫔一路心事重重的回到自己殿中。
宫女柳笛忧虑道,“贵妃娘娘这样逼您,您可怎么办……”
这宫中谁不晓得眼下李贵仪正得宠,害她便是跟陛下作对啊,而且上回丽嫔都被打入冷宫了!
安嫔却没叫她说下去,只道,“我心里有数。”
她的祖父礼部尚书是太后的老臣,她在宫中自然也要仰仗太后,若是不听周贵妃的,岂不等于自己作死?
柳笛却仍不放心,“可一旦败露,会不会像丽嫔那样?”
当时丽嫔对宁妃忠心耿耿,可一出事,宁妃却把罪责全都推到了丽嫔头上。
安嫔叹道,“关键时刻,谁都会弃车保帅,但丽嫔是蠢,我当是不会如她一样。”
说着忽然想起一事,又问道,“对了,送岁宴那晚,跟李贵仪坐一张条桌的是谁来着?”
……
~~
入夜,锦衣卫来到君王面前禀报承恩公府情形。
“启禀陛下,承恩公今日吃了两个栗子饼后不过半刻钟,便出现发作症状,在小妾房中待了两个时辰,出来后人已经虚脱,不知还能否参加大后日奉先殿的祭礼。”
宇文澜了然。
周氏那个蠢女人今日所犯之事,足以抄家削爵。
但今日其打着太后的旗号,一旦他要追究,太后必定会出来维护。
所以,且让其再发酵一阵,过两日一起算账也不迟。
不过与此同时,他却再度陷入疑惑中。
此事又被燕姝验证了。
她究竟有什么神通?
总不会在钟粹宫安插了眼线吧?
还有,她所谓的那个瓜……到底是何物?
凝眉想了一阵,他忍不住将小太监富宝召至眼前,问道,“李贵仪今日都在做什么?”
富宝老实答道,“贵仪今日除过来过乾明宫,回去后再无外出。”
宇文澜又问,“那……吃得如何?”
今日一整天吃素,不知她有没有念叨好吃的?
富宝道,“贵仪今日三餐一如往常,不过,方才叫尚膳送了些宵夜。”
宵夜?
宇文澜挑眉,他不在,正好方便她吃宵夜了?
他好奇道,“什么宵夜?”
富宝也奇怪呢,道,“贵仪要了些豆腐,茄子,还有土豆,地瓜等等,不过都是生的。”
“生的?”
富宝点头,又补充道,“对了,贵仪还要了两个馒头。”
馒头?
宇文澜皱眉,她要这些做什么?
饿傻了不成?
想了想,他忽然道,“朕出去一趟。”
富宝一愣,正想提醒君王,眼下是斋戒期间,不能去后宫……
然没等张口,却被师父富海一个眼神止住。
——这位可是帝王,整个天下都是人家的,还不是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富宝秒懂,忙垂首不敢多嘴。
富海忙取来外袍给君王披上,又亲自将人送至殿门口。
正在此时,又听君王沉声道,“嘴上把好门。”
二人赶忙应是。
~~
夜深人静,宇文澜一路来到甘露殿,并未在殿门口看见值守的宫人。
殿中灯火却还亮着。
往里走了几步,鼻尖隐隐闻见一阵的香味,仔细瞧去,见殿中一扇窗户开着,还隐约能听见说话声。
越往里走,香味越明显。
他索性几步来到台阶之上,径直推开了门。
只见殿中有些烟雾缭绕。
“这几片土豆好了,快吃。唔,豆腐也好嫩哦,再加点辣就更好了,对了再来点馒头片,烤的脆脆的……”
很明显,是她的声音。
宇文澜便顺着声音走过去,这才发现窗户底下,几人正围着一只炭笼,炭笼上放着一张铁板,上头正滋滋烤着什么。
而香味正是由此而出。
“陛下!”
忍冬莲心等几个率先看见了他,吓的一下站起,脸色发白。
而还在煎豆腐的某人,迟钝的抬起头来,终于发现了他。
燕姝一脸惊讶道,“陛下?您怎么来了?”
他怎么来了?
宇文澜瞅瞅铁板上美食,但见豆腐金黄,还撒着些红红的辣椒面,黄黄的花椒粉,掺在一起还挺好看。
还有一些土豆片,金黄又油滋滋。
炭笼边上还有几只烤软的地瓜,正散发着甜蜜的滋味……
宇文澜又将目光投向她,清楚的看见了她唇边残余的调料。
呵,他不在,她过得还挺高兴?
不过这一圈看下来,他却并没有发现任何……瓜。
冬瓜南瓜西瓜倭瓜,这殿中统统没有。
正纳闷,却听见她在心里嘀咕,【做什么这个样子看我?吃点铁板烧而已,犯法吗?】
宇文澜,“……”
是,的确没有哪条宫规禁止吃宵夜。
且因为这三日吃素,宫中有不少人都会在夜晚加餐。
但如她这样……宇文澜还是头一次见。
他道,“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却见燕姝莞尔一笑,“臣妾在吃铁板烧,陛下要不要尝尝?”
铁板烧?
宇文澜皱了皱眉,就是这般,坐在炭笼边上现烤现吃?
他试着问道,“只是这些菜吗?没有别的?”
燕姝心道这人怎么这样问?难道是来钓鱼的?看她有没有破戒吃肉?
她道,“现如今宫中斋戒,便是膳房也没有荤腥,臣妾这里真的只有菜而已。”
宇文澜不知她所谓“钓鱼”是何意。
但显然这不是他想知道的。
他于是又问,“你们没吃什么瓜果?”
瓜果?
燕姝愈发摸不着头脑。
这季节除过橘子苹果,宫里也没别的吃,仅有的那一点蜜瓜都是紧着太后跟他的,她就是想吃也捞不着啊!
不过,带色儿的瓜她今日吃的倒是很过瘾。
啧啧,承恩公那老花花肠子被自己倒霉闺女给坑的,今日可真真是差点死在小妾床上呢。
这老流氓翻车翻的,一想起他口歪眼斜被人抬着下床的情景,她就忍不住要笑死了哈哈哈哈哈哈。
宇文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