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承衍也说不出自己是什么样的心情。
他穿越到这个年代,本来抱着不希望虞惟和谢剑白产生联系的念头,却没想到反而阴差阳错让他们提前许多年见面。
曾经具体的细节他自然不清楚,但也听宁素仪聊天时说过,虞惟是在外门呆满五年后离开了玄天宗。
因为虞承衍,谢剑白反而更早注意到虞惟,甚至因此解决了一个他作为儿子从来都不知晓的,母亲身上的秘密。
“你真的愿意救她?”虞承衍怀疑地问,“你不是不希望被我们改变未来吗,既然这样为何还要出手相助?”
他心里想,谢剑白最好不要说出什么类似不论是谁他都会出手相救之类的话,不然他拳头都要硬了。
“神兽的重要程度远超普通神仙。”谢剑白说,“如今存在的仙兽都是近两万年演化出来的瑞兽,真正与各种力量同根同源的神兽血脉已经断了。虞惟本身便足够珍贵。”
还有另一件事情,谢剑白没有说出口。或者说,其实在某些方面迟钝如他,只能感受到心中淡淡的波动,却没有描述出来的能力。
杀戮道本是不被认可的邪门歪道,以血换血,带来的只有死寂和怨恨。
不论是硬抗魂魄不全带来的伤害,还是将杀戮道走到尽头,品尝黑暗和五感带来的禁锢与绝望,都是谢剑白在潜意识中惩罚自己,不让自己好受。
纵然他当初或许救下十余万苍生,可是那无数死在他剑下的生灵愤怒困苦的哀嚎,始终让他无法忘却。
他的一部分被一同封印在那一天,那片除了白骨便是煞气的贫瘠死亡之地,苍凉又空旷,就像是谢剑白已经逐渐失去温度的心。
虞惟是奇迹,一个以死亡浇灌而盛开的花朵,在世间最邪恶哀怨的地方破壳出生,却仍然干净如白纸。
他想要让这朵花健康成长,开放出美丽的样子,哪怕它扎根的土壤是他的血肉。
谢剑白那荒凉无趣的神生,忽然找到了一点和工作责任无关、唯独只属于他的意义。
不过想要让虞惟以最好的状态觉醒,需要提前准备。
谢剑白按部就班地通知天庭,其他三位天尊当中,对此事不太关注的宁若没什么异议,倒是一直跟进的慕清和萧琅有些担忧。
“剑白,你确定要这样做吗?”萧琅低声道,“虞惟以煞气破壳,又以煞气为食,还是神兽血脉……你有没有想过,她可能不是净化煞气的瑞兽,而是凶兽啊。”
“神兽和力量同根同源,说明她很可能本身便是一种和凶煞之气差不多存在的神兽,她的危险程度不是如今这些凶兽能够媲美的。”慕清蹙眉道,“如果让她顺利觉醒,给六界带来灾难该如何是好?”
他们说得已经很克制了,如果这个叫虞惟的猫妖和谢剑白没关系,不是他未来的夫人,他们或许会直接建议谢剑白杀了她。
天尊这个身份更多是守护平衡稳定,维护现状。如果虞惟是好的神兽后裔他们自然会欢迎,可是他们没办法去赌那个危险可能性。
谢剑白却一如既往,他仿佛永远感受不到他们的忧虑,他声音清冷平静地说,“人生有千万种可能,唯有出生无法选择。我不会因为一个可能性而抹杀生命。”
得到他的承诺,萧琅和慕清沉默了。
“既然如此,便按照你的意愿去做吧。”慕清叹气道,“谢天尊,我给你发过去了两个资料,都是帮助神兽觉醒的。一个是瑞兽的方式,一个是凶兽的,你……你看着办。”
将虞惟的身份在天庭过了明面之后,谢剑白结束了联络。
帮助神兽觉醒,最重要的便是给她提供足够的养分。谢剑白考虑过要不要带她回万骨之地,但最终还是否决了。
万骨之地的煞气太精炼纯粹,说是近万年来最凶恶的煞气也不为过。如果小猫妖在觉醒时吸入大量这种煞气,未来会不会真的扭曲心灵,还未曾可知。
谢剑白决定将自己身上的力量作为养分供给她,就像之前一样。
“我需要带她离开玄天宗一段时间。”谢剑白说,“要找一个无人的地方布置场地,以免气息外露。”
“我和你们一起去。”虞承衍立刻道,“她是我的机缘,我带她离开门派,会看起来比较正常。”
谢剑白没有拒绝。父子二人第一次达成一致,他们动作很快,当日便离开了玄天宗。
虞承衍本来担心虞惟一直昏迷会不会对身体不好,只不过小猫妖在吃过谢剑白的血之后已经不再发烧,只是沉睡不醒,看起来刚刚那一顿还是有些作用。
时间紧迫,他们来到一个荒无人烟的仙域,便开始布置结界。谢剑白按照慕清给他的资料隔离出一片山谷,外面加以十数道禁制结界,一层又一层套在山川之间,彻底阻断和外界的联系。
下最后一层结界的时候,谢剑白终于看向一旁抱着猫的虞承衍。
“你留在这里等待。”谢剑白说,“我会在结界留下一道暗门,若遇特殊情况,你可以紧急打开,但最好不要这样做。”
他对这方面一窍不通,所以没有强求自己一定要进去旁观,而是选择相信谢剑白。
谢剑白手指微动,力量托起虞承衍怀里的小猫咪,送到他的身边。男人立下最后一道禁制,一人一猫的身影消失不见。
虞承衍叹息一声,压下心中的不安,他转过身,拿出自己的剑,在外面给他们护阵。
结界之中,只剩下谢剑白和悬浮在半空中的小猫咪。
谢剑白垂下睫毛,祈月剑出现在他的手中。根据资料里的内容,谢剑白以剑划出繁琐复杂的上古阵法,将小白猫层层围住。
他屏气凝神,调转出自己身上被压制的煞气,灌注进阵法之中,原本透明的阵法顿时被黑气缠绕笼罩。
谢剑白的的煞气被和他的神力一起禁锢,此刻强行调动,身上无数禁制顿时亮起淡淡金光,惩戒般地施压神魂剧痛。
男人却仿若未闻,他仍然‘看’着层层阵法之中的小猫妖。它的生命力量在觉醒前显得紊乱活跃,似乎被煞气吸引,可却仍然远远没到达让它醒来吸食的地步。
这是帮助瑞兽的阵法,一般而言,祥瑞的神兽或和正面能力一样无害又光明,又或者能吞噬净化负面力量,虞惟以煞气为食,她若是祥瑞神兽,此刻就应该有所反应了。
但很明显,懒惰的小猫咪没有丝毫醒来的意思。
谢剑白没有停顿,他立刻散去半空中已经成形的阵法,转而割开自己的手臂,以血为阵,煞气缠绕,再起阵法。
他的身体已经强悍道不伤及性命的伤都能够瞬间愈合,只有在小妖怪的口齿下才会像是普通人一样血流不止。
想要让这个血阵成形,谢剑白要无时无刻与自己不断愈合的伤口抗争,让血源源不断地流出来。
血阵逐渐完成,半空中的小猫妖开始睡得不太安稳,谢剑白的视野中能够看到,血阵的凶煞之气正在不断被小妖怪下意识吸走。
帮助瑞兽,只要提供力量就行了,可是帮助凶兽,助阵者本身便是养料。
谢剑白抬步向着血阵中央的小猫走去,快要踏入阵法之前,他停了下来,那张冰山脸罕见露出一丝犹豫的神色。
他想到自己之前仅仅只是因为被虞惟吸了那么一点血,便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模样,这一次小妖怪需要大量血液与煞气,还不知道他会失态成什么样子。
谢剑白对这件会让自己即将失去控制的事情有些恐惧和排斥,他第一次料想不到这件事的后果,这种未知感让他呼吸有些沉重,然后抬脚迈进血阵。
阵法中,昏睡的小猫妖已经将血阵的力量吸收得差不多了,谢剑白踏进来的一瞬间,它骤然抬起头,湛蓝色的猫瞳张开,犹如野兽般紧缩的竖瞳盯上了男人。
虞惟的意识没有苏醒,如今的一切都是她埋在灵魂深处的潜意识野性。
在她的眼里,面前站着的不是人,而是一个世间仅有、甚至美味过煞气的猎物。
小白猫猛地一蹬后腿,一下窜到谢剑白的胸膛前,爪子抓住了他的肩膀。谢剑白下意识想伸手,却又立刻松开了。
小猫咪的尖牙越来越锋利,追寻捕猎的野兽天性,它侧过头,凶猛地咬在谢剑白的脖颈上。
——对旁人来说确实很凶猛,只有被它狩猎的猎物似乎在担心它摔下去,又怕自己力量太大,会伤到它,所以迟迟没有伸手去扶。
被咬在脆弱部位的刺激感果然比手臂更凶猛,虽然距离濒死还差得远,可谢剑白仍然闷哼一声,几乎因为这源源不断的痛感而站不稳。
鲜血席卷着煞气飞快地从伤口流逝,谢剑白浑身的禁制开始发出金光,想要击退撼动封印的敌人,却反被主人压制。
他要忍受小猫妖给予的纯粹的痛觉,忍受缺血和煞气的流失感,还要分心去控制自己身上的禁制,要忍耐禁制的反噬,甚至还要留一份心思时刻注意他们二人力量溢出的波动。
如此多层事态叠加在一起,饶是谢剑白,额头也冒了薄汗。
他睫毛微颤,眼眸迷蒙,心脏的跳动仿佛都在与小妖怪吸血的频率同步。
大量的鲜血和煞气流失,谢剑白的精神有些恍惚,与此同时,他的触觉逐渐恢复。
他这才伸出手,轻轻抵住小白猫的后背,掌心传来绒毛般柔软的触觉,让他忍不住又摸了摸,被打扰的小猫立刻不开心地用力地咬了一下他的脖子,谢剑白倒吸一口冷气。
触觉的恢复,反而让这种感觉更加敏感了。
时间在这一刻无限地拉长,谢剑白不知道要喂饱一个神兽后裔需要多长时间,他只感受到自己一向磅礴得取之不尽的力量,第一次感受到明显的短缺。
过了一会儿,他的手中一沉,原本小猫软毛的触感骤然变成了外门弟子衣袍粗糙的布料,几乎只是一瞬间,谢剑白的手指便感受到布料下传来的温热触感。
他骤然松了手,没想到一双温热又纤细的手臂缠了上来,不让他拉开距离。
炙热又柔软的触觉贴在了他的脖颈上,谢剑白的脊背骤然发麻,他下意识伸手挡了过去,向后连退两步。
他失血过多,这个动作让谢剑白有些天旋地转,他撑住背后的山壁,细碎的光亮穿破数千年的黑雾,落入他的眼帘。
谢剑白从黑暗瞬间被白色笼罩,他眼前的一切都白茫茫的,无比刺眼。渐渐地,白光散去,蓝天白云,碧绿山林涌入他的视线当中。
男人怔然注视着面前这普通的景色,心中的震撼无法言说。
就在这时,他听到小兽般喘息的声音。
他下意识低下头,便对上一双漂亮且柔媚的眼眸,眼睛的主人正不满地瞪着他,头顶的白色猫耳烦躁地抖动着。
时隔两个月,见面数次,谢剑白第一次看到她的样貌。
还在觉醒当中的虞惟还没有完全吃饱,她虽然在这个过程中长高了许多,身形像是柳树抽了条一样,但仍然赶不上谢剑白。
她仰着头,唯一能看到的皮肤便是谢剑白的脖颈,可是太高太远了,咬不到,她有些烦躁地凑过来,胡乱地抓谢剑白的衣服,却对此不得其法——作为在天界私下时仍然穿八层天尊服的人,谢剑白穿的太严实了,一点肉都看不着!
虞惟刚扒了两层,才从第一次看到她、又被她行为震撼的谢剑白终于回过神,他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制止了她乱抓的手。
小猫妖挣扎着,嘴角的小虎牙还露在外面,一双猫儿眼不开心地盯着他,喉咙里传来呼噜呼噜的威胁声。
“好了,好了,不着急。”谢剑白不太熟练地安抚着,他抓着她纤细的手腕,带着她慢慢席地而坐。
本来谢剑白想控制一下场面,结果他刚松开手,虞惟便扑了过来,她侧过脸,鼻尖温热的呼吸顺着他的耳根一直蔓延至脖颈,然后准确地咬穿谢剑白的血管。
她喝了很久,直到连谢剑白的呼吸都有些发颤,虞惟才终于餍足地停了下来。
从始至终,谢剑白都没有制止她的意思。
吃饱喝足的小妖怪终于卸下捕猎时危险的样子,重新变得无害。她从谢剑白的肩膀滑下来,软绵绵地靠在他的胸膛上。
可能是做猫时被人抱太多习惯了,虞惟在谢剑白的胸前蹭了蹭,轻车熟路地找了一个合适的角度,却感觉缺了点什么,她的手向后摸,摸到谢剑白僵硬的手臂,拉着他,要他环住自己,然后心满意足地在他的怀中闭上了眼睛。
谢剑白脊背僵硬地端坐在原地,僵直得像是一棵树。
一万多年的剑修人生经验、了如指掌的无数规章律法,数不胜数的杀人绝技,没有一个能够让他完美解决如今的局面。
怀抱呼吸绵长、靠着他睡着的虞惟,谢剑白的大脑彻底宕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