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承衍的愤怒情绪被谢剑白打断了,取而代之的一种难以言说的挫败感和憋火感。
谢剑白仿佛永远都如此云淡风轻,胜券在握。而他在他的面前似乎总是被动的。
虞承衍蹙起眉毛,他开门见山地质问道,“你是不是去见我娘了?”
看着男人那种淡漠平静的面容,虞承衍的怒火蹭地又燃烧起来。他知道谢剑白不会、也不屑撒谎,可是男人的态度实在是让人生气。
“你——”虞承衍瞪视着他,冷声道,“你已经同意了我当时的提议,为何又要去见她?”
“我答应你的做法,但我没有保证过我会一直与她保持距离。”
谢剑白的声音清冷淡漠,他看向虞承衍。
“凌霄,我注意到你似乎总是将我当做那个与你有血脉联系的父亲,这给了你一种莫名的自信。可是于我而言,你们都不过是陌生人,我不可能将你们视若不见。”
虞承衍的胸膛起伏着,他瞪着谢剑白,却又无话可说。
他当然知道男人说的是对的,如果是他自己的身边忽然出现他未来的妻儿,虞承衍也不可能相信他们的一面之词,定会私下接近调查。
可他就是压不下自己面对谢剑白时的冲动。
当年虞承衍不到百岁就飞升了,又在天庭当值三千年。他的年纪不论是对于修仙者还是神仙而言,其实都还很年轻。
只不过他少年老成,成为神仙之后也顺利得到仙职,虽然年纪小,却因为一张和谢剑白七成相似的面容,以及和父亲同样干净利落的做事风格,还有更加友好有礼的性格而很快得到认可信赖。
虞承衍对外人时总是冷静少言的样子,唯独一遇到谢剑白,他仿佛仍然还是当年那个愤慨的少年。
他在虞惟面前总是成熟可靠的,可是在谢剑白面前,却又像是个不理智的孩子,压抑不住心中那份冲动。
虞承衍胸膛起伏许久,才声音沙哑地低声道,“那你以后,能不能别再靠近她了?”
“面对我时,你为何总是如此软弱?”谢剑白声音淡漠,“你不是恨我吗?”
虞承衍不敢置信地看向谢剑白,他没想到自己竟然会听到这样的回答,而谢剑白的眸子仍然冰冷,毫无波动。
氛围已经开始剑拔弩张,谢剑白却忽然问了一个不相关的问题。
“这个问题有意义吗,你又不在意。”虞承衍语气不好地说。
虞承衍厌恶男人的沉默寡言,但凡他再解释一句话,哪怕是残忍的‘想知道你这个不该存在的错误叫什么名字’,虞承衍也会告诉他自己叫什么。
他的名字是谢剑白取的,因为按照婴儿时期的记忆来看,他娘一度想管他叫虞觉觉。
如果是别人这样起名或许是敷衍,可起名的是虞惟,以她的文化能力和性格而言,起这个名一定是经过很认真严密的思考了。
他总是这样,当面对公务之外的事情时,谢剑白似乎总是对问题的答案可有可无,仿佛这世间没有什么事情是他真正在意的。
气也气过了,虞承衍开始觉得疲惫。他手指微勾,房间角落的椅子飞了过来,落在谢剑白书房木桌的另一边。
虞承衍拉开椅子坐下,他声音微哑低沉,“我们来问题换问题吧,你愿意吗?”
谢剑白不习惯他人靠自己这样近。他眉宇微蹙,但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
“我先来,交换的是我的名字。”虞承衍说,“你已经见过虞惟了,有什么想法吗?”
“她很特别。”过了半响,谢剑白说。
虞承衍目光复杂地看着他,没有评价这句话,而是开口道,“我叫虞承衍,好了,该你问了。”
“虞承衍。”谢剑白那如冰泉般清冽动听的声线,轻轻地念着这个名字。
这甚至让虞承衍感到有些不适,男人用毫不冰冷的声音重复他的名字,就好像给人一种他似乎很珍重、很在意的错觉。
虞承衍靠着椅背,他胸膛起伏,瞪视着男人。
“因为……”他想开口,但是失败了,牙齿咬得咯咯直响,他深吸一口气,“因为你贵为天尊,天下第一,却连你的妻子都保护不好。她死了,是宁姨办的后事,我们停棺等了你三天你才姗姗来迟,你心里到底有过她吗,这世上到底有什么事情比她还要重要?!”
虞承衍说得越来越快,到了最后,情绪明显再一次激动起来,双眸都变得通红。
他的手指攥着扶手,尽量让自己冷静,咬牙道,“我恨你冷血,恨你不在乎她,恨你将祸端牵连给她!”
“牵连是什么意思?”谢剑白蹙眉道,“虞惟到底是怎么死的?”
虞承衍将头撇开,他胸口剧烈地起伏,不肯看男人。
“你应该将你知道的事情告诉我。”谢剑白冷声道,“如果以你们的那个未来假设的话,虞惟与我成婚,这天底下不会有人有能力害她。”
“是啊,然后她死了。”虞承衍冷声道。
“虞承衍。”谢剑白说,“你在意气用事。”
虞承衍开始后悔将自己的真名告诉他了,他本来就因为心魔的影响会在激动时偶尔分不清记忆和现实中的谢剑白,如今可倒好,谢剑白一唤他名字,虞承衍便恍惚自己面前坐的是另一个他。
他愤怒地喘着气,执拗地不肯说话,脖颈上的青筋都因为忍耐而蹦了出来。
“你不想让我和虞惟有关系,是想要改变她死亡的结局。”谢剑白声音清冷地开口,“可你怎么能确定,这样就足够安全?如果你真的想让她活下去,最好的办法就是告诉我未来发生了什么,由我这个掌控天庭的人提前预防改变,才更加可靠。”
“你在乎她未来是不是活着?”虞承衍嘲讽道,“我们都是错误,你忘了吗?”
“如果有敌人能够越过我的防线,那么也代表,这个对手的危害至少是六界级别的。”谢剑白冷静地说,“我要消灭所有可能危害六界的事情。”
虞承衍被气笑了,他自嘲道,“我真是愚蠢,我竟然有一瞬间希望你见过我娘后改变了想法,想要保护她。也是,一见钟情都是不入流的话本故事里的情节,根本不适合天尊大人。”
谢剑白缓缓地蹙起眉。
他不喜欢虞承衍说话的语气,或者说,他不喜欢他人因为情绪影响而导致拖延正事的进展。
他无法理解虞承衍对他的愤慨,显而易见,这个青年甚至分不清自己应该发怒的对象。
“我在与你谈论正事,你却在和我发脾气。”谢剑白冰冷地说,“我已经对你很有耐心了,虞承衍,我再提醒你一次,我不是你的父亲。如果你再分不清公私,我不介意用其他方式让你冷静下来。”
虞承衍靠着椅背,他的愤怒在谢剑白的冷漠中之间瓦解,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疲惫和自嘲。
从刚刚氛围还算不错的开端,再到如今的剑拔弩张,这简直就是他和谢剑白父子之情的最好写照。
他们两个永远都谈不到一块去,总是会莫名其妙地产生争执。
“我要是不想谈呢?”虞承衍冷声道。
“如果你真的想要保护好虞惟,你便要考虑清楚。”谢剑白说,“什么是你的私人情绪,什么是真正对你要做的事情有利的。一个总是愤怒的剑修,终将会失败。”
“一个太过冷酷的剑修,也很失败。”虞承衍立刻反讽道。
“但我会活到最后。”谢剑白平静地说。
虞承衍还是有些生气,有一种被谢剑白再次左右的气馁和烦闷,可他最终还是冷静了下来。
他知道男人说得没错,如果没有私人恩怨,谢剑白将会是最有力的帮手。
最强的剑修,而且是掌管天庭的天尊,远比如今退回金丹期的虞承衍能做更多事情。
“好吧。”虞承衍冷声道,“那就从头开始说。”
“我从出生起,便和我娘生活在修真界的一个空岛上,岛的附近是你设下的结界,与世隔绝。”
“你是个大忙人,我小的时候还好,也过了几年像是普通人家的日子。”虞承衍的语气有些自嘲,“只不过……”
“不过什么?”
虞承衍一时没有说话,谢剑白刚蹙起眉要开口,青年没好气道,“不用教训我了。只不过你不喜欢我,我们之间感情一般,就是那种严父慈母的家庭,这你总知道吧?”
“不知道。”谢剑白说。
如果不是知晓谢剑白的性子,虞承衍都快觉得他是在故意气他了。
虞承衍本来怼一句,难道你没爹娘吗?可是话到嘴边,就转了个弯,“你不知道?那你父母是什么样子?”
“我没有父母。”谢剑白道,“说正事。”
本来虞承衍确实是想将所有事情都告诉他的,可是在这一瞬,他忽然意识到这是个不可多得的好机会。
小的时候,他敬畏谢剑白,都不敢多说话。长大后,又和他决裂,更是说不到一块去。
虞承衍忽然发现自己根本不知道谢剑白是什么样的人,也不知道他的过去。
这是个满足好奇心的好机会。
本来要讲述的虞承衍便慢慢地将后背靠回椅子。
看着他的样子,谢剑白蹙眉道,“你……”
“我觉得你刚刚说得很对,你不是我爹,我不该对你发脾气。”虞承衍慢条斯理地说,“可我也不是你儿子,你更不该教训我。就算你是天尊,你也没理由莫名其妙地审讯我,不是吗?”
如果是第一天刚认识的那个夜晚,谢剑白或许会公事公办与他掰扯这件事关乎六界安危,也关乎虞惟的生命,他们利益一致,虞承衍没理由拒绝他。
可是如今,他已经对这个青年有所了解,虞承衍性格里也有一种执拗,也不知道是随谁的。他心里已经有了自己的想法,不论谢剑白如何理性地与他沟通,虞承衍最终都会将事情拐回到他想要交换的东西上。
谢剑白干脆省略那些话,他说,“你到底要做什么?”
“问题换问题,再来一次。”虞承衍摊开手,“你小时候的故事,交换我的故事,公正平等,完全符合理想的交换规则,怎么样?”
谢剑白蹙着眉毛,“我小时候没有什么可讲的。”
“怎么会呢?你如何出生,怎么长大,遇到了什么事,总会有事情可讲。”虞承衍保证道,“就说一点好不好?就一点,我就把我知道的事情全说出来。”
谢剑白坐在那里,手指敲击着桌面,虞承衍知道他是在审视和思考,或许还带着些不耐烦,在想如何才能最快速地推进正事的进展。
很快,谢剑白心中有了决定。
“我出生的时候,天地间出现巨大的奇异景象,整个修真界都震动了。”他开口,语气淡漠,“我的师父和四个师叔最快赶到,他们杀了我全家,带我离开,并且让我修了杀戮道,将我磨成他们的刀。”
虞承衍没想到谢剑白简短平静的一段话竟然有这么大的信息量,他有些吃惊,低声问道,“然后呢?”
“十五岁时,我的实力超过了他们,便将他们都杀了。”谢剑白说,“后来我便成为了下界口中的剑尊,之后的事情你都知道了。”
他语气平淡得像是在说其他人的事情,虞承衍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有许多问题挤压着他,反而一时间让他说不出话。
可是谢剑白耐心有限,如果再不说话,这件事估计就要翻片了,虞承衍憋了半天,磕磕巴巴地开口,“那你、你为什么不断了杀戮道重新修炼呢?”
“没有意义。”谢剑白回答。他说,“到你了。”
他就像真的只是为了让虞承衍配合正事,可这个简短的故事太过残忍,和谢剑白淡漠平静的语气极为割裂,让虞承衍一时间脑子有点乱。
虞承衍一直没开口,谢剑白便蹙起眉毛。
“正事。”他催促道,“你该说正事了。”
刚升起一点同情的心思,全都被本人打断了。
永远读不懂空气,果然是如假包换的他亲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