位于半山腰的谢家别墅此时灯火通明,这是t城有名的谢家老宅所在。此时别墅内来来往往的服务人员有条不紊地忙碌着,工作虽然认真,但彼此相视时难免挤眉弄眼,毕竟谁都没想到谢家三房那位爷续弦得居然既不是年轻漂亮的小姑娘,也不是门当户对的贵家女,而是一位三十七岁的二婚女,关键还带着一个十七岁的拖油瓶儿子。
毕竟先不说谢毅是谢氏的三公子,四十岁的谢毅除了当年那场离婚闹得着实有些不好看,别的再没什么不好了。这个社会,四十岁的有钱单身男人,绝对都是香饽饽,如果再没啤酒肚,任谁都能叫一句钻石王老五。何况,谢毅不仅是没有啤酒肚,还是一个长得颇好的四十岁有钱男人。不仅再婚,还选了个这样的,难免让一堆人对这个三十七岁带儿子的普通中学音乐教师挑得厉害。
来自谢家内外的这种敌意不仅针对这位新的谢家三房夫人,还变本加厉地落在她带来的儿子身上。此时,除了谢家大房,谢家另外两房的小辈都在,还有他们各自姻亲人家的小辈也俱都在这里,这些脾气称不上好的公子小姐们毫不掩饰打量着餐桌旁安静坐着的十七岁少年。
少年白皙俊秀的脸上始终带着温和的笑意,不管面对的是前来送餐的佣人,还是面对他称“谢叔叔”的谢毅,甚至面对谢老爷和谢老太太,他都是这样一副温和有礼的样子,不远不近,但合适,谁也不能挑出一点错来。
谢家子女里最刺头的是二房的谢远,此时附耳对谢家三房的谢沐沐道:“你这个捡来的哥,能装!”
谢沐沐一扭头:“什么哥!别让人笑话了,跟他那个妈一样!”一样装模作样。
谢沐沐心说这人成绩多好这这那那的,真是笑死人了,他们这样的人家学的东西,倒要跟这样小地方出来的比成绩了,不过死读书考出来的,也好意思拿出来说!
孩子们单独坐一桌,离着上首大人们的桌子远了一些。谢远不怀好意对始终安静坐着的陆辰安——对,这个新加入谢家的拖油瓶叫陆辰安,道:“今天家里准备的是法餐,给你要个八分熟的牛排怎么样!”说着还一本正经道:“你们平时吃的牛排都是快餐店里的吧,不行,不地道,你好好尝尝咱们这里的牛排,绝对是你没吃过的地道!”
餐桌旁的少爷小姐们都忍不住笑,本来一直不高兴的谢沐沐这时也笑起来。
只有那个穿着白衬衫的少年人依然眉眼不动,好像浑然不觉“八分熟的牛排”有多可笑一样,他只是端着水杯,静静地看着咋咋呼呼的谢远,看得谢远的笑声越来越干,最后火气上来了。
还没等谢远再说话,就听到一个娇脆的声音笑道:“二哥既然点了,就给二哥来一份八分熟,给我也来一份,我倒要看看二哥推荐地好不好!”
谢远一听这声音气就消了一半,马上就高兴起来:“昭昭,你可算来了!”还以为今天大伯大伯母和昭昭赶不回来呢。
来的不是别人,正是大房独女十六岁的谢嘉仪,不仅仅是谢家大房的心肝宝,更是上面两位老人家的心头肉掌上珠。
女孩坐在谢远拉开的椅子上嗔道:“二哥既然说歪话,就把你点的歪菜吃了才行,我陪着二哥一起。”说到这里才看向坐在对面的陆辰安,笑道:“我早知道你了,三叔天天夸你厉害!”说着还认真强调了一句,“真的是——天天夸!”一家人见面三叔就当面夸,不见面三叔还能电话视频夸。
陆辰安始终温和冷淡的眸子好像此时才真的看到人,眼前人笑起来眉眼弯弯,像月亮。他放下手中的玻璃水杯,冲对面女孩点了点头,女孩又是两眼一弯,让他另一只放在桌下的手拇指和食指中指不自觉摩挲了两下。
谢远见不得自己最喜欢的妹妹跟那个装模作样的陆辰安说话,拼命把妹妹的注意力引开,把话题引到陆辰安绝对插不上嘴的地方。
说到今天的甜点,谢嘉仪显然喜欢,发现陆辰安听得仔细,正要告诉他,被谢远接过了话,他偏偏不说“焦糖布丁”,偏偏要用它的法语名字“lee”。这才对明明一直被他排挤在谈话外居然还能见缝插针跟谢嘉仪说上话的陆辰安道:“昭昭最爱吃这个,咱们的大学霸要这个还是点别的?”
陆辰安依然是那副清淡的样子,“我也要这个。”
谢远不怀好意:“哪个?”
陆辰安注视他:“lee,顺便说一下,你的重音错了。”
本来等着看好戏的好些人一愣,这下子都看向了谢远。看得谢远的脸慢慢涨红了,谢远透过陆辰安轻薄的镜片看到了对方那种平静清淡却让人格外窝火的眼神。他左手边坐着谢嘉仪,谢远不愿意让妹妹看到自己逞凶斗狠,所以用口型对陆辰安下了战帖:“你给我等着。”
敢挑衅他,给他等着。
一席各怀心思、心情各异的晚餐终于吃完了,谢远本来想看着妹妹,奈何来人叫他。
谢嘉仪一直觉得陆辰安有种莫名的熟悉感,就是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只能问对方:“咱们见过吗?”
见过的,陆辰安第一次来谢家就见过谢嘉仪。当时她正坐在二楼阳台,抱着栏杆,垂下两条腿百无聊赖地晃悠着。陆辰安一抬眼就看到了她,上午的阳光洒落在她身上,让她的发泛着一种微微的金。一直平静的陆辰安在那一刻觉得心中一动,仿佛看到天使降落人间。
可这一幕他不想对任何人说起,至少在某一天以前,连谢嘉仪,他都不想说。
他回:“我转学到你们学校了,许是在学校里见过吧。”
谢嘉仪不觉皱眉思考,“要见过你,我不该记不住呀。”说着突然想到听人说新转学来的高三师兄过目不忘,一来就帮老师录成绩。
陆辰安?过目不忘+成绩。
哎呀她见没见过陆辰安不好说,陆辰安是不是见过她的成绩了。
谢嘉仪声音一下子弱了下去,“他们说你看过全校考卷能把所有人的分数记下来?”说到分数,谢嘉仪不自觉清了清嗓子。
陆辰安瞥了她一眼,嗯了一声。
谢嘉仪干干地笑了声,“你看得哪一科?”她有一科考得还是不错的。
谢嘉仪每一科的成绩都在陆辰安脑子里,他想哪一科考得都是如出一辙的烂,有区别吗?
草坪上的灯温柔的光线落在谢嘉仪脸上,女孩微微紧张,目光澄澈,认真看着他,好像一只来自山间的精灵。让人连说话都不敢太大声,陆辰安回她:“看了好多科,太多了,早记不清了。”
记不清了,原来过目不忘是有时效性的吗?也是,哪有电视上演得那么夸张!她杞人忧天了。
谢嘉仪一下子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可真不想在这个学霸哥哥面前暴露自己惨不忍睹的成绩呀。记不清了好,可太好了。
看着谢嘉仪一下子又自在起来,陆辰安低头,唇角是压不住的笑。
谢远的“你给我等着”,没让陆辰安等太久。
这天晚自习前,谢远带着人围住了陆辰安,“你还真敢来!”
偏僻的巷子里,是这些十六七岁天不怕地不怕的少年人解决纠纷最好的去处。
陆辰安看着谢远,考虑如何让他把气消了。打架不好,被人知道,是要记违纪的。想到什么,陆辰安嘴角忍不住翘了翘,打架不好,肯定有别的法子。
谢远冲着这个一直让自己怎么看怎么不顺眼的陆辰安恶狠狠道:“你以后离我妹妹远点,就这一条,你要做不到,见你一次打你一次!”
听到这里,陆辰安摘下了眼镜,仔细放在一旁的石台上,放上去之前,还吹了吹台面。
打架是不好,但有时候——没办法。
有些事,没得商量。
谢远他们早就预料到这一切会结束的很快,这一切确实结束得很快,比他们预料地还快,只是——,看着慢条斯理重新拿起眼镜戴上的陆辰安,他们怎么都没想到之所以快,不是因为陆辰安好吓唬,而是因为他们这边服软地——快。
陆辰安显然动手很克制,点到为止,似乎生怕打坏他们任何一个人,力道控制地那叫一个精准,疼得让人叫娘,但绝不会真伤着你,连点青紫都不舍得在你脸上身上留下。
就是因为这样,才让人绝望。让以谢远为首的这几个人,更觉惊心。
被按在石台上好一会儿动弹不得的小平头早忍不住喊了陆辰安好几声哥,他觉得陆辰安这样的才该是他的哥。
行家识行家,英雄惜英雄,小平头觉得自己这不是怂,这是慧眼识大哥。
眼看陆辰安要走,喊哥人家不搭理,他只能强行找话搭讪道:“辰哥,你这眼镜——”
谢远目瞪口呆看着这个附近有名的混子,别看这个小平头一张娃娃脸,谁不知道他骨头硬不好惹,谢远本以为找上这人就万无一失了,谁知道这人认哥认得这么快,这时候为了认大哥,都要强行夸陆辰安眼镜了嘛这是
小平头还不至于谄媚到硬吹彩虹屁的地步,他是真心诚意想要了解自己以后要跟的大哥。
“哥,你不近视啊?”刚才他被陆辰安单手死死按在这个石台上的时候除了立即明白陆辰安是真的厉害,再就是发现陆辰安的眼镜,分明没一点度数。
巷子里几个被打得心服口服的人都立即把视线落在白衬衫男生的眼镜上:
什么,我辰哥居然不近视?更适合给他们当哥了!
不过,不近视戴眼镜干什么?毕竟高中生最怕因为一副眼镜被人看成弱鸡。他们不约而同想:我辰哥就是与众不同!
这次陆辰安回答了小平头,让小平头欣喜若狂、受宠若惊。
“这个?”陆辰安取下眼镜扬了扬,“戴上显得更儒雅斯文一些。”就像某人说的,“看着就像学习好的”,她甚至怀疑自己距离学习好就差一副眼镜这样想着陆辰安重新戴上了眼镜,看着对面几人:“你们不觉得吗?”
除了谢远以外的几人都觉得给大哥表忠心的机会来了,个个不甘示弱,用他们有限的词汇量拼命表达确实如此。被忘在一边的谢远傻乎乎看着这几个人毫不掩饰地谄媚,又看向了陆辰安,对上了他看过来的视线,让谢远一个激灵。
陆辰安依然是那副温和含笑的模样,对他说:“我觉得,咱们可以做一对相安无事的好兄弟。”既然这是母亲希望的,为什么不呢。但是,想到谢嘉仪,他可不想给她当哥哥。这次是谢远让他来,他来了,不过是因为他觉得有些话确实该好好跟谢远聊聊。
例如聊聊谢嘉仪。他不希望谢嘉仪这样喜欢的二哥,公然排斥他。这难免会让谢嘉仪觉得为难,他不想让她为难。学习已经够让她为难了,别的麻烦能少一些,还是要少一些吧。
其他人被要求先走后,恋恋不舍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就剩下谢远和陆辰安。谢远第一次意识到眼前这个跟他同龄的人似乎有着他无法度量的不可测的世界,一向自负的少年人此生第一次受到的打击就是来自——天赋与能力的降维打击。这个世界上有些人聪明地让人发指,不要妄图追上他,甚至不要妄图理解他。
此后的人生中,谢远一次次意识到这一点。
此时他只是隐隐约约觉得陆辰安不简单,因此格外戒备。陆辰安却格外温和客气,还帮他掸了掸衣服理了理领子,轻声道:“一会儿给人看到,多让人担心。”谢远好一会儿才意识到他嘴里这个“给人”是意有所指。
“每天是你和昭昭一起回家?”明明是问句,陆辰安含笑说得平和,“以后加我一个吧,咱们一块回。”
明明是强人所难的请求,他偏偏说得自然极了。
陆辰安完全不想在谢远面前掩饰自己的心思,这让谢远瞪圆了眼睛:“不行!”看到陆辰安依然平静含笑看着他的目光,他的那声“不行”尽管动静大,但在这样一个人面前却显得虚弱极了。
陆辰安平静的面容,让谢远恍惚有种可怕的感觉:这个人想做的事情,没有任何人能够阻挠。
“是晚自习结束在学校花坛那等?”陆辰安继续含笑问,是那儿没错的,从他转学过来每天那个时间都会看到谢嘉仪背着书包乖乖在那里等自家哥哥。
以后,她也会在那里等他。
谢远外厉内荏道:“你想都别想!”随即声音弱了些:“陆辰安,昭昭还小,她只想好好念书!”
陆辰安依然是含笑的:“那就这样说定了,晚上见,堂弟。”说完他拍了拍谢远的肩膀,率先转身走了。看着降临的夜色,街头亮起的一盏盏路灯,高大挺拔的少年步伐轻快,看,今天又离她近了一些。
昭昭还小,他也年轻,他们还有那么多时间,一切都可以慢慢来。
喜欢学习好,他也喜欢学习,他们可以一起学习。
但现在,昭昭身边的人都该慢慢习惯,他将会是那个陪着昭昭长大的人。
从看到她的第一眼,陆辰安就知道了。
他将会是那个陪着谢嘉仪长大的人,然后同她一起走到天涯,走到人生的尽头。
这时候,远远他看到了等在奶茶店前的少女,一阵风过,落叶纷纷。
谢嘉仪接过奶茶,抬头看到了远远过来的陆辰安,透过纷纷的落叶,她快活地朝他挥手。
陆辰安笑了,这次连眼睛里都浸满笑意。他透过落叶看着捧着奶茶的谢嘉仪,朝她抬起了手,无限温存地朝她挥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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