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谡彻夜未眠,
当他忙完这一切,搞定陆萌的时候,天边已经开始泛出鱼肚白了。马谡将小心地被子盖好,然后推门出去呼吸了一口清晨的新鲜空气。
今天是建兴十年三月初三(232年),他总算赶在诸葛亮大限到来之前两年,再次拿下了一个至关重要的地盘。
四大部将在房间外守了一夜,听着里面“哐哐哐”响了大半夜的声音,各有所想。
当他们看到一瘸一拐扶着墙走出来的马谡,纷纷投去暧昧且敬佩的目光。
马谡一脸苦笑着摇头。
事情并不是四大部将所想象的那样,他一瘸一拐,纯粹是被陆萌打的,而不是累的。
这时,隔壁厢房的门被推开,另一个陆三小姐陆郁生顶着两个黑眼圈走了出来,她一看见马谡,便惊慌地“哎呀”了一声,连忙又转身缩回房间。
马叔顿时觉得有些脑壳疼。
这两个陆三小姐太难搞了,
好在,闹归闹,气归气,二女也都明白维护两家联盟的重要性,闹的很有分寸。
接下来,就是募兵练兵,和等候孙权出招了。
凭空丢失了一洲之地,相当于给孙权的威望来了重重一击,只要孙权咽不下这口气,想重拾威望,那么他就一定会派兵来交州。
荆州,江陵城。
已经被剥夺了兵权,无事一身轻的陆逊正在街上漫无目的闲逛。
在他身后几十步开外,一对士兵远远地吊在后面,名为保护,实则监视。
陆逊叹了口气,觉得自己掉进了一个看不见的政治阴谋之中,无处着力,无法逃脱。
坦白说,如果是行军打仗,任何计谋他都自信能够识破。但若是政治的话,他的政治天份很一般,真的不知道此刻应该怎么做,才能摆脱孙权的猜忌。
或者说提防。
从孙权只是剥夺兵权而没有把他抓起来的处置来看,孙权很有可能已经查清了此时(交州之变)与他无关,剥夺兵权是防止他倒向交州。
交州,士三。
士三究竟是何人呢?
资料太少了,根本无法推测出士三的真实身份。
如果一定要说士三的行事作风和当今天下哪个人最像的话。
那一定是蜀汉征西将军马谡!
会不会是马谡呢?
陆逊不敢肯定。
“这位官爷,来买条鱼恰一恰吧?刚捞上来的长江金枪鱼。”
一道突兀的声音,打断了陆逊的思绪。
一个模样粗矿雄壮的海鲜商贩从摊位上站起来,搓着手,一脸期待的望了过来。
陆逊摆摆手,示意自己不需要,正待要走,却猛然看到这家卖鱼摊位旁直直竖着一柄上好的长枪,枪尾深深的插进地面,明晃晃枪头在春日下最放射着耀眼的光芒。枪脖子处挂着一面小旗子,上写“魏人渔夫“四字,小旗子迎风招展间,猎猎作响。
魏人渔夫?
陆逊猛地一怔,如同被雷电霹中,心下暗付:眼前这威武的汉子莫非就是蜀将王平?
他稍微整理了一下散乱的思绪,看了一眼停在身后二十步开外的士兵,仔细打量起来。
这家卖鱼的摊位很小,只有一个小小的竹篓,里面垫了防漏水的油纸,整个竹篓里只有一条约莫四五斤重的金枪鱼。打渔的装备也极其业余,连张大一点的渔网都没有。只有一根钓杆的随意的摆在一旁。
“大人,买条鱼吧。”
雄壮汉子殷勤地端起竹篓,递到陆逊面前给他看。
陆逊没有避让,他随意地看了眼鱼,又抬头注视着汉子,汉子大约三四岁年纪,饱经风霜的脸上透着坚毅,眼神颇为锐利。
“这鱼怎么卖?”陆逊问了一句。
“五万大钱。”汉子回道。
“五万?怎如此之贵?”
“呵呵,大人有所不知,一来咱东吴这钱啊,它不值钱;二来这鱼啊,它肚子里有宝。”
陆逊又是一怔,以他的智商,自然不可能听不出来这句话意有所指。
他没有转头往后看,从袖口里摸出十个大泉五千,接过竹篓,转头就走。
原本最近一段时间,陆逊也在思考东吴铸造大额钱币的弊端,正欲上书孙权,陈述利弊,就遇到了交州之乱,一下子就把此事给抛之脑后了。
今日这卖鱼汉子一言,又提醒了他。
货币之事,刻不容缓。
二十年前刘备入川时,因府库空虚,便采取了法正之策,命官员大量铸造蜀直百钱(一枚价值相当于一百枚五铢钱),尽掠蜀中财富,使得国库盈余。
而最近几年战事频频,东吴府库吃紧,各大世家厌战,上缴物资钱财的积极性大大下降,故而孙权决定铸造大泉铁钱,相仿当年刘备故事,掠夺收割吴地财富。
东吴所铸造的“大泉”铁钱面额十分巨大,共分为四种。
大泉五百,官方指导价为五百个汉五铢钱(魏代汉之后,汉五铢更名为魏五铢,是为法定货币,在吴蜀两地流通无阻);
大泉一千,官方指导价为一千个汉五铢钱;
大泉二千,官方指导价为二千个汉五铢钱;
大泉五千,官方指导价为五百个汉五铢钱;
东吴“大泉币”的发行对东吴经济造成了强烈冲击。一方面这四种虚值钱极大刺激了通货膨胀,使得东吴民众苦不堪言,同时各个地方豪族和投机商贩趁机大规模私铸仿制劣币,对市场造成更进一步的冲击。
另一方面,在与魏蜀两国的贸易中,这种法定价值五铢钱“五百”、“一千”、“二千”、“五千”的大泉货币根本不被两国的认可(一旦认可了,就等于被吴国空手收割了财富,而且最关键的是,这种增发货币的手段,都是蜀魏两国玩剩下来的把戏,岂会让吴国反过来收割财富)。
有的时候,大泉货币甚至只能以1:1的比例与两国货币进行交易(即一个大泉五千兑换一枚蜀直百,或一枚魏五铢钱)。
而魏蜀两国人在持有“大泉五百”、“大泉当千”、“大泉二千”、“大泉五千”后,来吴地贸易,却往往因为这是东吴的“法定货币”,而可以原价购买物品,大获其利。
虽然这个货币政策截止目前只发行了四年多,并使东吴的国库短时间内充盈,但此举因此对东吴所造成的财政亏空、货币贬值,通货膨胀是巨大且无法弥补的。
陆逊虽是世家大族的代表,不赞成孙权北伐曹魏的主张,但作为吴国上大将军,更兼任太子孙登的老师,职责所在,他一开始也并不想让东吴政权崩溃。
因为东吴政权崩溃了,对世家大族来说,弊大于利。
可是现在,他已经顾不上思考货币的问题。
摆在他以及他这一支陆家面前的形势,已经非常严峻了,生死只在孙权一念之间。
在交州那两支陆家背吴投靠“士三”的做法,直接把他的处境弄的很尴尬。
以陆逊对孙权的了解,现在孙权没动手收拾他,不代表永远不会收拾他。
所以,是时候想一想退路了。
回到家,陆逊取来匕首,泡开鱼腹,果然从里面看到一卷被油布包裹的严严实实的信件。
他擦了擦手上的血迹,迫不及待打开来看,发现是一封族侄陆凯的信件。
信件很短,只简单说明了陆家为何投靠“士三”的原因,并在最后一句注明了核心内容“士与陆,共天下”。
看罢信上的内容,陆逊久久不语。
坦白说,“士三”给陆家开出的条件,比孙权给陆家开出的丰厚多了。
虽然孙权把他封为上大将军,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但孙权想收回他兵权的时候,也就是一句话的事。
而这与“士三”对待陆家的方法截然不同。
“士三”不但娶了两个陆家女子,还把仅有的交州,除一部分军权外,其他所有权力都交给了陆家。甚至严格来说,交州是陆家的交州,而不是“士三”的交州。
面对士三如此之大的血本,谁能抵挡住诱惑?
陆逊觉得,倘若自己与侄儿陆凯异地相处,恐怕最终也是会做出和陆凯一样的选择。
最关键的是,士三的军事能力极其优秀,陆家与其合作简直是强强联手,不敢说能一统天下,雄霸江东和楚地还是没问题的。
眼下,陆逊唯一的担忧是,这个士三是不是马谡?如果是马谡,那么他以何种身份来与陆家合作?
是蜀臣还是独立的身份?
若是蜀臣,那合作前景就要值得商榷一下;若是独立身份,那这个合作前景的确不错。
如此想着,陆逊提笔回了一封信。
在信中,陆逊既没有署自己的名字,也没有提陆凯的名字,只是给出了一个模棱两可的答复,并隐晦的提了一句,让陆凯先把滞留在江东的陆家族人给救出来,最好能连他的家人一起救出。
陆逊虽对两家合作的前景持保留态度,但也明白此刻已经没有退路了。
一旦孙权了解到交州权力的真正话事人是陆家,他断然不可能活命。
所以,必须要尽早思考退路了。
正沉思间,七岁的陆抗跑了进来,歪着脑袋,跟小大人似的问:“父亲在忧心何事?”
五十岁的陆逊望着这个聪慧的儿子,并没有把自己面临的危险告诉他,而是伸出手撸了撸了小家伙的头,和蔼的说:“过几天,爹送你回吴郡可好?你想不想家呢?”
陆逊本来还有一个儿子,即长子陆延,,但长子没长到二十岁就因病去世了。陆抗是他在四十三岁时所出的次子,算得上老来得子,不过,他却没有溺爱陆抗,一直以最严格的要求教育这个儿子。
小陆抗点了点脑袋,说了句想,接着把话题引了回来:
“那父亲一起回去吗?”
陆逊摇了摇头,没有说话,心下想的却是:从孙权最近的安排可以看出,自从失去交州以后,就一直对他施行了最严密的监控,一旦自己有所异动,不排除孙权立马下死手的可能。
孙权,可不是个心地善良的人呐。
陆逊忽然想到了什么,急忙找出间人之前从魏蜀两地传回来的情报,快速地翻阅起来,很快把目光停在了一份标记日期为半个月前的情报上面。
当时交州已经沦陷,潜伏在蜀国和魏国的间人已经调查了“士三”半个月之久,并没有在两国查到任何关于“士三”身份的蛛丝马迹。
不过,这份情报下的一条信息,引起了陆逊的注意。
“蜀征西将军马谡自两月前卸官归家后,便闭门不出,无人得见。”
陆逊第一次看到这份情报的时候,以为这只是说马谡常年在外征战,难得歇息一下,故而宅在家里享受天伦之乐。
但是现在结合打鱼人王平的情况,通盘考量后,他意识到,士三很有可能就是马谡,王平也没有叛蜀,两人分别前往荆州和交州,其中很有可能隐藏着一个针对吴国的惊天计划。
或者说,马谡一开始酝酿着一个惊天计划,后来却因为形势变化太快,不得不临时改变了计划。
否则,哪有让一个大将来当情报传递员的?
这不是大材小用了嘛。
反复推敲之下,陆逊很快理清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
他如释重负的松了口气。
既然已经推测出士三的真正身份是马谡,那么他就放心了。
他已经可以肯定,虽然马谡是蜀臣的身份拿下了交州,但马谡九成九是自己人!
因为,拿下交州之后,马谡对于蜀汉来说,功劳已经大到了无可封赏的地步。
蜀汉本来只有一个州,弱小的像风中残烛。现在算上交州的话,蜀汉名义上已经有五个州,其中有两个州是马谡单独统兵拿下的(凉州和交州),还有两个州是马谡配合诸葛亮拿下的(云州和秦州,即南中和陇右七郡)。
如果以诸葛亮的职位为参考,马谡这样的滔天之功该怎么封赏?
无法封赏!
所以,马谡应该也在思考退路,而与陆家联合掌控交州,很有可能就是马谡改变的开始。
这改变对陆家来说,是有利的。
对于处于生日危机的陆逊来说,目前活下去的办法只有一个,那就是潜逃。
潜逃交州。
在天黑之前,陆逊再次跑到街上找到王平,怒气冲冲把刚买回的那条鱼摔还给了后者,言辞指责后者,鱼腹中并没有什么明珠,还将五万大钱给要了回来。
王平似乎很诧异,据理力争了一会,解释说“卖出的鱼哪有退货的道理”,但最终还是拗不过,退了钱。
两人不欢而散。
半夜时分。
江陵城中,忽然响起了一阵刺耳的笛声,令人闻之心浮气躁,片刻后便安静了下来。
与此同时,陆逊站在自家府邸后院,凝望着一只黑色雄鹰从城中冲天而死,消失在南方天际,心里微微泛起波澜。
他仿佛看见,一个帝国正在坍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