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高级知识分子,提到钱、股份这些有点张不开口,蔡雨佳代为解释道:
“之前导师已经说明了项目由巨隆科研发展基金会赞助并控股,苣山集团提出的方案是原始股按溢价参与计算,将总赞助额三千万人民币直接抵算为美元,这样它以六千万美元实现控股,基金会占股百分之二十六,导师的课题组占股百分之二十三。因为苣山集团承诺负担后期所有研究费用,六千万美元实际上相当于一个补偿,导师的意思是向基金会返利三千万美元,一方面作为稀释股份比例的补偿,另一方面就是分红,项目有了收益大家都开心,连同课题组成员在内都可以适当改善生活质量。”
“是的是的,雨佳说得对。”殷教授如释重负道。
听起来很完美。
既解决了困扰殷教授为首课题组多年的资金问题,甚至连研究环境都一并解决了——美国苣山集团是全世界实力最雄厚的农业生物技术公司,拥有最先进完备的研发中心,可精确模拟出上千种气候条件、数万类土壤资源的实验环境,酸碱度、温度、湿度、虫害等更是易如反掌,不知多少国家、多少科研人员削尖脑袋想进去参观都被拒之门外!
美国苣山集团有两个保持几十年的骄人记录:一是除草剂销量占全球市场份额的90以上;
二是基因改造技术领先全球,其基因改造(GE)农作物种子占全球份额90以上!
与这等财大气粗的农业生物技术巨头合作,可以想象后一步必然是为殷教授在美国名牌大学谋个终身教授席位,课题组其他成员也都会享受到优厚待遇。
美国企业对真正的人才从来不吝付出。
三千万美元也解决了方晟眼下的燃眉之急,至少能缓解当前的资金荒。
此刻别说殷教授,就是蔡雨佳这样在体制内修炼多年的人都跃跃欲势,满怀期待地看着方晟,就等他点头同意!
基金会占股百分之五十一,正由于当初方晟设计的股权结构才保持了对遗传育种研究项目的控制权,要跟美国苣山集团合作且让出第一大股东位置,必须方晟认可。
然而……
方晟从普普通通大学生村官奋斗到市委书计,背景、人脉等是一方面,出色的执政能力也是一方面,但最核心的还是个人应变能力。
应变能力涵盖的范围很广,最能体现水平的是突发状况下的反应,如上次郑南通、娄伯林等被闹事群众围困,方晟赶赴现场做的讲话;处理群体事件则是个人魄力、临场发挥的展现;其它诸如会议发言讨论特别是常委会出现不同意见时如何表达个人观点、接待基层群众反映问题的回答、如何化解每天遇到的大量纠纷矛盾等等。
方晟养成的习惯是凡事不急于做出判断,更不急于做出决定,而是在脑子里多想几个为什么,然后从对方角度考虑问题。
这就是方晟为何总能在常委会贯彻实施自己的意图,令对手穷于应付的原因。貌似轻松的背后实质上是精心而细致的准备,敢于翻脸、猝然出击的基础在于把对手琢磨透了,预见到对手所有反应并制定行之有效的策略。
不是偶尔为之,而是从三滩镇甚至方塘村开始就养成的思维习惯,所以后来专门研究方晟的专家学者发现:方晟参加各级常委会,无论是副职身份还是主持会议都很少先说话,而是仔细听取每位常委的发言后认真思考,这是一个特点;第二个特点是,方晟说话总是刚开始很轻、很慢,越到后面声音越高,语气越坚决,说明他一直在思考,直至考虑成熟才下结论。
面对殷教授所说的情况,方晟乍听之下也很高兴,无心插柳柳成荫,没料到七年前善意之举竟取得如此丰厚的回报,真是人在做天在看,命运从来不会辜负好人。
但是他很快想到一个问题:美国苣山集团为何如此慷慨,大出手笔支持遗传育种研究项目,且坚持要取得控股权?
美国苣山集团每年是有数千亿甚至上万亿美元利润,但不代表它好善乐施,象巨隆基金会那样纯粹为了支持而支持,它的暴戾无情、它的唯利是图、它的冷酷阴险早已被世人所皆知。
“我想从专业角度请教一下殷教授,课题组在项目方面的突破为何能令美国苣山集团关注,或者它控股的目的是什么?”方晟问。
殷教授长时间沉吟,道:“基础学科研究……怎么说呢,很难用简洁的语言描述其应用前景和商业价值,只是一种纯理论的学术研究,内容枯燥到外行连提纲都懒得看,这也是农学,不,所有基础学科共同的尴尬处境……”
方晟道:“提到遗传我想多问一句,目前有投资商在润泽海边盐碱地种大棚西瓜,提到再优良的种子两三年后品质也会下降,相同土壤相同种植条件但西瓜口感大不如前,是否也与遗传育种课题有关?”
“没有直接关联,但我们的学术突破会给解决西瓜以及其它若干农产品类似问题提供更高效的平台,”见方晟一脸懵懂的模样,殷教授想了想接着说,“打个比方,方书计正在润泽启动地铁建设项目,如果说地铁隧道建设、轨道铺设是实质施工阶段,那么基础学科研究相当于刚开始的拆迁、土壤和环境测试,是所有规划设计的依据……”
“噢——”方晟若有所思。
殷教授又说:“但拆迁后是不是必须建地铁呢,那倒未必,方书计可以决定建高架、盖商品房或者高楼大厦等等,这么解释不知道是不是说清楚基础学科的意义?”
沉默片刻,方晟缓缓道:“就相当于软件系统的最底层架构,需要有各种应用软件和数据库等才能真正应用起来。”
“对的。”殷教授和蔡雨佳异口同声说。
“那样来看……”方晟站起身慢慢踱到窗前沉思了好一会儿,道,“遗传育种研究项目潜在的价值要远远高于六千万美元,也许六个亿,也许六十个亿!”
蔡雨佳道:“您的想法,我和导师也曾探讨过。展望前景,或许有可能出现您所说的达到六亿、六十亿美元收益的情况,但更多可能是突破仅仅是突破,最终项目大概率就是以几篇获奖论文而结束,这在我国学术界尤其基础理论研究太普遍了。”
殷教授补充道:“方书计所说的潜在价值,坦率讲这些日子课题组也在反复思考,结论却是令人沮丧的。我们猜测最大可能性是,遗传育种研究项目与美国苣山集团正在进行的某项研究正好吻合,为节申研发时间直接通过合作方式予以引用,或者整合研发团队集中攻关。鉴于美国那边的研发成本,六千万美元处于合理区间。”
方晟微微颌首,在办公室里来回踱步,似在斟酌什么。
没料到方晟会是这样的态度,殷教授有些着急,道:“美国苣山集团说过这样的基础学科研究,它大概是全世界唯一买家,也是唯一舍得投六千万美元的买家,错过这个良机真的……真的很可惜。方书计,其实关于这项研究,即便取得一些突破,也发表了几篇论文,对我以及课题组来说前途依然混沌不清,根本找不到明确的努力方向,一切都是在漆黑中摸索,成功与失败很大程度依赖于运气。方书计能理解我的意思么?”
“理解,做学问都是如此,最后一刻才知道真理所在。”方晟应道。
“方书计说得对,”犹豫半晌,蔡雨佳在殷教授不断暗示下终于问,“那……方书计同意跟美国苣山集团合作吗?股权方面不是问题,导师愿意由基金会占百分之三十!”
方晟摆摆手:“不不不,殷教授,雨佳,你们都会错意了!从头到尾我就没考虑过钱的问题,要不然也不会有七年的支持,对吧?我在想两个问题,一是既然这项研究很重要,为什么不留给国家?也就是控股权的问题,我可以不拿那个三千万美元,让它直接用另外三千万美元收购课题组股权。”
殷教授吃吃道:“控股是美国苣山集团的合作前提啊!”
“第二,它执意要控股也可以,六千万美元不够,”方晟思路逐渐清晰,果断有力地说,“麻烦殷教授转告那位首席谈判专家,就说基金会同意让出大股东位置,但价格是三亿美元!”
“啊!”
殷教授和蔡雨佳都吃惊地站起来。
蔡雨佳脱口说:“苣山无论如何不可能答应这个报价,谈判肯定会立即中止!”
“那就中止好了,对大家有什么损失?基金会会继续支持这个项目,十年做不完再做十年。”
方晟稳当当道。
殷教授与蔡雨佳又对视数眼,蔡雨佳说:“可明摆着的收益为什么放弃呢?几千万美元对大家都不是小数目,分到课题组成员头上,买房的买房、买车的买车,还的正在筹备婚礼。方书计,人终究活在现实社会,不可能视金钱如粪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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