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契布曼大哥的会谈地点是在离香港八十多海里的公海,双方加上中间人——香港货轮码头商会的乔格里森,以及三方保镖和游艇服务生共十多人。
地点放到公海,是契布曼大哥出于天性谨慎采取的规避措施,尽管芮芸没向格里森透露任何想法,格里森也没暗示什么,但契布曼大哥已敏感地察觉到这不仅仅是商业谈判,有可能包含更复杂的交易。
游艇从契布曼大哥拥有的深水港出发,先围绕整个港口转了一圈,他滔滔不绝介绍深水泊位、航道水深、码头前沿水深等情况;驶出港口后,格里森问起游艇,这可是契布曼大哥的最爱,立即眉飞色舞吹嘘了大半天,芮芸听到这艘游艇价值1100万美元也不禁暗暗吃惊,为即将而来的谈判感到担忧。
这艘游艇相当于融现代办公与家庭休闲为一体的海上流动公寓,既有船舶整体的功能特征,又可在用作为家庭休闲生活或朋友聚会、招待客户时使用。作为休闲式豪华游艇,除了配备有软蓬的甲板平台和露天望台外,厨房、客房、卡拉OK设备、电子游戏房、加长的钓鱼船尾等都是标配;在动力和技术方面,发动机、发电机、雷达、专业仪器仪表,全球通讯设备、冷气设备、家用电器、卫星导航系统等一应俱全。
“每年我至少在游艇上生活两个月,香港的冬天不愧为全世界最舒适的季节,钓鱼并品尝冰镇香槟是最美的享受,”契布曼大哥骄傲地说,“剩余时间租借给游艇俱乐部使用,帮我免费保养顺便赚点租金,很划算的买卖。”
格里森介绍道:“契布曼先生也是香港游艇会高级会员。”
香港游艇会是香港历史最悠久的世界级游艇俱乐部,会员超过1万人,都是亿万富豪才玩得起。
芮尧微笑道:“我的兴趣跟契布曼先生不太一样,主要是登山,去年成绩不太好,仅征服了3座6000米以上的山峰,计划今年夏季提前一个月做体力储备,挑战天山第一峰——托木尔峰,7435米。”
“嚯,厉害!”
契布曼大哥和格里森同时惊叹道。
与纯休闲不同,攀登山峰是体力、意志和技巧的考验,烧钱程度不在游艇之下,向来为崇尚运动的欧美人所向往。
“一般般,兴趣而已。”
芮芸神色自如吹了回牛,成功扳回一城。
游艇驶入公海,服务生送来五彩缤纷的鸡尾酒和饮料,格里森取了一杯借口喜欢躺着喝,跑到甲板上看风景,留下两人单独交谈。
“芮小姐什么时候对深水港发生兴趣?”契布曼大哥直入正题,“据我了解芮小姐做过交通工程,做过电子元件,还做过酒店餐饮等等,都跟港口业务没关系嘛。”
芮芸莞尔一笑:“看来契布曼先生已对我做过非常详尽的调查。”
“资讯时代,所有信息都是公开的。”
“相比之下我对契布曼先生了解却不多,只知道您还有三位弟弟,事业都很成功的弟弟。”
提到弟弟,契布曼大哥心里已有了八成数,并没有顺着话题说下去,而是继续追问:
“请问芮小姐看好香港深水港发展吗?还是一般性接触,纯粹打听行情?”
“内地百分之九十的人都不看好房地产,可房地产投资依然来势凶猛,个人观感跟长远投资是两个概念,契布曼先生。”
“OK,那么关于之前我对外的报价,芮小姐应该清楚吧?”
“那不是重点,”芮芸轻飘飘一言蔽之,转而道,“刚才提到您三位弟弟,平时经常见面?”
“事实上……机会不多,特别我们契布曼家族的宠儿,最小的弟弟,现任英国外交大臣,一年到头能安安静静和我们吃顿饭就谢天谢地了,没办法,政客总是这样。”
“他能决定很多具有国际影响力的大事,本身就是荣耀。”
契布曼大哥故作迷惑地眨眨眼,耸了耸肩说:“坦白说我对正治丝毫不感兴趣,电视唯一能让我坐五分钟以上的只有财经新闻。”
“我也如此,来香港的班机上浏览国际版新闻,正好看到有关英国的……”芮芸从随身小挎包里取出一份英文报纸递过去。
第三版就是关于莱索托王国使馆事件的详细介绍。
契布曼大哥心知肚明,迅速浏览之后道:“噢,好像跟我的国家没关系嘛……”
“作为英联邦成员,英国对莱索托王国保持着强大的影响力。”
“是吗?这方面我比弟弟差多了。”
老奸剧滑的契布曼大哥不漏半点口风。
芮芸点到为止,也不冒进,笑道:“关于您对深水港的报价,我有两点想法。第一,太高;第二,如果跟我都谈不成,五年之内您就继续捂住吧。”
尤如两记闷棍砸得契布曼大哥昏头转向。
“等等,芮小姐,我不太明白您所说的想法……事实上去年以来一直有买家在谈,没谈成的原因与深水港前景关系不大,主要存在合同履行和支付等复杂因素。”
契布曼大哥辩道。
芮芸从小挎包里取出张地图,指着香港东北面一连串红圈,道:“这当中随便哪个深水港的报价都只有您一半,信不信?”
“信,但他们不可能卖。”
“今年开始已有省份启动港口股份制改革,今后除涉及军用的深水港,原则上都逐步转轨,全部推向市场,正如他们正在探索的央企改制。”
“不管他们建多少,香港深水港地位不可替代,”契布曼大哥道,“万吨海轮、巨型货轮、油轮甚至军舰,它们选择停靠点不仅看价格,还有地理位置和经济发展,在可预见的几十年内,我看不出哪个城市比香港做得更好。”
芮芸反驳道:“您忘了大连和碧海,还有正在蓬勃发展的三亚,另外他们在泰国、印尼、马来西亚投资兴建的深水港连新加坡都感觉到生存危机,何况香港?未来,在内地远景规划方面香港的功能不再是国际经济交流中转站,那方面它早被弱化,而是正治制度接轨探索。”
“这样说来,其实芮小姐对我手里的东西并不感兴趣?”契布曼大哥无话可说,只能防守。
“在东方,从来没有单纯的生意……噢抱歉,其实西方也一样,对吧?”
“事实上我们会区分得很清楚,商人介入不擅长的领域将很危险。”他慢吞吞说。
“是吗?”
芮芸笑了笑,转动酒杯凝视大海。
冷场一分多钟,契布曼大哥道:“其实我很想知道芮小姐收购的诚意,在香港大家都很忙,如果在没有希望的议题上浪费太多时间,上帝会惩罚我们。”
“我从原山坐两个多小时飞机到香港,昨晚与格里森先生会谈到凌晨,若仅仅为搭乘游艇在公海兜风,契布曼先生未免多虑了,”芮芸道,“存入花旗银行专用账户的诚意金,以及日本瑞穗金融集团出具的贷款承诺书,我看不出还需要做什么。”
“入股、合资、大股东控制等等不是我的选项,我想要的是完完全全、带着现款从香港脱身,在北欧,我有更好的策划和憧憬。”
“只要谈判顺利,契布曼先生应该能达到目的。”
契布曼大哥凝视着芮芸,芮芸含笑以对。
海风越吹越大,阳光却愈发地灿烂,远处海面上不时有鱼儿跃出来,再姿态优美地钻入水中。
“海钓竿已经准备好了,看看芮小姐运气如何。”契布曼大哥做了个邀请的手势。
芮芸嫣然一笑:“我的运气向来不错。”
“是啊,聪明漂亮的女人运气总是很好。”
契布曼大哥恭维道,陪芮芸来到甲板,让服务生负责讲解和传授海钓的基本技巧,他打了声招呼钻入船舱。
应该是打听莱索托王国使馆事件的来龙去脉,了解弟弟在这个问题当中到底能发挥多大作用。
直到中午,契布曼大哥才在餐厅露面,神情看不出一点异常。
“运气好的芮小姐,上午收获如何?”他笑嘻嘻问。
格里森笑着替她答道:“收获满满,两条大石斑,一条漂亮的真鲷,还有一条白姑。”
“那真可以,待会儿我得看看那条真鲷,”契布曼竖起大拇指道,“虽说在公海很少出现空手而归的尴尬,但鱼的质量却非常重要,海钓最大的问题是投入与产出比。”
“不包括游艇海钓,单出动一次游艇就得多少钱?还不包括保养维修成本。”格里森笑道。
芮芸也笑:“到契布曼先生的境界,主要看心情,心情好花多大代价都值。”
三人就海钓的话题边聊边吃三分熟的牛排,芮芸并不喜欢这份血淋淋半生不熟的菜,加之孕期反应,虽强忍着恶心还是去了两趟卫生间。
契布曼大哥意识到这一点,不露声色吩咐服务生送了份色拉。
“我以为登山爱好者都喜欢吃高热量低脂肪的牛肉。”格里森道。
芮芸优雅地微笑:“那是十分熟的牛肉干,还体贴地加了女性喜欢的糖分。”
“关于莱索托王国使馆事件,亨利对中国正府是不是非常重要?”契布曼大哥突然问。
芮芸轻轻搁下刀叉,道:“重要,也不重要,要看从哪个角度理解。”
“譬如说呢?”契布曼大哥追问道。
“譬如说契布曼先生开着游艇来海钓,空手而归的话心情会很糟糕,但糟糕归糟糕,不可能影响契布曼先生吃牛排的胃口,对吧?”
契布曼大哥一愣,与格里森相视大笑。
“很绝妙的比喻。”契布曼大哥道。
格里森继而诠释道:“很可能——我是这样想的,中国人很在乎面子,觉得在自己领土上都抓不到人是件丢脸的事,其实亨利,一个被正府重点关注的记者能知道什么?”
“格里森先生这么想就是看透了东方世界的奥秘。”
芮芸体贴地奉上高帽一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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