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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温泅雪这样的人,走到哪里都会引起注意。
这桌喧闹的声音不知不觉就静了下来。
几位皇子的目光都注视着那两个人。
太子唇边露出三分微笑,眼神沉沉:“阿雪,不向孤敬酒祝贺新年吗?”
温泅雪抬眼望向太子,平静地说:“方才见几位大人都在恭贺,不想扰了诸位的雅兴。”
太子幽幽地说:“旁人是旁人,阿雪自然是特别的,倘若孤就想要你……独一份的祝词呢?”
九皇子向来一副清冷出尘的样子,闻言淡淡道:“太子已经有了许多,却连别人的伴读也想要,就太过霸道了。”
太子本就与他不对付,平常寻不到机会,这次是他自己撞上来,顿时下颌微抬,眉眼桀骜凛冽,却笑:“倘若孤就是要霸道呢?莫非九弟不许?”
“噗。”五皇子似是醉了慵懒散漫的样子,闻言转着手中的酒杯,笑道,“这普天之下,本就是天子和储君所有,太子自然想要什么都可以。只要父皇没有意见就好。”
他这话看似站在太子这边,实际上却是拱火。
就好像说,温泅雪并不是任何人的伴读,谁成了太子,成了天子,温泅雪就是谁的。
众所周知,近来宣帝对太子不满。
太子的神情越发冷沉,笑容如利刃:“好得很。”
温泅雪没想卷入几位皇子的斗法中。
他端起君罔极的酒杯,对太子道:“是我礼数不周,祝太子殿下和诸位皇子新年如意。”
君罔极伸手从他唇边拿下酒杯,将剩下的残酒喝完,目光冷冷注视着太子,对紧紧拉着他的手的温泅雪说:“走。”
众人目送他们离去。
九皇子也起身:“失陪了。”
他有些不明白,太子已经四面树敌,不拉拢君罔极就算了,为什么还要主动得罪他?
九皇子目前和君罔极是唯一两个还住在宫内的皇子。
比他年长的几个皇子都已经分府出宫。
……
回到宫殿,不多时。
容妃领着一众人来了。
九皇子:“母妃深夜来,有何事吩咐儿臣?”
容妃望着眼前仙人一般的儿子,她神情温婉,深深看他一眼:“你已经十六了,过完年就十七岁了,你父皇像你这么大的时候,母妃都已经嫁进王府了。”
历来皇子都早婚,大燕朝因为前面几位帝王都皇嗣单薄,为了皇室延续,皇子一般十五岁就要安排成婚。
但宣帝是少有的子息众多的帝王,又因为去年赶上了秋猎案,死了许多人,这才诸事都往后拖了拖,从前相看好的人,也得重新选择。
九皇子淡淡道:“母妃看着办就是。”
容妃微微向一旁看了一眼。
一位身姿袅娜,打扮不同于一般宫女的人走出,站在灯光下,让九皇子看清她的面容。
九皇子微微一顿。
这个少女面容在容妃和九皇子面前自然是普通,但她的眉心一点朱砂红痣,垂眸之间,眉眼似有几分熟悉。
九皇子眼神微微凌厉,望着容妃,像是放在心底的私密被人当众掀开一般:“母妃这是何意?”
容妃淡淡道:“这是教导你知晓人事的宫女。你若是不喜欢,可以换到你满意为止。”
九皇子:“母妃明知儿臣问的不是这个。”
容妃神情坦然,看到九皇子神情的起伏不稳,深深道:“我听说了宫宴上的冲突,那样盛的容色,别说是你们这些年纪小的人了,阖宫上下就没有不心神动摇的。我自己的儿子心里想什么我清楚。不管你想什么,五皇子那句话是对的,只有天子才能决定,什么是他的。”
说完,容妃没有理会他,转身回宫。
独那位眉心有朱砂红痣的宫女留下。
容妃刚走出来,就听到里面:“滚出去。”
旁边的嬷嬷:“娘娘?”
容妃叹口气:“算了,让她回来吧。我本就不报什么希望。”
为了迎合宣帝的喜好,她把这个儿子养得太不食人间烟火了。
“我现在倒是庆幸,那个人没做九皇子的伴读,否则……”
室内,九皇子捂着左眼。
方才心绪起伏间,左眼眶深处似乎又有什么弹跳,和之前那次天眼开启的体验一样。
他走到窗前,捂着左眼,抬头望向银霜漫天的夜空。
瞬间放下手,面色苍白,额头渗出汗来。
刚刚那一瞬,他看到视野一分为二。
右眼所见与眼前一样,捂住的左眼,却看到铺天盖地的黑暗血红。
他摸了摸脸,因为方才的刺激,左眼似乎流出了泪。
却见,指尖摸到了血。
——那究竟是什么?
九皇子僵在那里,不敢再看第二眼。
……
……
温泅雪和君罔极拉着手走出来,一个劲地往君罔极身上倒。
君罔极望着他:“你喝醉了?”
可是,明明他把酒杯夺过来的时候,酒杯才沾温泅雪的唇。
温泅雪眼眸像蕴着一汪清泉,失神地望着他,慢慢地说:“来找殿下的时候,喝了几杯。”
君罔极想,怪不得温泅雪被他碰到也没有闪躲,原来是醉了。
温泅雪伸手,双手搂着君罔极的脖子,眉眼神情清澈纯真:“殿下也醉了吗?殿下一杯就醉,不可以喝酒。”
君罔极安静注视着他,低声平静:“没有。我都洒了。”
酒蛊本就不大,顺着他的下颌唇角流下,沾湿了衣襟,还有一些洒在了地上。
但也喝进了一些,不多,只是微醺。
温泅雪却醉了,脸颊潮红,像是雪色映着烟霞。
他搂着君罔极的脖子,凑近了,在君罔极的颈侧轻轻地嗅了嗅,果然闻到了酒味。
君罔极没有躲避,等他嗅完,牵着温泅雪的手:“跟我走吗?”
温泅雪乖乖点头,站都站不稳。
君罔极蹲下:“上来吧。”
他背着温泅雪,往松筠殿的方向走去。
一路避开了人多的路。
头顶的月色皎白掺杂着一丝红,像是一种淡淡的粉色。
君罔极收回目光,他知道每年这个时候都不对劲,不放心将醉了的温泅雪留给别人,哪怕是温泅雪的家人。
回到松筠殿。
君罔极亲自给温泅雪净脸,擦脚的时候温泅雪怕痒,一个劲地躲。
君罔极握着他的脚,他的脸就比之前喝了酒还红,连眼睛也雾蒙蒙的。
蹙眉无辜地含着泪,像是被欺负了的小动物一样,轻轻软软地叫:“殿下。”
君罔极抬眼看他一眼,平静:“很快就好。”
之后,君罔极清洁了自己。
屏退了院中的人,放他们去休息。
温泅雪已经自觉躺好了,笔直地躺在被子里,只露出一张脸,乖乖地望着君罔极。
君罔极垂眸静静地注视着他。
俯身,伸手,缓缓摸了摸他的头。
温泅雪乖乖被他摸着,疑惑地望着他的眼睛,像是不明白他为什么看着自己不说话。
想了想。
温泅雪支起身,伸直修长的脖子,凑到君罔极面前。
在他的脸上啵地一声亲了一下。
温泅雪躺回床上,和之前一样缩回被子里,水汪汪的眼睛乖乖地望着君罔极。
君罔极的脸上没有一丝反应,无波无澜,静静望着他,低声轻轻地问:“为什么亲我?”
温泅雪微鼓着婴儿肥的脸颊,无辜诚实:“你好看。”
他疑惑:“你不亲我吗?”
说完,他眉眼弯弯,露出一个甜甜的纯真的毫无保留的笑容,唇轻轻嘟起,像花瓣一样凑上来。
君罔极顿了一下,伸手落在温泅雪的头上,他缓缓俯身,嘴唇在温泅雪的眉心轻轻地碰了一下:“晚安。”
嘴巴并没有被亲亲,温泅雪委屈蹙眉,眉眼湿漉漉的,喉咙发出小狗一样轻轻的呜咽声音。
不开心。
手不知什么时候伸出被子,牵着君罔极的衣袖。
君罔极安抚地摸着他的头:“我也睡在这里。”
温泅雪这才松开手。
君罔极躺在他旁边。
温泅雪自觉地靠过来,枕着他的肩膀,把脑袋蹭在他颈窝,埋着脸闭上了眼睛,右手臂轻轻搭在君罔极的腰上。
君罔极没有动。
他不知道,等温泅雪明天醒了,想起晚上的记忆,会不会又和他拉开距离。
他在想头顶的月亮。
在想,太子的眼神。
想,哪一个人坐在那个位置上,温泅雪可以只是温泅雪自己,不必成为任何人的?
……
……
深夜,太子府。
安浥青带着一个浑身笼罩在黑色斗篷里的人,从隐蔽的小门进入太子府。
太子君承续神情沉冷,望着对面的神秘道人。
“孤的命,到底如何?”
当年褚至真给他们批过命后,唯独没有说出君承续的,但之后不久,宣帝却立了他为太子。
君承续自己都深感意外,他一直都知道宣帝不喜欢自己,只是在以前的君罔极衬托下,看上去才像是还不错。
这些年他如履薄冰,不敢稍有懈怠。
可是,宣帝的态度却反复起来。
无论他做什么,宣帝都不满意。
君承续也是会委屈的,如果宣帝这么不喜欢他,当初又为什么要立他这个太子?
幕僚们都说,这是因为宣帝对于大燕帝王寿数的忧虑,让他一定要忍。
安浥青提醒他说,宣帝的态度是不是和他的命格有什么关系。
太子府虽然也养了一些道士,却没有一个有褚至真那样的本事。
能和褚至真相比的,整个洛阳只有一人。
对面黑色斗篷里的人没有露面,闻言从容地说:“殿下想听真命还是假命。”
太子神情凌厉:“真命如何,假命又如何?”
他一贯不喜这些玄门道人说话虚虚实实的做派,听了这句已然有些动怒。
对面的人平静地说:“殿下误会了,我派的算命之术本就是可以算到一个人的两种命格。真命乃是太子当前所走的命格,假命是太子如果能做出一定的扭转,就能走向的命格。”
太子这才神情稍息:“说来听听。”
“后面的话,太子恕我无罪,我才敢说。”
太子:“但说无妨。孤还不至于听不得真话。”
那人微微颌首:“太子的真命呈现——太子即将命不久矣。”
太子:“……!”
那人一口气说完:“太子命格贵重,有帝王之气,如能早早立为太子,对社稷对当今陛下皆有益处。但是,这对太子自身却有大妨。太子的帝王气运在消减散去,如今已经不足一二。如不能早退下来,恐怕便要终了在这个位置上。”
君承续僵在那里,重重靠在椅子上。
一旁的小侯爷安浥青也一副大吃一惊的样子,神情凛然:“太子的帝王气运去了哪里?被何人所得?假命呢?你还没有说。”
那人幽幽地说:“假命,不是一目了然吗?帝王驾崩,帝王之气自然回到储君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