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初到书院七

东边卷来阵阵浓烈的黑色,不是夜却胜似夜。

山路曲折,没灯笼怕是难行,谢宁看着天色心在直打鼓,先前也没想到许扶清住的地方会离揽天书院的寝舍那么远。

她原以为他也住在夫子的寝舍呢。

不待她回答,许扶清收回手,转而推开竹门,外面暗沉,房子里头亦是如此。

他抚开门帘子,踱步进去。

但他没走几步便停了下来,转头看着还站在屋檐下的谢宁,唇角微扬,语调很是温柔:“走了那么久,可要喝杯茶再走?”

谢宁看进去。

由于太暗,她只能看得见许扶清的模糊人形轮廓,屋内有什么都看不清,却仿佛隐藏着未知的危险。

“不劳烦小夫子了,我还有些事需要去办。”她马上摇头,命要紧,还喝什么茶。

许扶清也没勉强,笑着唔了声,“也罢。”

得到回应,谢宁不敢久留,立刻撑开伞,冲进大雨里,匆忙中走得极快,似生怕晚走一步,会被黑白无常逮住拖走。

不多时,那把淡蓝色的油纸伞消失在山林中。

许扶清迟缓地收回目光,关上了门,也没点灯,而是把在狱也就是佩剑放到木桌上,再熟稔地走到竹屋南窗,撩开衣摆,微微蹲下来。

他眉眼带笑地轻昂着下颌看一动不动的黑影。

“老嬷,我带了你最喜欢吃的肉饼回来。”

说着,他从怀里掏出一包用防水荷叶和纸双层包着的肉饼,白得没血色的手指一点一点地摊开,然后捻起其中一块递过去,喂到黑影的面前。

时间缓缓地过去,肉饼仍然完好无缺,许扶清站了起来,将那块肉饼伸到鼻腔闻了闻。

肉饼有血的味道。

难怪老嬷不喜欢。

因为腥臭。

虽然他喜欢。许扶清张开唇,咬下一口,细细地咀嚼几下,喉结一滚,咽了下去。

肉饼口感软和,肉鲜细嫩,就是有点咸。

一口一口地将这一块肉饼吃完。

他抬手用指腹擦了擦唇角不小心沾到的肉饼屑,用一种貌似带着歉意的语气说话,“老嬷,我应该在完成任务之后再去买肉饼的。”

没有得到丝毫回应。

许扶清习以为常,面上一如既往地挂着浅笑。

雨声很大,雷鸣闪电不断,一道白光在天边绽开须臾,透过敞开的南窗照射进来,有一瞬间照亮了里面。

竹屋里除了有穿着一袭红衣的少年,还有一个用木头做成的假人。

假人身上也套着衣裳,没有任何忌讳地摆放在屋内,还是正对着竹屋门口方向,大致看得出是照着老妇人体型身高做的。

从远处看,确实有几分真人的感觉。

只不过跟别的木头假人不太一样,它的头是用真正的骷髅头装上去的,看着诡异。

许扶清站在距离假人几步外的木柜子前,面色如常地拿出搁在瓷罐的其中一颗糖,剥开糖纸,放进嘴里。

酸酸甜甜的味道不到一会儿便散开,覆灭刚刚的咸味。

“老嬷,回来的路上我遇到一个人,她是继你之后,第二个给我撑伞的人,本想领她进来下去陪你玩的。”

他牙齿轻咬着糖,眼神没任何变化,不知想到了什么,低低一笑。

“但她有事……”许扶清眼珠轻转,平缓地落到骷髅头上,笑着,口吻像是带了点惋惜,“那就算了。”

糖被彻底嚼碎,酸甜更浓了。

吃完糖,雨渐渐转为朦胧细雨,许扶清点着灯,端了盆清水进屋,准备洁面,水面却因晃动起了涟漪。

他倒映在里面的五官破碎扭曲、光怪陆离。

水面慢慢平静下来,昳丽的骨相逐渐清晰,许扶清盯了几秒,握着白布伸手进去,水波再起,模糊的面容重新隐没在水里。

舒服多了。

那个装在假人脖颈上的骷髅头正对着他,空洞洞的眼眶透着黑,似凝视着他。

许扶清擦干脸,将白布叠得四四方方地置盆沿,拿起在狱,红剑穗晃了几下,恰好绕到指尖。

他凝了半晌,取下。

好想杀她啊。

木桌上,包着肉饼的纸被风吹得微动。

*

谢宁还没走多远,系统蓦然出现【许扶清好感值减一,目前数值为正四。】

她瞪大双眼,仓促地停住脚,回头看那间被水雾萦绕着的竹屋,自己都冒着大雨送他回竹屋了,这好感值怎么还掉了?

“是不是检测错误了?”

【许扶清好感值减一,目前数值为正三,若是掉至负值,则表示他对宿主起了杀心,请您注意安全。】

杀了我吧!

又掉,她瞳孔地震。

于是谢宁拔腿就往回跑,平生考试跑八百米也没这次跑得快,一个劲儿地冲到竹门前,气喘吁吁想敲门,门就被人从里面拉开。

许扶清看着突然折回来的她,表情难得一愣。

系统没再报好感值。

可谢宁的心弦还是紧绷着不放,不敢轻举妄动,用提着油纸伞的手往竹屋里头指了指,试探性地开口:“小夫子,我好像确实挺口渴的。”

她眼神掠过他持着的剑。

“你不是还有事要办?”许扶眸光微不可见地轻动。

“那事不急。”她努力露出一个虔诚的笑。

竹屋檐下悬挂着的铜铃铛不响了。许扶清端详着谢宁,忽而抬起手,覆上她的脸颊,冰凉的指尖轻轻地滑过,像是在抚摸一块暖玉。

凉。

谢宁身子僵了一下。

许扶清长睫微微一掀,眉梢欲扬未扬,指尖没有离开她,上面多了一丝鲜红,她那里有道刮痕,大概是赶回来的时候,被竹叶划伤的。

竹屋附近种了成片的竹子。

皮真薄。

真可怜。

他看着她的脸,有那么一瞬间,想直接拧断她的脖子。

就在许扶清指腹微微用力之时,耳畔响起一声,“小夫子?”,抬眸便见谢宁看似很好奇地看着他,如一汪清水般明亮眼眸装着他。

谢宁扯扯嘴角,不露声色地将自己的脖子挪离他。

“怎、怎么了?”她表情似无辜。

少焉,许扶清放下了手,指腹轻捻着血,血化开,渐渐地融于指纹。

他眉眼弯弯地望着她,状似提醒道:“你的脸好像被叶子划伤了,流了些血。”

“进来吧。”话落,许扶清转身进去,竹屋的灯还没熄灭,一进去便能对里面的东西一览无余。

对脸颊被叶子刮伤这件事,谢宁还真的没察觉,听完他的话,她慢慢碰了碰那个位置,这才感受到有细微的疼意。

无所谓,小时候跟小伙伴顽皮爬树摔下来的时候,屁股开花比这个严重得多了。

竹屋内没什么装饰。

就正中间摆了一张看起来年份似乎已久的桌子、一套简约素雅的茶杯茶壶、几张椅、用纸包着的肉饼和一个算得上精致的高木柜。

还有……谢宁眸底倒映出骷髅头假人,眼皮抖了一下。

我勒个去,往房子放这个东西,算是什么怪癖?

她叫苦不迭。

许扶清坐下来,冷白的指骨端起茶壶,给她倒了杯茶,一片小小的茶叶在茶水上飘荡着,撞到杯壁又弹回去。

他垂着眸看着,饶有兴致地问:“你叫什么名字?”

要负责的那些弟子,他只记住了脸。

谢宁把衣物放到大腿上,双手惶恐地接过这杯茶,“谢谢小夫子,我叫谢宁。”

“谢宁。”许扶清唇齿慢咀嚼着这两个字,轻声地念出来,仿佛唤情人般,却见她时不时瞟向假人,唇角稍弯又道,“她叫老嬷。”

“啊?”谢宁一时间没反应过来,随即浑身一激灵,“哦,老嬷,她。”

怎么了?

后半句,她没问出口。

而许扶清似能猜到她想说什么,也倒了杯茶,抿了几口,眸中笑意更深,语气却异常平淡,“她死了,只剩下这个。”骷髅头。

在数十秒的沉默后,谢宁将茶一干而尽,确认好感值没再掉,她想找借口告辞了。

好奇心一般会害死猫的,自己不要做那种猫。

桌面的肉饼有些显眼,谢宁情不自禁地看了一眼,张了张嘴,告辞的话还没说出口。他问:“想吃?”

谢宁:“我。”

一块肉饼骤塞了进她的嘴里,许扶清手指无意间擦过她微微伸出来的舌尖,指腹染上一抹湿意。

他皱了下眉,却还是保持着无可挑剔的笑容,“想吃便吃吧。”

那抹湿意很淡很淡,还未待擦便干了。

太突然了。

谢宁下意识缩了下脑袋,还有,这个会不会有毒,她有些怀疑,牙齿轻轻地咬着肉饼,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面色纠结。

许扶清莫名地扫了她一眼,轻笑,“没毒。”

死就死吧。谢宁狠狠地扯了一口肉饼。

“可好吃?”他眼眸弯似月牙。

“好吃。”才怪,有点儿怪怪的味道,怎么闻着好像有股铁锈味?不过吃下去的味道尚可,她肚子饿,暂且能拿来填一下。

接下来,谢宁按捺住想逃离的冲动,虽然疑惑万分,但还是乖乖张嘴吃肉饼,直到一整个肉饼被消灭掉。

原著里他的思维逻辑不走寻常路。她得尽量适应。

见她吃完,许扶清用帕子擦了擦手,视线落于一直安安静静地躺在桌面的佩剑。

谢宁没错过他的眼神,暗叹救命,怎么喝了茶吃了饼还是不行?

她目光不经意扫过纸上面的最后一块肉饼,灵机一闪,一把抓起来,直接往他的唇怼了上去。

“肉饼很好吃,你也尝尝。”

情急之下,她没太注重力度和角度,指尖不小心插.进他唇瓣缝隙里。

许扶清要拿剑的手顿在半空,眼珠转了转,看了一眼谢宁,又看了一眼唇上的手指,笑容微凝,眼神有些古怪。

她的心咯噔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