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郁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他干瞪着不觉得自己做错的男人,攥住被角的泛粉指尖一个劲打颤,简直想骂他两句。
偷闯进来就很烦了,怎么到现在越来越过分……
椅子嘎吱一声摩擦地板,站起来的宁尧拎起男人的衣领往后院拖,男人被扯动伤口,面部扭曲地挣扎:“怎、怎么了又,我不是道歉了吗?”
“道歉?”
宁尧轻扯嘴角,似乎被他倒尽了胃口,一字一句带着嘲讽:“你这样是叫道歉。”
男人和炕上咬着嫣红唇肉的雪郁对视了眼,见他目光闪躲很想骂人的样子,总算发现身上起了什么异样,嘟囔道:“那也不能全怪我,我也控制不了啊。”
本来就是。
那样的脸,那样的声音,他怎么能忍住?
说到最后,他声音都带上委屈,像在埋怨宁尧对他的苛刻,还怀疑了下宁尧到底是不是雪郁的丈夫,不然怎么能忍到现在。
寻常人早抱着自己对象又亲又哄,检查都有哪里被碰过了。
哪还有心思教训他?
他脑中又酸又妒,既嫉妒宁尧能和雪郁每天住在一起,又烦宁尧不称职,连现在更该做什么都不知道。
这种复杂情绪突突冲击着他的天灵盖,太阳穴迅速发胀,致使他分不清如今局势,对着宁尧啧了声。
宁尧:“……”
宁尧抿唇,彻底冷下脸,正要把人拖出屋,雪郁不知什么时候下了床,走过来拉了拉他的尾指:“……你又要打他吗?”
眼皮垂睨,宁尧朝他扫了一眼,短促,但挺狠:“你舍不得?”
这是怎么得出这个结论的?
雪郁茫然。
他倒没有那么宽广的胸襟,他单纯觉得这人再打就要死了,到时宁尧还负上一条命债,“没有,我是想说不用因为我打他,还是早点把他送到周叔那里吧。”
虽然贫民窟没有管理治安的机关,但打架斗殴这种事传出去还是不太好听。
宁尧闭眼忍了忍,似乎把他的话听进去了,嫌恶地松开男人的衣领,转身在柜里拿出一样东西,放到雪郁白得过分的手心上:“我去周叔那。”
“可能会很晚回来,你先拿这些银币去集市买午饭吃。”
雪郁握住银币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嘱咐完这句,宁尧重新勾住男人的衣领往外拖,他是脱衣才有肉的身材,外表看不出多健硕,可拎起人来,男人只能窝窝囊囊踉跄跟着走。
男人被衣领卡住前脖子,脸色涨成猪肝色,血痂都没长出来的伤口疼得厉害,他嘶了好几声,气都喘不匀,路过雪郁时,喉咙里忽地发出声音。
“等等,我还想和你说句话。”
雪郁其实不太想听,他直觉不会听到好话,但见男人眼巴巴看着自己,搭配那些被打出的青紫伤痕:“……你说吧。”
宁尧眉头轻微聚了下,和雪郁对视一眼,放开男人。
男人终于能直直站立,他整了整凌乱衣襟,看向雪郁,目光时不时转动。
往下看,看布料包裹的娇软身段,往上看,看白皙纤细的侧颈线条,看着看着,眼里撩起了火热的温度:“我能不能要一件你的衣服?”
雪郁懵了,以为自己听错:“什么?”
“我偷猎的事他们也知道了,接下来几天会出不来,我肯定会很想你。”
男人目光黑黝,下巴往炕床斜了斜:“你给我件衣服,就那件就行,我闻着上面的味道,会比较好熬一点,可以不?我给你银币。”
雪郁:“……”
雪郁咬着莹润唇瓣,饶是听过不少出格的话,此时也因为有另一个人在场,搞得他大脑发昏。
这人满脑子都是些什么?
那件衣服他只穿过一回,哪会有什么味道?
还有,谁会拿衣服用来闻啊……
雪郁没想过只认识不到半天的人,会对他说这些话,满脸是震惊过后的通红,开口第一个字就磕巴,慢慢才流畅起来:“你有病。”
雪郁又开始用他贫瘠的骂人词汇。
可惜他偏软的语调注定让他没什么杀伤力,甚至因为离得近,身上的香气晕散到男人那边,弄得男人神情一顿,压根没听他说什么,全被他勾走了魂。
男人控制着面部肌肉,想说雪郁生气起来也很可爱,但瞥见宁尧隐有火气的模样,忍住没说废话,专注更重要的:“不考虑一下吗?我买,不白拿。”
他又给出鱼饵似的补充:“你那件衣服最多二十银币,我给你六十,三倍。”
雪郁根本没被男人的阔气诱惑到,最近宁尧对他态度好了不少,几乎没让他花钱,他也不缺钱用。
他的脸被男人死缠烂打只为要一件他穿过的衣服这件事激得红红的,唇被抿得鲜红欲滴,无言可对地瞪着男人,想让对方死心。
可男人似乎不懂知羞两个字怎么写,厚颜无耻继续道:“行不行啊,是不是嫌不够?那我可以加,你想要多……”
“省点力气想想你待会怎么过。”
他的话被宁尧打断,宁尧这次不给他说话以及和雪郁对视的机会,粗暴地扯着他出了门,一路上只听到他直抽凉气的恳求和商量。
“哥,轻点。”
“我自己走成不成,你都把我打成这样了我也跑不了啊,我脚都跛了你看,我要是敢跑,你捞我回来不分分钟的事?”
男人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可宁尧是个油盐不进的,他叹了口气放弃,偷偷回头看腿部细直的雪郁,“不过你怎么还放心他一个人在家?”
“我这几天摸清楚了,你家旁边住着不止一户人,他那样子的长相,我要是他邻居,我都忍不住偷了他……”
趁他丈夫不在家,一口气捂住他嘴巴不让他叫,把香软的小鬼带回自己窝里,每天喂饱他,逼他换个老公。
说到最后,男人喉结一上一下数次鼓动,吞了今天不知道第几回口水。
宁尧冷声,目光幽黑:“闭嘴。”
……
宁尧走后不久,雪郁收拾好情绪,也戴上斗笠出了门。
他去集市的路上脸还是热的,为了转移注意力,努力在脑子里想今天中午该吃什么,包子,馄饨,还是面食?
在经过一番取舍后,最终决定吃面食。
做出决定的同时,雪郁也到了集市,可今天的集市发生了一场骚乱,街上格外拥挤,店里的人都跑出来,八卦地伸长脖子看。
雪郁抿唇想穿过人群,可被挤得前进不了,还被不同胳膊肘蹭过软白的腰,细微地哆嗦了下,有好几个人都因为这触感目瞪口呆转过头,红着脸讪讪和他道歉。
“抱,抱歉啊。”
“没关系。”
雪郁好脾气地摇头,又问离他最近的一个人:“这里发生了什么?”
对方细细和他说:“有小偷抢钱,这事挺常见的,每天不说好几回,一两回也是有的,咱们这的人都穷,好多吃不上饭走投无路的人都会走上这条路。”
“今天这么多人看,是因为有一个男的被抢了钱,还被小偷用刀在手背上划了一道口子,半根手指那么长吧,不至于多痛,可那男的居然当街哭了,不过啊……”
不过啊,那男的虽然哭,可却凶悍得很,把小偷打得半死不活,送去急救了。
这句话他没机会说出口,有人在后面叫他,听起来挺急的,他不好意思地和雪郁挠了挠头,被迫中止话题,转身去忙。
雪郁大致了解了发生的事情,垂下眼走进面食店。
他心情有点复杂,剖除掉对人生百态的感叹,他对五个猎人为什么会恨原主也有了很深的共情,如果换作是他,他也会恨。
雪郁微翘眼,要了份小碗面,掰开筷子小口小口吃,他吃相很秀气,嘴巴还不耐高温,几条冒热气的面条送进嘴里,热得唇缝通红。
吃到后面有点口渴。
他放下筷子,捏住装着水的杯子,把杯口贴到唇边,仰起头正要往嘴里送,忽然停了停,目光往一处看。
离他两个桌子远的角落,有个男人也要了碗面,他半低着头,肩背极其挺直,鼻梁往下的线条锋锐苍白,有一身硬挺的肃然之气。
奇怪的是,男人手背上有一条伤痕,汩汩往外渗着血水。
更奇怪的是,他眼角在不停滑眼泪。
啪嗒啪嗒滴在大腿上。
——“有一个男的被小偷抢了钱……”
——“被小偷用刀划了一道口子……那男的居然当街哭了……”
雪郁怔了怔,马上把男人对上号。
这下他能理解为什么会有那么多人宁愿不干手头的事也要跑出来凑热闹了,一是男人的长相足够□□,二是他长着一张绝不会哭的脸,却在哭。
雪郁轻轻蹙起眉,犹豫地把杯子放回原位,他起身,走到男人桌边,摊开掌心道。
“这有二十银币,你拿去药店买点东西处理下吧。”
眼眶微红的男人抬起了头。
他有着一具非常出色的躯体,每块肌肉都彰显着力量,按理说不会那么不抗痛的,雪郁微微有些走神,于是错过了那双眼睛里一闪而过的讶然。
男人低声:“谢谢。”
但他没接过那些银币,只盯着雪郁看了会,忽而吸着鼻子开口:“你是不是觉得我很丢脸?”
雪郁茫然,他脸上纯纯净净的,什么想法都能看得一清二楚,他没明白丢脸的点在哪里:“没有,为什么这样想。”
男人眼睛被水洗得澄然,整个人看起来很无害,他没多说,只和对自己释放好意的人解释道:“我生了病,身体一受疼就会掉眼泪。”
“……噢。”
雪郁没听过这种病,但他不会去怀疑真实性,他轻声安慰:“会好的,你还是快点去药店比较好。”
说完,他就见男人垂首沉默,眼泪淌得可怜兮兮的。雪郁不知道怎么应对,又徒劳无功地安慰两句,微抿唇,放下银币转身走出面食店。
街上已经不像刚来那会那样水泄不通,雪郁轻松了口气往前走,没走两步迎面撞上个人。
他见过,是那天给宁尧找活的人。
对方显然也认出了他,惊讶道:“你不是上回跟在宁尧旁边的小年轻吗?正好,我这有单大生意,事成少不了好处,不过我抽不出时间找他,你看见他的话,让他来老地方找我。”
“好,我会告诉他的。”
于是,雪郁回去的想法不得不更改,他换了条路走。
不久后,雪郁顶着扑粉的脸蛋走进周老头的家里,他小声又礼貌地诉说来的目的:“周叔,我来找宁尧。”
周老头挺喜欢雪郁。
他这人脾气不好,在这地还算个威严高的,谁的面都不给,以往有人打扰他干活他指定要发通火,可今天他的眉头皱到一半就舒展开来。
眉开眼笑地回答:“宁尧啊,他在屋里呢,你进去就能看到,中午吃过饭没?”
“吃过才来的,那我就不打扰您了。”
雪郁温吞回话,接着往周老头指的偏房走,他想快点和宁尧说完快点回去,但一想到今天碰见的偷猎者说不定也在,有点排斥,脚步慢下来。
走到门口,脚刚踩上门槛,一声不满的质问在屋内响起。
“秦烨,你怎么才来?就你的时间是时间,我们的不是对吧。”
这一声是许景和的声音,话里的信息量致使雪郁猛然停住脚步。
雪郁如遭雷击,整个人被劈在原地不会动,也不会说话了。不仅因为听到秦烨两字,更因为刚在他前一步进门的男人,长着一副他在面食店见过的脸。
那个被小偷抢了钱的人。
他居然是秦烨?
怎么可能……秦烨见到他不对他动手,还会那么好声好气?
雪郁心里惊涛骇浪地过了一番,唇缝里换了几次气后,勉强冷静了些。
或许是因为他给了秦烨银币,所以秦烨才心软放过了他。
这也能说得通。
不过他还是不怎么敢和秦烨多待,秦烨毕竟是军队出身,行事手段狠厉,绝对能让他死得很快。
在雪郁心脏颤动的时候,宁尧最先发现他,起身走过来:“怎么来了?”
这一出声,屋里的秦烨和许景和都转过头,意味不明地盯着他。许景和看见了他的脸,目光骇人震颤几下,最终不知什么缘故,紧捏的五指松开。
雪郁差点没忍住想跑,但他迟早是要接触许景和的,所以被看到也没什么,何况有宁尧在,许景和应该不会轻易和其他猎人起冲突。
雪郁扒住宁尧的手臂,抿开唇肉,用只说给他一人的声音道:“我碰见了上次那个人,他说有单大生意,让你去老地方找他。”
不远处两个大男人直勾勾凝视着这里,雪郁不是没感觉到,他头皮绷紧,连呼吸都不太敢:“就这个事,我回去睡午觉了……”
这一路上很晒,雪郁颈窝凝了点水,衣服也被浸湿塌进去一点,腰很细。
宁尧覆眼,不知道在想什么,过了会开口:“我知道了。偷猎者也说了些话,是对你说的。”
“……嗯?什么。”
“他说他如果是你邻居,会忍不住偷了你,把你带回去藏起来。”
藏起来后面要干什么宁尧没说,但也能想到,无非是想以老公的名义照顾雪郁,把雪郁哄到床上去,逼他呜呜咽咽地哭。
也不知道宁尧是起了什么心思,要把这些告诉雪郁。
雪郁的脸瞬间烧红,他抬起那双漂亮眼睛瞪人,不过当事人不在场,是宁尧挨了这一眼:“我不想听,你别和我说。”
他恼羞成怒,嗓子带上点像被猛亲过后的娇和颤,一生气忘了面前男人是他债主,前几天还拿刀想杀他。
不仅不怕,还敢瞪人。
还很大胆地说了些让人闭嘴的话。
但宁尧看上去没有生气
他喉头有一瞬鼓动,别开眼嗯了声:“那你回去吧,周叔叫我们几个人来,商量一下怎么处置偷猎者,晚上才能回去。”
雪郁当即应好。
他睫毛颤巍巍,脸颊红通通,活像被人欺负过,没和宁尧多说什么就离开了偏房。
前院,周老头正坐在小凳子上用洗衣棒敲打衣服,见雪郁出来,乐呵呵地想说两句话。
但下一秒他就看见雪郁眼皮微红,眼睛潋滟着水光似的,和来时的样子大为不同。
周老头脸上的表情瞬间变化,吹胡子瞪眼地站起来:“那臭小子欺负你了?!”
雪郁怔然:“啊?”
周老头:“我早就担心他会因为救过你,让你每天给他干苦力,欺负你,你实话和我说,他有没有?算了,看你这样子,肯定有。”
“我去和他说道说道。”
雪郁总算捋明白,周老头是误会了宁尧对他动粗。
他赶紧上去拦住拿着洗衣棒想冲进去教训人的周老头,胡乱地摇了下头:“……没有!周叔,是我太热了,宁尧没对我做什么。”
周老头狐疑地看他:“真没有?”
雪郁连连点头:“真的。”
想了想,雪郁又说了几句宁尧的好话,打消周老头的顾虑把人劝回原位后,他才匆匆道别。
今天他没精力再见人了,不管是没说过话的秦烨和许景和,还是说过话的顾越择和林白悦,他都没状态试探了。
……
雪郁眼皮恹恹耷拉,一心想回去睡觉,所以连后面跟了人也没注意到。
他很困,慢吞吞走着步,又走了几分钟,忽然听见古怪的铃铛响。雪郁好奇心不重,如果换作平时,他只会疑惑一下哪里来的铃铛,就继续往前走。
可今天不同,他听到铃声就停了下来,但他不是想休息,也不是想看铃铛声从哪传来的。
而是他腿软了。
浑身像是灌了铅,沉重无比,连抬一下眼皮都困难费劲,铃铛声越响他这种症状就越严重,他意识到问题所在,吃力咬唇,想抬手捂住耳朵,可那铃铛声转瞬就来到了背后。
雪郁软着腔调哼出声,“……谁?”
回答他的是一道宽热的胸膛,有人扶住了他,而他彻底晕了过去。
如果世上有后悔药,雪郁大概今天不会再去周老头家里。
不知过了多久,雪郁昏昏沉沉撑着手肘趴起来,他眼尾洇红,缓冲了几秒,迅速打量四周环境。
这是一间很小很小的简陋偏房,只有一张床和一扇通风的小窗户,他现在就躺在这张床上。
在看到紧闭的门,还有放在窗边盛着热面的碗后,雪郁心凉了一截,意识到一件事。
他被关起来了。
微微吞咽两下,雪郁想起临走之前屋内两男人虎视眈眈的目光,心脏猛跳不止……把他关到这里的,会是许景和,还是秦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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