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郁困得不省人事。
他隐约察觉到自己躺在一个男人的怀里,对方大手箍着他,用劲极深,似乎有不明不白的一点怒意,而身边跟着因为竭力追他,从而气喘不止的太监。
听声音是那位跟了云康好几年的老太监。
在云康尚还年幼时,这太监就在他身边了,如兄如父,句句诚恳,所以云康对他很尊敬,很少像这样一言不发地走着,十句话回一句都算多的。
“陛下,您真是折煞老奴了,”太监抹了把汗,急忙道,“您想把他抱到哪儿,让下人来就好,实在不成老奴也可以代劳,您怎么……”
怎么能在那样的场合下直接把人抱起来?
明天可怎么办?
别看那众臣子正儿八经的,细究起来,比一些妇人还长舌,今日陛下当众抱人,明日无论是什么添油加醋的话都能编排出去。
前些年就出过一事,从西域送来的美人,陛下一眼没瞧,不多时就有人传出陛下是个深藏已久的断袖,这一抱,岂不是要坐实了这个谣言?
云康淡唇轻抿,牢牢抱着雪郁不让他掉下去,走了两三步,才和累如黄牛的太监说:“你先回去吧,朕有事和他算账。”
太监用怜惜的目光看了雪郁一眼,想替他说两句话,可对上男人阴寒的脸色,实在有心无力:“嗻。”
老太监不敢违抗命令,应完转身离去。
云康拢了拢手中的膝弯,眉峰一提,敏锐地发觉到什么:“醒了?”
“嗯……”窝在他怀里的白脸被热得粉扑扑的,连调子都软得像在水里泡过,雪郁无意识在他衣襟上蹭了蹭,眼皮都不想抬,小声道,“不舒服。”
还搞不清楚状况。
还敢伸手去掰覆在背上的手,用含糊的两三个字,嫌男人硌得他难受。
云康沉默了许久,覆着他的力气和位置都没变,语调却相较于前一句,变得更冷了:“必须要靠着人才能舒服,对吗?”
雪郁在睡过去后,对自己的所作所为处于全然不知的状态,所以他皱着眉头想了两秒,还是搞不懂云康在说什么。
他茫然地吞咽,感觉发干的嗓子好了些,才道:“能不能先放我下来?”
这样说话也太不像样子了。
云康眉阔深,在背光的地方五官阴森又发寒,雪郁和他对视了几眼,两三秒后,如愿以偿下了地。
雪郁眼睛沁水,发困地抿了下唇,他生物钟一直很准,前几天到点就睡,今天拖了这么久,反应都有些迟钝,是在落地好久后,才认识到自己在哪的。
他呆了呆,看不惯身上衣服这么乱,抬起手指想整理一下,不知闻到什么,忽然嫌恶地皱起眉。
“乱跑什么?”云康捉住要走的雪郁,表情格外没耐心,手上力气却是完全迥异的轻柔,眯眼道,“不能老实一点?”
雪郁臊眉耷眼地小声说:“衣服好臭。”
他拉过云康,想让云康闻闻自己,证实他没有说谎,衣服确实有味道了。
男人没随他的愿去闻,只在他脖子处看了下,语气微怪的,问他:“所以呢?”
雪郁有问必回,不用刻意扮乖,都一脸乖样,他说:“我想去洗个澡。”
云康这回明白他想去哪了。
在两人抬头就能看到的地方是一处混堂,供地位低下的奴才使用,宫里奴才是没资格单独沐浴的,他们只有在伺候完自己的主子,手头没事干了,才能捧着盆和皂荚来洗澡。
“你想去那洗?”云康顺着他的视线看了眼,问道。
雪郁:“嗯。”
云康没说话。
先不说鲛人用不用洗澡,这个需求本身就够奇怪的,雪郁在宫里有很大特权,完全不用和下人挤混堂,他只要说一声,就会有下人给他准备。
雪郁自己也明白这点,那为什么还要这样说?
只有一种可能:“你又喝酒了。”
是肯定语气。
他看着雪郁通粉的下巴,和软到随时可以倒下去的一把细腰,都不需要雪郁开口作证,他问:“喝了多少。”
雪郁喝醉酒之后是很安静的,他不会声嘶力竭地耍酒疯,也不会惹麻烦,只会想不到后果地,说一些可能惹火上身的话,就像现在这样。
他直视着男人,诚实道:“一点点,我不想喝的,但好多人来找我喝酒,我拒绝不了,就喝了一点点。”
说话间,也不懂他是不是在故意装可怜,曲起两根手指比了个手势说:“真的。”
云康知道他没必要撒谎,寻常人要喝一瓶,他不一样,喝几口就能醉。
男人盯着他潮红的两边脸颊,心头感觉异样,鬼附身一般,问出个跳脱问题:“你和岑归暄坐一起的时候,有没有做什么?”
大宴上他不能时刻看着雪郁,总有些顾及不到的时候,而在这些时候,雪郁和他的侍卫发生任何事都是有可能的。
雪郁仔仔细细回想了下,在男人联想更多之前,摇头道:“没有。”
“我想去洗澡了,”尤嫌他问得多似的,雪郁没再听他发问,转移话题道,“你能陪我吗?”
从岚水山把鲛人带回来已有一月有余,云康从来没露出过这种明显的怔愣表情,他臂膀僵着,扯了下唇角,语调既沉又低:“陪你干什么,洗澡?”
雪郁点头道:“嗯,我不知道你们这里是怎么洗的,你在旁边能告诉我。可以吗,会不会麻烦你?”
他是鲛人,不会用宫里的洗浴用品、不知道混堂的规矩和流程很正常,这个理由还算恰当。
但云康是皇帝。
指挥皇帝给他干这干那,云康脾气但凡差一点,都能给他安个以下犯上的斩头罪,可奇怪的是,云康还真就听他的话,沉沉地看了他几眼,低声道:“走吧。”
雪郁晕头转向跟上云康,走路不太稳当,被男人有意无意护着,勉强走了个直线。
混堂门口有个奴才在当值,仗着位份高一些,通常用鼻孔看人,他见眼前覆下阴影,头也不抬,照例问:“主子哪家的?排班排到你了?条子拿出来给我看看。”
……奇怪了。
这人吃什么长大的,怎么生得这么高?
奴才翻着供消遣的话本,表面不把人当回事,余光里却看着那道阴影直犯嘀咕,他本身不算矮小,宫里身材如此高,且能轻松压制他的体型实在不多。
他想不出是哪家的人。
如果他能换个思路去想,或许也不会在下一刻表现得如此惊愕:“皇、皇上……”
他该庆幸云康现在满脑子是身后粉粉白白、眼瞳湿润的小鲛人,没有空闲去罚他,他跟半个身子已经入了土似的,嗫嚅道:“您怎么来了,是缺什么东西了吗?”
他还没有傻到会认为皇上放着大好条件不用,来一个破烂的澡堂子洗澡。
可能是缺什么东西了吧。
他这么想着,听到云康的声音后,又不太确定了:“给朕拿件新衣服。”
奴才默了两秒,哆嗦着应道:“喏。”
不是……皇上真要在这洗?!
是他疯了还是皇上疯了?
听说今晚有大宴,难道是喝多了酒?可皇上这样子,也不太像啊……
怀疑人生下,奴才不仅给云康拿了件尺码统一的新衣裳,还贴心地为他准备了一个装着皂荚和帕巾的盆。
那皂荚算好东西了,一些奴才连见都见不上,用清水过一遍身子掩下异味就算完事。
空气中骤然沉寂了几秒。
原本只是想让雪郁在这里换件衣服的云康怔了下,向来阴寒的脸上闪过很奇怪的一种情绪,在奴才满头大汗以为自己多事了的时候,他拿着盆不发一言,捉着雪郁的细腕子进了混堂。
今晚大宴很多闲杂事,奴才都要去伺候自己的主子,没有人来这洗澡,这不管是对脸皮薄的雪郁,还是对不便暴露身份的云康来说,都是一件好事。
雪郁乖乖抱着衣服,穿梭在热气蒸腾的地方,四周气温高,扑来的雾打在他脸上,很快凝成了水露,滑过分外殷红的唇肉。
怕水流进衣领里,他眨了下眼,用白兮兮的手抹去了黏在下巴的水。
像个很爱干净的小女孩。
云康此时莫名就这样想道。
混堂里分为两排,用来洗澡的空间,都是由简陋木板围起来的,每一个单间堪堪能挤下一两个身高体壮的成年人,再硬挤挤,也能把盆摆进去。
雪郁进了个单间后还有些愣神。
他身娇体小肉也软,占不了多大地盘,但云康跟着进来,他们几乎是腿磨着腿,软腻的一点小腹肉都快要挨上男人的胯骨了。
巨大的体型差让雪郁本能打抖,和个即将被捕的小仓鼠一样,往后面水痕遍布的木板上靠了靠,后颈着了凉也不在意,他仰起脸,商量似的说:“要不你在外面等我。”
云康没动,他喉头细滚,低声道:“你让我看着你,不进来怎么看。”
雪郁想来也有道理,任由男人待在这了,他捏了下手指,虚心求教般问:“我是不是要去那里接水?”
混堂正中心有一块大池子,供应着满池的热水。
“嗯,”云康轻瞥那一池水,回道:“先把衣服和皂荚放好,拿盆去接水回来洗。”
平日里下人的空闲时间并不富裕,他们大多很匆忙,而一盆盆接水端去单间洗的方法其实不适用于他们,更多人选择直接站在池边,浸湿帕巾擦拭自己的身子。
云康略过了这种方法。
哪怕现在没有人,他也不怀疑雪郁站在那里会手脚发软。
雪郁慢半拍地点了下头,大概是头脑还不太清醒的缘故,他解衣领的动作很慢,细伶伶的一只手拂过面前硬实的胸膛,引起男人片刻的僵硬。
和云康对过酒的都知道,他们的陛下饮啖兼人、量如江海,喝再多也不会醉。
这话是真的,云康现在非常清醒。
他知道自己在哪里,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但又处处透着不对劲。
如果他是清醒的,他从一开始就不会进混堂,也不会纵容雪郁,嫌自己不好闻就要去洗澡。
不会在逼仄的单间里教人该怎么洗,更不会像现在这样,慢条斯理地看着雪郁脱去外衣。
眨眼间雪郁就脱好了一件。
雪郁表情迷蒙,不想弄脏衣服,把解下来的外衣交给了云康,云康捉着那件完全不像被男生穿过的衣服,眼睛眯了眯,没说什么。
他绷着唇角,目光自上而下轻垂,样子和以往并无不同。
忽略掉他等着雪郁继续脱衣服的低俗行为的话。
混堂里热气升腾,明明已经卸掉一件衣裳,雪郁却越来越热,眼底水汽泛滥,掌心聚起一点滑腻腻的汗珠,由于过近的距离,弄得男人呼吸间全是他的味儿。
“解不开……”雪郁在繁琐的里衣上折腾了半天都没有成果,不得不寻求外援,“可不可以帮帮我。”
不算多过分的要求,却使得连脏衣服都愿意帮他抱着的男人一顿。
云康一动不动看着他被水雾浸湿的脸蛋,忽视那股可怜劲,哑声低问:“随便哪个男人站在你面前,你是不是都能对他说这种话?”
“也能靠在他身上睡觉?”
突来的刁难似乎有很强的指示性,雪郁在他紧得像要把衣服抓破的手上停了停,能明白他在恼火,却不明白从何而起。
解衣服的动作也停了,他微张开小口,匀出一口带热气的吐息,刚要问男人什么意思,外面突然响起啪嗒啪嗒、鞋板踏过水滩带起水的声音。
紧接着好几个男声交杂着传来,或尖锐,或浑厚。
“这狗奴,让他给我一小块皂荚也不肯,等爷将来飞黄腾达了,第一个阉了他。”
“得了吧你,咱都跟着些没权没势连大宴都参加不了的主子,上哪飞去?有气就受着吧,气饱了还能省顿饭钱,再说你跟个姑娘家的非要皂荚做什么?”
男声从远及近,让本还能好好站着的雪郁小脸骤白,腰仿佛一下没有了脊骨支撑,在软倒之际,被云康抚住肩头。
他肉滑得不像话,身上到处是白花花的软肉,被男人一搂,湿润黑发上的几滴水掉了下来,滑进雪白胸前。
来洗澡的几人都是粗犷壮大的体格,任是哪个,都能轻易颠起雪郁。
雪郁肩头被握着,又痒又刺,只有捂住嘴巴才能忍住哼哼。
“爱干净不成啊?哎,今晚就该绕路走,看那御膳房又搬肉又搬菜的,全进别人肚子里了,咱们这些人,一口滋味都尝不到。”
“今年大宴倒来了许多人,可惜昏君当道,他们在冬狩上表现再出彩也入不了狗皇上的眼。”
“小点声,不要命了。”
“怎么,还说不得?又没有人。”
“那可说不定,万一里面有个没穿衣服的小姑娘呢。”
男女混堂离得近,以前不是没发生过宫女误入男混堂的事,另一人心照不宣地嘿嘿笑:“真要有,我抱起来操。”
雪郁乌眸湿润,两条腿都被这句粗俗话吓软了,理智上他知道自己不是小姑娘,但还是被刺激到似的,捂住嘴巴的手指细细地打起哆嗦。
他来这里是想干什么的全忘了,整个人要靠着东西才能站稳,上半身倚着男人,两条腿的膝弯紧贴木板。
木板上有很多蒸出的热水在滑动,雪郁两条细腿分着一点距离,不仔细看,还以为是他腿
云康目光停在抖不敢抖的雪郁身上,不知道是因为这里太热还是怎样,他喉头轻滚,嘴巴率先有了动作,压着声音道:“不是要洗澡吗,怎么不继续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