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四章 最初之龙

燃烧的黑剑,折断的红枪。

暴怒的灰与白。

半朽的双生世界树。

破碎的避风港,行将末日的世界。

人们哭泣,呐喊。忏悔,告白。

天台上,垂死的新王注视着一切。

罗隐与白王在天穹与冰海之间展开殊死的厮杀。

两块圣骸推动着他不断朝黑王进化,侵蚀着他的灵魂与躯壳,罗隐的精神领域释放着至深的绝望气息。

白王的神情混杂着暴虐,愤怒,与狂喜。

罗隐在祂眼中,逐渐与尼德霍格的影子重合起来。

数千年后,多么美好的一战!

黑剑与断枪同时刺穿彼此的身躯,王与王纠缠着飞向高空。

他们想要尽兴的一战,于是怒吼着斩开通向现实的大门,冲向更高远的天穹。

整个世界同时观测到了那恍若神明或魔鬼的生命。

冰山在他们的碰撞中断裂崩塌,亿万年的冻土层被他们的武器随意切裂。

大气因他们的振翼掀起风暴,海洋随他们的怒吼掀起狂潮,一切物质在他们周围归为尘土。

他们是神或是魔鬼?

降临世界的天灾和龙类,是他们引发的吗?

他们有善恶之分吗,谁者为善,谁者为恶?

“核平他们!”

“快朝北极丢核弹吧。”

“人类根本不了解他们!谁知道攻击他们会有什么后果!”

“丢吧。”

“他们是进化到更高阶段的生命,或许是神话传说的来源。”

“末日将近。”

“白色的是天使,灰色的是魔鬼吧。”

“累了,毁灭吧。”

“使徒!eva果然是真实的。”

......

“真是吵闹啊。”

身体千疮百孔的白王感叹着,扔掉手中接近全毁的长枪。他们能听见全世界的声音。

终究是二次进化的罗隐占据着上风。

“篡夺王座,夺取五块圣骸的权能,修复旧世界树。

之后,恢复尼德霍格那样的纯血龙族时代吗?”

“这样就足够了。”

“除了皇帝从黑王换成白王,有什么不同吗。”

“没有。”

罗隐的语速极快,在常人耳中只是一长串重叠的急促音节。

“尼德霍格因为孤独,用祂的骨骼创造了我。

四大君主是双生子,不是因为要限制他们的力量,只是让他们不必那么孤独。”

因为清晰的血统阶级,上级血裔与下级血裔往往只有统治和被统治的关系。阶级相差越多,彼此越是难以共鸣。

“人类说,上帝用亚当的一根肋骨,创造了他的伴侣夏娃。”

“如无必要,勿增实体。骨骼是龙类传递权与力的媒介,创造夏娃的就是亚当。”

“尼德霍格是龙,更是神。

神可以为龙创造双生子,却无法造出另一个自己。

夏娃才是第一个人类。我才是最初之龙。

我深爱着龙类,远胜于尼德霍格。”

最初之龙,怀抱着弃族的怒火,向自己的造物主复仇吗。

“我傲慢,残暴,偏执,信奉绝对的权与力。但这正是龙类的本性。

我深爱着龙类,这个种族的一切,包括他们的缺憾。

我要夺回龙族的应许之地,在这世界上继续彼此相爱厮杀,千年,万年,永恒。”

罗隐神情复杂地注视着白王。

他们身为死敌,却能彼此共鸣,化解白王的血之哀。

“再见。我会忘记这段对话。”

言灵·溯洄。

越是强大,释放这个超规格的言灵越是困难。

祂可以释放一次,回到刚刚进化之时,大约能剩下三成的体力。

罗隐在杀死祂之前,就会被圣骸侵蚀而死。

失去灵魂的圣骸寄生体,并不难应对。

溯洄!

发动失败。

白之王完满无缺的精神,在释放溯洄时突然卡壳。

“你夺取了混血种的身体,但灵魂终究是龙。”

路麟城。

白王并未杀死他的灵魂,祂需要路麟城作为模拟混血种精神的材料。

囚禁他,令他长眠,直至自己重建龙族的时代再杀死他。

浑浑噩噩的路麟城飞蛾扑火般撞向白王制造的监牢。

如何赎罪,唯死而已。

“你太爷爷是最优秀的屠龙者,被梅涅克·卡塞尔伯爵亲自邀请加入初代狮心会。”

“你太爷爷是顶天立地的男人,为阻拦龙王自毁双目,战至力竭而死。”

“我们不像太爷爷那样勇敢,我们只能守住人类最后的堡垒。秘党不可信,他们并不是纯粹的屠龙者,有太多私心,藏着太多叛徒。”

他的思维中飞速闪过童年的画面,父亲和他讲述过无数遍的太爷爷的故事。

“太爷爷最后杀死龙王了吗?”

“......没有。”

他从未见过太爷爷,父亲也没有。太爷爷很早就死了。

【路山彦,1879~1900

1900年9月22日凌晨,逝世于德国汉堡,卡塞尔庄园。

我们这种人,是要毁灭一些错误的东西。前面是山,我们就登山,前面是海,我们就渡海,前面是皇宫,我们就开炮!】

年轻的路麟城站在卡塞尔的英灵殿中,凝视着那张太爷爷的肖像。

可是你死了,你输了啊。

所以你的妻儿才被迫远走他乡,我的父亲才会懦弱地躲在避风港中。

勇气,信念,忠诚,这些东西又有什么用呢?凭它们就能屠龙吗?

如果不能比龙类更强大,更狡诈,更残忍,如何能够杀死他们!

他错了吗?

路麟城死了。并不是白王杀死了他,而是自我毁灭。

人类死去,白王的灵魂出现残缺,精神与进化后的躯壳不再完美适配。

杀死龙类的终究是人。

若屠龙者化身恶龙,恶龙永生不死。

罗隐举起苏尔特尔,剑身缠绕的黑炎冲天而起,北极上空飘扬着燃烧的战旗。

两座冰山碎裂重塑,在白王手中化为染血的冰枪。

双方怒吼着冲向彼此,骨刺和尾刃贯穿彼此的身躯,黑剑碰撞冰枪,灵魂碰撞灵魂。

罗隐的生命进入倒计时。他的记忆开始混乱,意志开始混淆,黑王的血肉侵蚀着他的四肢百骸。

白王的尾刃斩断了他的左臂。

苏尔特尔斩断冰枪,斩断白王格挡的右臂和龙翼,斩断暗金色的龙骨。

金色光泽的暗红色龙血,喷向上千米的天空,落下时将冰盖融化。

最终,罗隐斩断了白王的脊椎,肆虐的黑炎吞噬了祂的心脏,涌向祂的大脑和全身。

“你所深爱的种族,不会消亡。”

罗隐轻声说道,为白王送葬。

他捡起纯白的龙骨十字,和重新分离成形的第四圣骸,飞向避风港。

最初之龙,必须作为纯粹的龙类死去。

避风港已经四分五裂,委员会的独栋小楼是唯一还完好的建筑,因为新黑王躺在它的天台上。

罗隐落上天台,苏茜也已经在天台上等待。

她背着剑匣,拉着大行李箱,拎着的黑色手提箱上印着银色的半朽世界树。

罗隐将天丛云递给苏茜,勉强露出一个微笑。

苏茜握住骨剑,毫不犹豫地剖开罗隐的胸腔,手腕没有丝毫颤抖。

修长的炼金利刃飞出剑匣,逐一出鞘。

圣骸切除手术,她在这两个月里看了无数遍,对着模型演练了上百次。

在最极端的情况下,罗隐需要一个能以最快速度切除圣骸的人,他信任的人。

没有第二个人选。

但苏茜最终面临的,是最坏的c计划,罗隐融合了第二块圣骸。

圣骸的侵蚀,比撒玛利亚模拟出的情况更加恶劣,她不确定罗隐还能否在摘除圣骸后活下去。

“按你想的做,要尽快。我脑子里已经出现清除人类的想法了......”

苏茜出剑了。

12柄炼金利刃翻飞着,切割圣骸与罗隐粘连的血肉,最锋利的天丛云用于切割被侵蚀的骨骼。

感受到巨大威胁的圣骸扭曲变化,分化出骨刺和触须,刺向苏茜胸口。

罗隐立刻用苏尔特尔往胸口捅了一剑。

黑剑坠落在地,融合仪式崩溃,康斯坦丁回归自己的身体。

圣骸开始疯狂反扑,试图在被剥离前直接吞噬罗隐的灵魂。

尼德霍格的记忆和本能入侵着他的大脑,罗隐弹出右爪的利刃,挥向苏茜。

女孩全神贯注地切割着圣骸,利爪距离她的后心只剩下几厘米的距离,以诡异的姿势静止着。

苏茜挥动天丛云,一边闪避圣骸的攻击,一边切断它和罗隐最后的连接部位。

黑色血肉被扯出罗隐胸腔的一刹那,径直被天丛云贯穿,钉进混凝土地面。

接着被剑御操纵的炼金利刃千刀万剐,又被狠狠踩了几脚。

要不是苏茜顾及形象,估计还得对着它tui两口。

苏茜打开大行李箱取出设备和人工培育的干净血液,开始为罗隐缝合伤口,手腕抖得像帕金森患者。

注射解毒血清,开始换血。

“一个外科医生的好苗子,误入歧途啊。”

罗隐刚恢复一点清醒,就开始习惯性地说烂话。

“处理医患关系,对我来说和地狱没什么区别。”

苏茜擦拭着炼金利刃,将其一一收回剑匣。

逃过死劫的罗隐,心情依然无比沉重。

如果他一开始就通过血祭复苏自己手中其他的圣骸,在白王篡位时直接融合,芬格尔是不是不用死?

但他又得去哪里寻找献祭给圣骸的血肉和灵魂呢?

不,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一切还未结束。

罗隐来到路明非面前。

男孩的双翼凋零得只剩骨骼,龙鳞中渗着鲜血,失去光辉的命运之枪和一截枯树枝没什么区别。

他已经是半个神明,但依旧是那么衰。

“停止这一切吧。

人类,混血种,龙族的三方战争即将打响。亿万的生命将因此死去。”

路明非嚯得抬起头,好像从睡梦中惊醒。

“停止?那怎么选呢。

没有哪个种族生来善良,或生来罪恶,我没有资格决定世界的归属。”

复活旧世界树,选择龙类。

复活新世界树,选择混血种。

毁掉两棵世界树和所有龙血族裔,世界归于人类。

他该怎么选呢,他有资格选吗,选什么对他来说有区别吗?

无论新世界是什么模样,路明非都只是一个为战争而诞生的怪物,一件武器而已。

那就让战争决定一切吧。

只要三个种族还存在,战争终有爆发的一天。只能推延,无可避免。

龙族还剩四位君王,混血种处于有史以来最强盛的时代,人类有60亿。

三个种族中,都有他所爱的,他所恨的。

大家一起打一架,打到只剩一个为止。当然,结果已经与他无关了。

路鸣泽如果有意见,就去找其他愿意成为黑王的人吧。

“我也不知道怎么选啊。我妈是人,我爹是渣渣混血种。康斯坦丁是我战友,我朋友脑子发热和龙王谈恋爱。

所以,我全都要。

路明非,成神吧,挽救一切。”

路明非坐起身,用圣枪挠着后背。

怎么全都要?成为黑王,命令大伙不准动手?

那种基于暴权的和平,不是更可怕吗。

从古尔薇格那里夺来的第一圣骸,击败奥丁收回的第二圣骸,芬格尔赠予的第三圣骸,白王死后收回的第四圣骸,杀死贝希摩斯获得的第五圣骸。

全部的五枚黑王圣骸在地面上依次排开。

罗隐不敢要,路明非不想要,很多人想要但拿不到。

吞噬五枚圣骸,已经不只是补全,而是成神。

路鸣泽尽力维持着冷静,但内心已经快绷不住了。您伸个手有那么难吗。

“其实你已经做过决定,只不过你忘记了,幸好还有人帮你记录下来。”

“罗师兄,你开始忽悠了。”

他只是快死了,又不是老年痴呆。

“叶胜和酒德亚纪,在世界树中做过一个梦,梦见彼此淹死在水底。

雷蒙德专员梦见自己被几千块玻璃切得粉碎。

我梦见自己在炼金工坊打工,与成为斩首者的苏茜擦肩而过。

但世界树是冰海铜柱的原型,只记录发生过的历史。

我从圣佩德罗苏拉离开后,思考了很久,也想不通那些梦是什么。难道真的只是世界树刻意构造的幻梦吗?”

路明非不禁皱眉,大脑中闪回着某些模糊的画面。

“我又找到冰海铜柱的废墟,读取其中记录的历史。

我看见了一个男孩的故事,只不过是残缺的。信息大片缺失,而且没有结尾。

他被招入卡塞尔学院,在青铜城击杀诺顿,用七宗罪审判芬里厄,因为一个女孩的死处刑复活的白王......

我终于能确信,一切都是真的。

你如果不相信我的话,可以去亲眼看看自己书写的结局。”

路明非转身面向两株世界树,找回最后的缺失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