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月,只是短短的三个月。
无形无质,看不见摸不着的气运规则就给炎夏现世带来了深彻的改变。
困扰炎夏中枢和修行界的,可以镇压却难以根除的魔人隐患都不需要去探寻,他们自己把自己解决。
要么死了,要么逃离炎夏,去了别的文明阵营。
炎夏境内的非人种也主动加速了向炎夏文明圈靠拢的步伐。
修行宗门化的进度忽然加速,修行者势力开始积极主动的深入荒山大泽为炎夏人道的进一步繁荣而贡献自己的光与热。
以前炎夏中枢要担当从后发力给他们推一把劲的角色,现在却要给这股势头踩刹车,以免过多的修行者涌入荒山大泽而疏忽了对真正大本营的关照,那里才是炎夏的根基,是万不容有失的。
这一桩桩、一件件,反馈在姜不苦的人道值收益上,就是新增项【开辟气运规则】一次性得到了高达21473点人道值,不仅将开辟气运规则的消耗一次性赚了回来,还有大量结余。
而后,气运对炎夏人道的增量可不止这么一点,每年必然还会有一笔不菲的进账。
追猎磨人,扫荡非人种,声势极大,影响也极深远,但那所谓的浩大,也都在修行者内部打转,对万亿计的普通人而言,与他们并不相干。
修行宗门化也只是修行界和修行者的盛事。
对超过万亿计的炎夏人族来说,正在发生的另一件事才是他们所最在意的。
甚至,炎夏中枢超过一半的精力都专门用在了此处。
一场让人感觉熟悉,又让人感觉荒诞的事件正在每个人烟聚落发生,在每一座集镇村寨,每一座县府州都,数月以来,都是最吸引人们眼球的事件,没有之一。
当气运规则凝成,魔人深受其害,无数普通人也被他影响,其中当然不乏缺德事做尽,却行事隐蔽或者让人抓不住把柄的人渣被霉运乃至厄运缠身,甚至还有极端恶劣坏事做绝之人被业力缠身,直接烧成渣。
但同样也有不少普通人得到了福运,鸿运乃至功德加身。
在被这样的人道气运垂青的同时,他们直接领悟到了气运凝印,并以之吸纳汇聚万民祝念凝聚神位金身的办法。
如此大的动静,当然第一时间就惊动了炎夏中枢,炎夏中枢对此事的重视程度尤在其他事务之上。
就连魔人出奔,剿灭魔人最后的机会都没太过放在心上,只是交由修行界自行处置,就当是给整个修行界的涨气运的大礼包,官方编制内的修行势力除了保护人烟聚落不受魔人侵扰外,几乎采取了全程旁观的态度。
即便最后有不少漏网之鱼逃出境外,他们依然没有做出任何有针对性的部署。
若不然,在有着丰富灭魔经验的黑鲨舰群和其他编制内力量的带领下,不说将所有漏网之鱼全部扫光,至少能把这些漏网之鱼再削几个数量级。
即便不是真斩尽杀绝,也和斩尽杀绝相差不大了。
但他们都没动。
他们都在全力为另一件大事保驾护航。
炎夏中枢用了一天时间,彻底搞明白神道体系的玩法。
于是,在正月初三这天一大早,一份最高级别的红头文件通过一个个传送盒直接送到了每个县当政者案头,在县以上的府、州、副都更不用说,他们得到了更多份的文件指令。
而县一级所收到的文件内容很简单,就是暂缓县城隍神祇的推选,并立刻对辖境内所有集镇村寨进行宣传,暂缓对土地的推选。
因为炎夏中枢历来都很在意中枢对下层乃至基层的控制力,即便因为疆域越来越广阔而不得不将具体执行权力不断下方,但却从来没有放弃对最基层控制力的掌握,所以,当这份文件下发之后,炎夏境内数千万计的大大小小的人烟聚落开始动了起来。
其中甚至发生了一些有趣的事,一些比较僻远的村寨,其中定居的基本都是同族,因为血缘上的关联,情感上天生就比较亲近,再加上大家都是知根知底,对于谁是真正的好人,谁真心为了大家好,大家心里都有杆秤。
这些好人因为人道报应得到了福运甚至鸿运的加持,同时领悟到了气运凝印获取神位之法。
总会有一些会把此事与同族人分享出来,然后,几乎是顺理成章的,他们就获得了土地神祇的神位,成了名副其实的土地神。
可在县当局的宣传队伍到来之后,他们就傻眼了。
哈,原来推举神位还需要提前向上面备案啊,咱们这种不声不响就把土地神给立了,按县里的说法这叫做“私相授受”,就像自封的山大王是不可能融入山外朝廷体制一样,凡是没有备案、未经允许便私相授受之神位,一律被官方定为野神,性质恶劣的甚至会被定为邪神。
最终,当选了才不到一天的土地神就不得不被大家联合罢黜。
县当局的宣传人员还好声出言安抚道:
“说到底,你们村的土地神还是需要由你们公推产生,我们也不可能指派一个外人进来,所以,只要你们自己心念不变,该是谁的神位还是谁的。
只是现在这事是头一遭,咱们不仅要为自己考虑,更重要的还是要立下规矩来,不然天下各处若都由着自己心意来封神黜神,那这天下不乱套也离乱套不远了。
所以,咱们现在最重要的就是立规矩、完善流程。”
好一番温言安抚才抚平人们心中的失落不快。
同样也是在这一天,炎夏中枢立即新成立了一个部门,【神道司】。
这个几乎是一拍脑门就成立的部门,在成立的那一刻,就自动成为炎夏最具实权的部门之一。
副都、州、府、县各级,各个部门的精兵强将,各方面的能员干吏全被抽调出来,从帝都神道司的总司长,到下面副都神道分司的分司长,到下面州府县各级,名义上是垂直管理关系,可除了本城之人彼此认识外,兵不识将,将不识兵,大家都这么通过传送盒的联系迅速展开了工作。
在二月份之前,神道司对辖境内所有可凝结福运之印、鸿运之印、乃至功德之印者进行了走访统计。
因为无论是要获取福运还是鸿运乃至功德,除非搞发明创造,不然都不可能闭门造车就能完成,必须和社会的方方面面产生广泛互动,特别是那些好人好事,只要官方下定决心,能够快速而准确的找到这些目标。
三月,神道司对这些目标进行谈话,一是通过谈话了解更多的信息,二是也要确认他们本人的意见,并不是所有人都愿意成为神祇。
这就是世界奇妙的地方,虽然在大多数人下意识的观念里,成神诶,有这样的机会摆面前还不想要,傻了吧?
可有这种想法的人还不少。
我自己做好人好事是因为我愿意我开心,可如果被大家公推成为神祇,那么这就不再是一种个人喜好而是一种工作,做得好是本分,做得不好就是失职,不仅会被罢免,甚至可能被追责。
在有的人的认知中,成为神祇之后,自己的身份,自己的一切就都被约束在了这个神祇的框架内,人们眼中只有这个神祇,而不再有我。
即便神祇能获得长久的寿命,只要不被罢黜,很可能会一直当下去,可那究竟是神祇呢还是我呢?
有的认为这根本就无所谓,在什么山上唱什么歌,屁股决定脑袋,做了神祇以后所行所想当然就要从神祇的角度出发,纠结这些根本就是矫情。
可就有的认为这很有所谓。
所以,神道司认为通过这个谈话了解他们的真实意愿是很有必要。
他们甚至会主动给他们介绍成神之后会受到的约束。
他们可不想出现这样的局面,就是那些能够凝结相应气运之印的,因为对神祇的好奇或者其他原因,受人公推成了神祇,结果没干几天,要么觉得约束太大不得自由,要么觉得压抑性灵,要么干脆明目张胆玩怠工怠政,这么搞可就不好玩了。
所以,最好一开始就把事情说清楚,甚至不妨往略夸张略严重的方向描述,以让他们郑重对待此事,做出真正发自内心的选择。
同时,神道司通过城隍庙与阴冥世界接触,因为鬼魂也同样有资格参与竞选的,只要他们的气运层次足够。
甚至按照神道司私下交流,他们更倾向于让鬼来担任神祇,因为他们早已死亡,不会如活人般去纠结自我他我之类的问题。
再加上城隍神祇的一个重要职责就是维系现世与阴冥世界的枢纽连接,既要管现世,又要管阴冥世界,鬼魂担当此任,算是熟门熟路,上岗会顺手很多。
不过,这一切都要看城民们自己的意愿,他们要做的,只是尽可能将有资格的都候选推送到他们面前而已。
……
三月,炎夏疆域最南边的一个县与最北边的一个府,人们碰面后交流的内容惊人的一致。
“你选谁?”
……
“我原本想选XXX,我觉得他真的很好。结果看了神道司给出的其他候选名单,有一个让我感觉很陌生,而且还是一个已经死去几年的鬼。
对他的事迹我本来并不清楚,去资料室查了一下,乖乖不得了,没想到咱们这座城刚建立的时候他就做了那么多大事,甚至在一次兽潮侵袭中对即将涌入城内的兽潮造成致命打击,他本人却因此落得筋脉寸断,余生都在轮椅上度过。
即便如此,依旧坚持初心,甚至可以说,这个城市的一草一木都留下过他的印记。
虽然我们这些年轻一代不知道他,却依然还有很多在感念他的贡献,哪怕他已经死去多年,却有许多年纪大的人每天坚持给他上一炷香祷祝。”
“哎,你这么说,我都想选他了。”
“选他不会有错就是了,神道司已经说得明白,神祇一旦确立,那么非重大过失,城民也不得随意罢黜,也就是,不仅咱们这一代,甚至咱们的儿孙辈都要和祂打交道,还是慎重点好。”
“嗯。”
普通人想得没那么复杂,但他们知道一个词语,叫做盖棺定论。
也知道人是会变的这个朴素的道理。
所以,一个人只要未到盖棺定论之日,那么即便他做了七八十年的好人好事,谁也不能保证他余生心态不会发生转变,甚至扭曲。
虽然他们也不确信那些鬼是否就真的可靠,但至少他们用已经过完的一生做了强有力的注解。
从生到死,他们的人生履历就摆在那里,在这个公示期内,接受任何人的挑剔和审视。
既有的观念告诉他们,这事很荒谬,可眼前的现实又告诉他们,这就是事实,且必须认真慎重的对待此事。
……
截止到三月底,在各级神道司的监督下,每个集镇村寨公推出了他们的土地神祇。
六千多万座土地庙,诞生了六千多万座土地神祇。
因为村寨建成的时间都很短,所以超过百分之九十的土地神祇都是有当地有德望、有福运的人担当,另也有部分是由做出了巨大贡献而牺牲的鬼魂担任。
经过测试,只要在其辖境之内,土地神祇的威能最差也有堪比练气境巅峰的实力,实力强的土地神堪比紫府境。
之所以波动如此之大,主要受其辖境内人口多寡的影响,一个村寨几百人,一个集镇可能有上万乃至几万人,悬殊自然很大。
另外,也和其本身业务能力的强弱、人们心中对祂的评价等因素相关。
如果一个土地神业务水平比较糙,大家心里都给祂打差评,那么祂的能力就会偏弱,相反,若都是好评,那么祂的能力就会偏强。
而对土地神来说,实力堪比筑基境紫府境都是次要的,祂可以被打败,却很难被杀死,因为祂可以遁地,可以在辖境范围内瞬移,其辖境就相当于其神国,而且,祂可以随意出入现世和阴冥世界,所以,几乎是不可能被擒杀的。
按照相关人士的推演,即便金丹境强者想要打杀祂,最好的办法也是先把当地居民全部屠戮殆尽,先将祂的“神国”给废了。
另外,土地神能够轻松调动一定限度内的炎夏人道之气,若再有黑风灾劫,不用预警后让人们躲避,而是直接以人道之气将之击散即可。
因为土地神的威能比预想中的更强,可以轻易肩负身具的职责,神道司经过讨论,取消土地庙中土地公公土地婆婆共存的现象,因为每个的祷祝之念是有限的,村寨人口本来就少,同时供奉两尊神祇,祂们的实力手段必然比一尊弱很多,与其分散到两尊身上不如集中到一尊体内。
至于当地的土地神祇到底是啥,就看当地人的公推结果了,是公公就是土地公公,是婆婆就是土地婆婆。
……
四月,除帝都之外,其他县、府、州、副都等各级城市也依次完成了城隍庙内多位神祇的推举工作。
比较有趣的一个现象是,除了那些新迁移不久,历史渊源不深的城市推举活人成为城隍神祇,那些经历了一代人以上岁月的城市,推举出来的城隍神祇基本都是由鬼魂担任的。
而所有的判官人选则正好与城隍相反,多是由活人担任,鬼魂任职此神位的很少。
至于日夜游神则基本都是由鬼魂内部竞争而出,因为活人根本对这两个跑腿送鬼的神位没兴趣,不能当城隍,勉强做个判官也还行,放弃人的身份不做就去做个游神,吸引力严重不足。
这一切基本与神道司的构想吻合,他们似乎什么也没做,在公推的过程中,没有给出任何暗示或引导,但又似乎什么都做了。
根据统计,人口二十万左右的县城隍实力在紫府境中期左右,判官实力在筑基境巅峰,游神实力则在练气境巅峰与筑基境初期之间。
而人口五十万左右的府城隍的实力基本在紫府境巅峰,判官也有紫府境初期实力,游神实力在筑基境中期左右。
人口百万左右的州城隍实力堪比金丹境,判官紫府境后期,游神实力不是筑基境巅峰。
而人口两三百万的副都城隍则比州城隍更强一筹,判官都有堪比初入金丹境的实力,游神也都是紫府境水准。
这对神祇而言,只是最基本的东西。
他们的生命几乎与一城居民绑定,或者说,在成为神祇之后,只要祂不主动作死,只要人们不想祂死,祂基本上就死不了。
土遁、在辖境内瞬移、自由行走两界、给人托梦等都是最基本的手段,驱散黑风灾劫,警惕城内魔人诞生和其他隐患暴露后第一时间发觉并处理,都是其最基本的职责。
……
五月。
帝都。
三心书院。
陈中夏带着金允儿出现在书院门口,仰头看着书院匾额,感觉非常奇妙。
帝都当然不止六一学院这么一所学院,单论修行院校,高等修行院校就有两座,中等修行院校也有十几座,初等修行院校更多。
除此之外,其他各种各样的、与修行无关的院校则更多。
三心书院就是一座纯粹的弘扬古文化的普通书院。
这虽是个普通书院,可地位却一点都不普通。
此书院院长,是个毫无修行资质的普通人,一生致力于对炎夏传统文化的维护、发扬与传播,并力图从炎夏自身的文化根脉中汲取养分寻找到破解现世种种问题和矛盾点的钥匙。
他没为炎夏搬过一块砖,也没拿刀杀过一个敌人,他就是个吃文墨饭的,一个书生,可若真要细究其为炎夏做的贡献,陈中夏甚至不敢夸口自己比他强。
他是搞理论研究的。
其成果包括且不限于《修行者在炎夏文明圈中的定位与道德自觉》、《活人与鬼魂:新的伦理道德观》、《炎夏中枢在大变局中对自身定位的调整》、《为什么不能用通行的法律乃至道德去审判修行者间的杀戮》……
他的著述极丰,思考的问题广泛,洞察力敏锐,常能见人所不能见。
更难能可贵的是他不仅能提出问题,而且还能提出解决办法。
人的观念不是无缘无故间形成的,在其成长的过程中,一定受到了无数外在力量的影响,无论是普通人还是修行者,无一例外。
而人的观念将直接影响人的行为。
那么,若是在人形成观念时施加正面的影响,他很大概率会成为一个正面的人;相反,若对其施加负面的影响,则很可能早就一个负面的、邪恶的人。
最典型的例子就是修行者,若他们的观念是强者为尊、弱肉强食、丛林法则那一套,那么炎夏将是另一种局面。
三心书院的院长名声并不大,绝大部分炎夏人都不知道他的存在。
可他却又似乎在守护着每一个炎夏人的成长,当他们徘徊在十字路口时,他便悄悄的在后推一把,将他们推到那条偏正面、偏阳光的道路上。
这个力也不是很大,有那执拗的,“我就不”,就要走另一条道。
但这一点都不妨碍其功劳之伟大。
这些他都知道,并且深感佩服,但今晨接到他派人送给自己的手书,邀请自己来三心书院一聚,他心中依然很迷。
毕竟大家不是混一个圈子的,即便强凑到一起也没什么话题可聊。
“总不能都是有功德加身之人,大家彼此联络一番吧?”
这好像是大家难得的共同点,可他又甚至,人家不可能是如此浅薄之人,所以这令他更加疑惑了。
就连金允儿听闻这个消息都表现得非常好奇,甚至暂时放下了手头工作,跟他一起过来看看稀罕。
与六一学院相比,三心书院面积不大。
门口有一块巨大照壁,进门口绕过照壁,可看见一个不是很大的操场,一位清癯老者正站在一株花开得正艳的果树下面等候着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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