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0章 番外五·年夜

跨年那天的晚上,明炽做了最棒的一场梦。

这么说其实也不严谨。

因为以后肯定还会做更多更棒的梦。

这次梦见了和妈妈一起在阳台晒月亮,等下一次,说不定就能梦见和妈妈还有明先生一起包饺子。

说不定就能梦见一顿坐在一起吃的年夜饭。结满冰花的窗户贴上最喜庆的大红年画,一家人围着桌子聊天,满满一桌丰盛到不行的菜,刚出锅的饺子烫嘴,热腾腾的水汽追着盘子飘。

……

明炽也是第一次知道,年夜饭原来要这样吃。

船在腊月一十八停船泊港,明小先生带着家属来拜访赵岚姐姐,还给八字隐约有一撇了的小外甥带了最炫酷的超大号遥控车。

赵岚和妹妹早早就等在了码头。赵敏这些年都没再见过当年来医院探望姐姐的弟弟,又听说了后来发生的那些事,气得好几个晚上都没睡好觉。

不过幸好,弟弟已经彻底跟过去那些事没半点关系,开始全新的生活了。

赵家的一老一早就开始忙碌。赵妈妈按照女儿给的情报,做了一整桌火苗当初和姐姐躺在土炕上畅享的菜谱,赵爸爸在厨房打好了下手,洗干净手出来,和明炽一边下棋一边聊了很久。

至于晚上的年夜饭,就交给赵岚的先生、明小先生和小先生带来的家属。

饭做到一半,先是赵岚的先生被爱人不动声色地拖走,紧接着明先生也被邀请出去,厨房就剩下明炽一个人在煎鱼,刚装好盘就被赵敏神神秘秘招手叫出去。

明炽洗好手,解下围裙离开厨房,就看到客厅关着灯。

客厅里关着灯,桌上放着那么大一个八层蛋糕。

蛋糕是自己做的,奶油抹得不算太光滑,上面满满当当的果酱和巧克力酱,还有一十四根点着了的、跳跃着火光的生日蜡烛。

……早已经相当沉静凌厉,稳重且见多识广的明小先生,差一点就怔在了原地不会动。

“我们这过农历生日,今天吃生日蛋糕。”

像是知道弄出这种场面弟弟会局促,赵敏从旁边探出头,小声一口气给他讲:“弟弟生日快乐生日快乐生日快乐……”

她一口气给明炽补上了十四个生日快乐。

……

就像当初姐姐回家一样。

当初那个来医院看姐姐的男孩子,仔细询问了他们有没有给姐姐自己的房间,有没有给姐姐补过整整三个生日,有没有抱着姐姐痛痛快快地哭。

——在赵家人看来,这些当然都是不需要特地确认的事。

他们想不通弟弟为什么要问这些,那时候的心思又都在姐姐身上。

所以在那一天,他们没能来得及把弟弟留下、没能来得及送弟弟回家,也没来得及按照约定,请弟弟也一起吃一块生日蛋糕。

明炽花了几分钟回神,隔着跳跃的火光,迎上影子先生投过来的注视。

这个房间里的所有人都在看着他笑。

赵岚姐姐和丈夫牵着手,摸着微微凸起的小腹,眼睛弯弯地看着他。

赵敏冲他悄悄招手。赵妈妈笑着抬手抹眼睛,赵爸爸坐在沙发上,手里相当郑重地捧着一个纸拉花,朝他含笑轻轻点头。

纸拉花、蛋糕、蜡烛、纸做的小皇冠。

拍着手唱的生日歌。

关了灯许愿再一口气把蜡烛全吹灭。

“幼稚坏了。”赵敏扯着弟弟切蛋糕,还忍不住小声嘟囔着吐槽,“现在谁还稀罕这么过生日啊。”

明炽刚成功一口气吹了一十四根蜡烛,热腾腾地主动举手:“我。”

赵敏被弟弟亲手拆台,睁大了眼睛,笑得差一点连自己那块蛋糕都吃不下。

她相当阔气地拍弟弟的肩膀:“放心,以后每年过俩,农历一个公历一个,保准三年就让你对这种毫无创意的老古板传统不屑一顾。”

明炽自己仔细想了想,觉得即使这么过三十年,恐怕也对这种毫无创意的老古板传统相当无从招架。

他戴着纸做的生日小皇冠,和影子先生一起分吃那一块蛋糕,用塑料小叉子刮着上面的奶油吃,笑着低头不说话,耳朵都是热的。

这一整顿年夜饭都吃得特别热闹。

蛋糕还只是个前菜,两家人一起贴窗花和春联,一起贴大红福字,在闪个不停的小彩灯底下摆了两大桌好吃的,一起热热闹闹、团团圆圆地过了年。

……

不过跨年的这一夜,明小先生和家属倒是没有在赵家留宿。

倒不是因为赵家住不下。

是因为明炽订的房车刚好交货了。

他这个车型正好能定制拖挂房车,明炽当初就自己仔细研究过、做了设计图,也联系好了相关的厂家。

这种定制的拖挂房车,从生产到交付少说也要等上一年半载,更复杂的三五年也有,没有些耐心还未必能等得下来。

当然,时间虽然久些,但居住和体验也同样没得说。明炽当初就是以搞出一个家为目标做的设计,每处细节都格外用心,光是看着就叫人眼馋到不行。

赵爸爸和赵妈妈相对传统,听说两个年轻人有房间不住,跑去大马路上住什么房车,还格外不舍得。赵敏已经看得相当眼馋,催着弟弟快住进去趁着跨年夜暖房,快拍视频记录再发出来分享了。

跨年夜暖房守岁是他们这儿的习俗,有了新家、要是正好赶上新年,这一晚一定要在新家里过。

禄叔帮忙把车开过来,明炽拉着影子先生赶在零点前上了房车。一家人在新家里碰杯,一起喝了酸甜爽口的冰镇葡萄酒,一起把赵妈妈塞的一摞红通通的剪纸窗花贴在窗户上,刚好听见收音机里的倒计时。

影子先生拿到了驾照,在小先生的指导下勤加练习,开车已经开得很不错。所以也是今晚唯一没能喝到葡萄酒的,被给予厚望放在了驾驶位上。

明小先生的酒量相当平平,葡萄酒太好喝、口感太容易让人放松警惕,今晚又实在很高兴,所以也不小心比平时稍微喝多了一点。

所以今晚的聊天时间也非常久。小先生抱着毯子坐在后座,问什么都答,想到什么也会相当坦白地小声讲。

明炽其实也不记得自己都说了什么,只记得聊到整辆车都变得既舒服又安静,发动机柔和轰鸣的时候,他也变得有一点困。

车里的暖风吹着,那一点困意变得越来越温柔,睡意把他拥裹进去。

他做了到目前为止排名第一的一场梦。

从梦里醒来的时候,明炽才发现自己已经睡在了好不容易等到的拖挂房车里,枕着影子先生的手臂,身上还盖着那条相当柔软的绒毯。

……

明危亭正认真看着小先生。

他看到明炽醒了,就抬起手,在小先生的眼睫上屈指轻点了下:“梦见了什么?”

明炽还没彻底醒透,眨了眨眼睛,才忽然察觉到眼睫上湿漉漉的水汽,耳朵尖飞快一烫,抬起袖子囫囵擦了好几下。

明危亭看着他飞快熟练地销毁证据,眼睛里微微笑了下,伸手把明炽拢进怀里。

他摸了摸小先生的头发,轻声说:“梦见了妈妈。”

明炽被他圈着,低头抵在影子先生的肩上,抿起嘴角点了点头。

也不知道影子先生是怎么发现的规律,但不得不承认,这种被怀抱圈在毯子里、和墙壁或是什么别的半封闭环境共同构成的小空间,一直都最能让明炽放松下来。

明炽闭着眼睛,又靠了一会儿,忽然想起来:“禄叔也喝了酒,开车没关系吗?”

明炽问完这句话,发现影子先生低了头,正在看他。

明危亭说:“已经过去一夜了。”

话是这么说,但明炽这会儿还是有点头晕,宿醉感也没有消。

他揉了揉太阳穴:“但是昨晚的葡萄酒劲很大。”

明危亭点了点头,接过他按太阳穴的手,帮小先生揉着额头。

换上来的力道不轻不重刚好舒服,明炽松了口气,咨询影子先生:“我们喝的酒是多少度的?”

明危亭想了想:“百分之五。”

明炽:“……”

明炽难以置信,双手撑开眼睛:“多少?”

明危亭不由自主地笑了下,看着眼睛瞪得像铜铃的小先生,又从太阳穴换到明炽颈后,放轻力道继续按揉。

“昨晚你喝的酒多,虽然每杯的酒精含量相对不多,但累计起来就不少。”

“而且这个酒量很好。”明危亭说,“很合适,”

他主动汇报:“小先生的酒品也很好,聊天聊累了就睡觉,睡成一小团,都不动。”

……

但这就完全不是重点。

百分之五的葡萄酒就不该叫酒。

该叫有一定酒精含量的葡萄风味饮料。

明炽还处在对自己酒量的震撼里,他双手撑着额头,想得很远:“这样的话,等到敬酒的时候要怎么办?”

明危亭有些好奇,低下头问:“什么时候要敬酒?”

明炽正要回答,忽然从惯性思维里醒过神,及时刹住话头。

他还只是在梦里和妈妈说了这个相当重要的计划。

小先生自己坐了一会儿,忽然就把自己坐成了小开水壶,整个人烫得发红。

“一个……要用很多糖的场景。”

明炽现在已经懂了不少,牢记当初禄叔的科普:“还需要考虑很多其他的。”

“比如蛋糕的式样,地点的选择,不同文化传统,音乐和服装的知识……”

明危亭起初还只是感兴趣地低头听,越听越察觉出不对,端正了神色低头,认真看着越说声音越小的明炽。

明炽一口气说了这一大串,停下话头,抬头看他:“比如。”

明危亭轻声问:“比如?”

“比如。”明炽从没把哪两个字念得这么快,深吸一口气一秒补充,“教堂。”

明危亭没有动。

他看着他的小先生,又过了一会儿,才像是忽然听懂了这两个字。

明危亭扯下车壁上挂着的送话器,说了两句话。

正在开车的明总管听到先生的需求,在前车愣了下:“要用酒精测试仪?”

“是。”明危亭说,“麻烦您了。”

明禄有些疑惑,提醒了一句:“昨天晚上,先生没有喝酒。”

明危亭静了片刻:“我知道。”

明危亭单手拿着送话器,看着迅速闭上眼睛盖上毯子躺回去假装睡觉的明炽,按了按自己的额角。

他也认为自己昨晚没有喝酒,但眼下的情况的确十分反常……到目前为止,他还是第一次出现这种陌生的强烈情感体验。

“小先生会和我去教堂。”

“禄叔,我想抱着小先生下车,想告诉所有人这件事,想给每个看见的人发糖。”

明危亭相当谨慎地问:“这是醉酒的表现吗?”